日本從唐朝開始,模仿中原王朝劃分行政區域,為五畿七道六十六國。
國下面是郡,郡下面才是村。
因此自奈良時代開始,日本的行政區域就分為畿道、國、郡、村,對應大宋路、州、縣、村四級。
石見銀礦就位于山陰道石見國安農郡,此地多山、丘陵,只有海岸邊有一片平原。
平原談不上廣袤,但也有沃野數十里,曾經有一些村莊在此繁衍棲息。
銀礦被發掘之后,安濃郡瞬間熱鬧起來,大量外來人員流入,讓這里在短短十年間發展出超過十萬人口。
二月九日下午時分,寧海軍在知夫里郡的港口稍微休整之后,就正式向著安濃郡的方向出發。
宋彩是第一次登上海軍的艦船,他好奇地觀望,特別是主艦鐵甲艦,黑魆魆的煙囪滾滾濃煙直冒,讓人只覺得驚悚。
船隊浩浩蕩蕩南下,鐵甲艦一馬當先。
雖然鐵甲艦體型只比普通突擊艦大一點,連海鶻攻擊艦都比不過,更別談飛虎護衛艦和福船戰列艦。
但那猙獰鐵甲,發出的轟鳴聲響,以及漆黑的濃煙,依舊讓人只覺得害怕。
連宋人都覺得恐怖,更別說那些從未見識過的倭人。
馬懋站在船頭,與宋彩并列而立,遠眺南方,就看到遠方最先能看到的是一片隱在薄霧當中的山巒。
山巒談不上高,卻郁郁蔥蔥,被無數遮天蔽日的樹木所掩蓋。
隨著距離越來越拉近,遠處的港口就出現在了視野里,進進出出的船只,有漁船、商船、貨船、人力船等等。
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他們很多都是往知夫里郡的港口去,當他們遠遠看到寧海軍過來的時候,都充滿了驚恐與慌張。
不少倭寇船只甚至搖搖晃晃,好像是舵手手抖了一樣,差點傾覆在海里。
其余絕大多數船只,都連忙繞道而走,根本不敢靠近過來,哪怕是最近的一艘宋國商船,也至少離了一里之外。
馬懋很滿意這種威懾效果。
他此行過來的目的,就是來日彰顯武力,以保證宋日貿易順利發展。
不止是震懾整個日本國,而且還得清剿一些海盜。
因為除了可能存在的日本本土內亂、高層威脅以外,宋日貿易當中最大也是最主要的威脅就在于海盜猖獗。
歷史上南宋時期,宋日貿易船只就常常受到海盜的洗劫,到了明朝就更多。
這些人組成往往有漢人、朝鮮人、日本人,肆意搶劫、殺戮貿易船隊,給航線帶來極大的不穩定。
所以為了打擊海盜,保護貿易路線,自然就需要出動海軍。
“嗚嗚嗚嗚!”
隨著蒸汽船只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音,船隊最終停在了距離港口約三四海里之外。
正如宋彩所言,安濃郡沒有避風港,且海邊水非常淺,有不少礁石,因此根本不適合大型船只停靠。
那邊的港口連避風處都沒有,港口只是密密麻麻栓了無數小舟,運送貨物也只能用小船運。
等寧海軍停下船只,馬懋大手一揮,隨即船上開始放下小船,載著他們向岸邊去。
此刻岸邊上早就聚集了無數圍觀的人,有宋人也有倭人,但大部分都是倭人,一眼掃過去,密密麻麻全是小矮子。
更遠的地方則連綿房屋林立,街市縱橫,鱗次櫛比,各種店鋪、攤販、樓房拔地而起,無數招牌在風中搖曳,頗有點開封街市的景象。
小船很快劃到了岸邊,岸邊上石見國的國守以及當地豪族家主都已經在等著,這么大的動靜,地方權貴自然早就看到了。
岸邊港口碼頭人山人海,一個個都震驚地看著遠處的恐怖的艦船,跟他們比起來,倭人感覺就像是未開化。
“宋殿。”
等宋彩馬懋等人下船之后,
石見國國守藤原義綱帶著幾名豪強家主走過來,一邊敬畏地看了眼旁邊身軀高大的馬懋,一邊說道:“這是?”
