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很多人說過——
此生若不來一趟天空之城,死不瞑目。
它是天道發源地,誕生修行法則;它是帝國京都,代表至高榮耀。
天空之城又叫圣城。
神圣不可褻瀆。
但是。
在一個平凡又普通的清晨,孤魂野鬼安靜佇立城口。
天地凝滯。
萬物無聲。
迷霧籠罩巍峨的鎏金城墻,沉悶雄渾的聲音漸行漸近。
就如同海域浪濤洶涌而來,又如天際悶雷緩慢卻無休止地一聲聲擊打著,帶著掃蕩風云鎮壓一切的無匹氣勢,慢慢迫近。
一具具金箔雕像上各自屹立深淵圣人,其中頭生龍角、身披祭祀龍袍的女王遙遠注視黑霧,朗聲道:
“黑夜掌燈久了,太向往光明,所以前往光明發源地。”
“來朝圣么?”
天神冕下親臨戰場。
這一幕緩解了圣城窒息的氣氛,民眾從無邊恐懼中回過神來。
有些人,不需要粉飾戰績,甚至不需要介紹事跡。
單單一個名字,就足夠令世人喪膽。
可他顯然狂妄過頭了。
從來沒人敢挑釁圣城,西方教皇來了都要虔誠。
你一具孤城野鬼,準備在消失之前燃燒自己,綻放絢爛的煙火么?
顧長安一動不動,也未循聲而望,只是低頭笑道:
“來講道理。”
“咱們安西軍死守了六十五年