宋彩就用日語說道:“藤原殿,為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宋寧海軍馬指揮使。”
“馬殿。”
藤原義綱連忙向馬懋鞠躬行禮,讓馬懋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該拱手行禮,還是也回鞠一躬。
宋彩見馬懋有些不明所以,就笑道:“這是他們這邊的禮儀,據聞來自幾百年前鑒真東渡之后,由佛教的合掌鞠躬禮轉變而來,只向最尊貴的人行禮,指揮使拱拱手就行。”
“哦。”
馬懋就拱拱手。
隨后宋彩就又對藤原義綱說道:“馬指揮使是奉大宋朝廷的命令過來清剿海盜的,很多海盜襲擊了我們的船只,讓大宋朝廷感覺到擔憂,所以才派遣寧海軍過來。”
“原來如此,馬殿將會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
藤原義綱心里暗自慶幸這些恐怖的軍艦不是來攻打他們的,不然石見國怕是將血流成河。
他盤算著回去之后一定要盡快把事情向上匯報。
作為藤原家的族人,藤原義綱有義務把目前所知的情報遞交上去。
之后在宋彩與藤原義綱等人的帶領下,馬懋等人便上了岸,進入了安濃郡的街道中。
他們向馬懋介紹起石見國現在的興盛,介紹起日本的文化和工藝品,帶著他參觀了遠處正在持續挖掘的石見銀礦。
而馬懋也向他們說起了大宋國內的盛景,給他們介紹了火槍、大炮、蒸汽船、火車等新奇事物。
即便沒有親眼見到,光聽馬懋說起,亦是讓這些倭人們覺得震驚不已。
宋國絕大多數商人都不會日語,并且來去匆匆,很少會與他們講宋國國內的消息,這日新月異的變化,令他們感受到的是文明的差異。
跟大宋比起來,他們就像是未開化的野人。
于是接下來的七八日,馬懋都居住在安濃郡,軍艦主要停放在知夫里郡,士兵們輪流進入港口娛樂。
五千人的規模以及消費,更是讓安濃郡的繁榮更上一層樓,并且宋國的士兵還帶來了很多新奇的事情和玩意兒,讓本地倭人充滿了自卑感。
消息也就迅速向外擴散,往平安京的方向送去,只不過由于距離較遠,短時間內無法送達。
且平安京處于內陸,無法用船只過去,不像后來美日黑船事件那樣,能夠把船只開到東京灣造成的震撼更大。
不過即便是如此,當之后消息傳到平安京的時候,也引起了轟動般的效果。
這讓日本高層意識到,大宋的強盛,無法想象了。
而寧海軍在石見國過了幾天溫柔鄉的日子,宣泄了一下年輕氣壯的火氣,就又要開始啟程。
他們的下一步是要去佐渡島。
石見銀礦是在寶元元年完成的開發,距今已經十年。而佐渡金礦則是在慶歷二年發現,慶歷三年開采,也已經有五年多時間。
除了曹家以外,宋彩在里面也占據了一定股份,而宋彩背后其實代表的是大宋朝廷的利益。
這部分股份隸屬于大宋皇帝內帑以及交子務,如今交子務擁有大量的金銀作為錨定物,且準備發售銀元和紙幣,這幾座礦產的收益非常重要。
因此在巡視了石見銀礦之后,寧海軍就得去佐渡島。
哪怕佐渡島如今無論是發展還是娛樂都不如石見國,可軍令如山。
若是寧海軍懈怠,一旦被上面知道,馬懋吃不了兜著走,所以也只能歡樂了幾日,便離開溫柔鄉。
從石見國去佐渡島足足有八百多公里,預計得七八天的時間。
而就在大宋軍艦離開石見國,前往佐渡島的時候,越后國也迎來了新的國守。
二月初,就在大宋軍艦抵達的數日前,日本朝廷派出了藤原季綱,帶著大概一千士兵,出發前往越后國。
別小看一千人。
除了陸奧國和出羽國是特殊原因,地方權貴擔任俘囚長,控制了很多罪犯和俘虜才能有數千人以外,很多國的豪族和權貴可能也就幾十名手下。
因此基本上要即便當地有叛亂,幾千人乃至幾百人的士兵就已經能夠平定叛亂。
藤原季綱走了近二十天的時間,于二月下旬到了越后國,隨后立即拿出天皇詔書,宣布解除越后國國守橘為仲的職務,并且將佐渡金礦收歸國有。
這一行動直接讓越后國的本地豪族以及正在開采金礦的宋國商人們給當場炸鍋。他們紛紛提出反對意見,卻被藤原季綱鎮壓。
他當場逮捕了一些豪族,甚至是宋國商人也抓了幾個,一時間越后國人心惶惶,采礦進度陷入了停滯。
二月二十一日,以陸朝為首的宋國商人立即聯絡陸奧國的安倍氏和出羽國的清源氏,希望他們能夠出兵把藤原季綱趕走,將佐渡金礦奪回來。
安倍氏還算講義氣,派了一千多名士兵,畢竟他如果想要繼續與宋人做貿易,就必須要有越后國和出羽國作為出海口。
一旦佐渡金礦被朝廷控制,宋國商人都離開,那么他以后就再也無法與宋國商人買賣武器裝備,這顯然會損害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
原本想著一千多名士兵對付藤原季綱手到擒來,然而讓安倍氏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的軍隊前往越后國的路上,遭遇到了源賴義的伏擊,損失慘重。
隨著源賴義的出現,也讓事情變得復雜起來。
因為源賴義父子二人在北方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不止是陸奧國,就連出羽國也曾經是源賴義父子的鎮守地。
可以說這里遍布他們的門生故吏,很多安倍氏招攬的士兵以前就是源賴義父子麾下的兵馬。
源賴義一出現,造成的結果就是不少安倍氏的士兵逃跑,甚至干脆臨陣倒戈。
一時間安倍賴良和清原武面對來勢洶洶的源賴義也是充滿了警惕,也不敢再派遣兵馬去越后國。
反觀藤原季綱那邊,又從信濃、越中、上野等國調集了一千多人,直接上島開始驅逐各大豪族以及宋國商人的勢力。
短短數日工夫,宋國商人用五年多的時間才發展出來的佐渡金礦,就被別人給占據。
二月二十八日,在抗議與求援無果之后,陸朝決定回國求助了。
清晨位于越后國北面的巖舟郡海邊一個漁村小港口外,陸朝與原越后國國守橘為仲,以及頸城郡,古志郡,魚沼郡,蒲原郡等地豪族高田氏、村松氏、長岡氏、村上氏等幾家聚集在一起。
眾人把陸朝以及他的一些隨從送到了港口,港口邊停了一艘宋日貿易常見的大型商船,現在還留在佐渡島的商船已經很少,宋國商人要么被抓,要么早就逃走。
關鍵是藤原季綱還把大量的宋國商人的船只沒收,以至于大部分宋國商人都只能從陸地離開,這大大增加了他們的危險性。
若非陸朝實力和地位最高,又及時做好了準備,恐怕也早就遭遇了不測。
“佐渡礦乃是我們與諸位共同的財富,它是由我們宋人發現的,也是諸位本地的礦產,當初你們的朝廷都允許了,他們卻要強行奪走,這顯然是不合理的行為。”
陸朝站在岸邊,對他們說道:“我以為這肯定是因為朝中有逆臣在作祟,此事我必須向我天朝上報,諸位就安心等待吧。”
橘為仲遲疑道:“陸殿.這畢竟是今上的旨意,我們是不是應該.”
陸朝眉頭一皺道:“橘殿,你們橘氏出身于皇族,也曾經是權傾一時的豪族,代代都出公卿,為什么到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想必你比我清楚。”
橘為仲沉默下來。
其余人紛紛說道:“陸殿,你就去吧,我們等著你。”
“放心,只要我們在,就絕不會讓藤原家得逞。”
“還請陸殿一定要平安歸來。”
眾人連連鞠躬。
越后國因有越后平原,產糧豐厚,當地豪族實力不算差。
但奈何大部分糧食都要作為貢賦上繳給朝廷,這是日本的制度,安倍氏就是不想交貢賦才發生叛亂,因而實力遭到了嚴重的削弱。
再加上越后國豪族眾多,利益分配不均勻,難以聯合在一起。
導致越后國然整體力量強于安倍氏,哪怕大家的力量加在一起,兵力可能超過一萬。
可就因為豪族太多分散得太嚴重,每家每戶都幾十幾百人,又不能統一,讓藤原季綱總共兩千多人就能驅趕他們。
然而誰都不想放棄金礦那巨大的收益,在無法聯合的情況下,那自然就只能寄希望于陸朝。
“放心!”
陸朝點點頭,隨即上船。
他的心情其實也挺忐忑,不知道能否請朝廷派對馬島的兵馬過來。
對馬島雖然駐扎在日本,但基本上都是在打擊海盜。
而這次是要對付日本這個國家,大宋朝廷會不會興師動眾,為了這件事跨海作戰還是個未知數。
但不管怎么樣都得試一試。
否則佐渡金礦這么大一塊肥肉讓出去,別說陸朝不愿意看到,他背后的曹家恐怕也要問責于他。
商船在清晨時分啟航,海面上飄起了淡淡的薄霧,等到上午辰時末刻的時候,太陽高高掛起,薄霧也就慢慢開始消散。
陸朝的船只在海上行駛了三個多時辰,到中午的時候,即將向著能登國的方向而去。
‘唉,佐渡金礦是我們宋人發現,我們雇人開采,也拿了真金白銀買下商股,又拉攏當地豪族,沒少給日本權貴繳納錢財,付出那么大代價,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希望曹家能夠說動官家和知院,即便是不能派大軍來倭島,也至少得遣使責問一番吧。也許那些公卿迫于我大宋之威,會把金礦還回來呢?’
‘聽說宋彩有知院的背景,他在佐渡金礦里也有不少商股,份額甚至比我們曹家還要多,也許我應該立即去找他去商量一番。’
‘只是仔細想想,希望渺茫啊。朝廷又怎么可能會為了這點事情,而派遣大軍遠渡重洋來倭島呢?’
陸朝站在船頭,雙手背負在身后,低頭看著甲板,心中對于能不能找到援軍而充滿悲觀。
誰又能想到,日本朝廷會如此不要臉面,直接來搶奪早就已經分配好的礦產呢?
雖然這是日本的礦產,可他們之前是得到日本朝廷許可的,也拿了很多錢上貢給日本朝廷,又給了他們股份,這才得到了允許。
也就是說,包括石見銀礦、佐渡金礦在內,都是合法開采,這亦是怕在異國他鄉,萬一被人覬覦而做的一道保險。
哪知道旁人沒有覬覦,日本朝廷卻已經不滿足這點股份和每年輸送的利益,他們想要的更多。
等到宋國商人把開采產業好不容易弄成熟,無論是技術還是工具都配齊之后,日本朝廷就過來摘桃子,無恥行徑,令人意想不到啊。
陸朝長嘆了一口氣,隨即在這種沮喪和忐忑不安當中,正要回船艙休息。
卻忽然有人喊道:“主事,壞了,后面有船追來了。”
“什么?”
陸朝連忙跑到船舷處,向身后張望過去。
就看到后方有不少大船疾馳而來,那些都是藤原季綱沒收的大宋商船,還有很多艘小快艇。
日本國內自然也很清楚收回佐渡金礦會觸動大宋的利益,因此他們的打算是先封鎖消息,抓捕宋國商人,不允許他們把消息傳出去。
等到在外交場合向大宋卑躬屈膝,討好大宋上層,讓他們覺得出兵日本得不償失,再用收回佐渡金礦的利益在大宋那購置武器甲胄,裝備自身,才有足夠的實力談條件。
否則要是現在真惹怒了大宋全力進攻,日本高層也摸不準能不能戰勝。
這是理智的做法。
所以藤原季綱雖然沒辦法把陸地上逃跑的宋國商人全部抓住,但利用沒收的商人船只封鎖海面肯定是沒有問題。
“快,全速前進!”
陸朝大喊。
他們的船只拼命加速,船艙雇傭的宋國水手瘋狂地劃船與蹬槳。
可大船速度顯然還是比不過那種快艇。
小舟們如箭一般而來。
陸朝心里一沉。
壞了。
一旦被倭人抓住,消息怕是不能傳回去。
哪怕曹家發現不對勁派人過來,或者石見國察覺到這些情況,估計也得幾個月后去了。
到時候都不知道形勢會變成什么樣。
陸朝不時回頭張望,見小舟越來越近,不由得感覺到絕望。
難道真要在這里被擒住?
然而就在此時,有人喊道:“前面有船,前面也有船。”
陸朝心里就更加絕望。
可又本能抬頭去看。
便就是這么一抬頭,便讓他呆住。
就看到在遠方茫茫大海當中,能登角隆隆對向駛來了十余艘巨大的戰艦,浩浩蕩蕩,旌旗風帆遮天蔽日。
那是?
我們大宋的海軍?
陸朝目光看向了那軍旗,他來自曹氏,對軍旗豈能陌生?
剎那間。
陸朝的臉上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大宋海軍來了!
他們有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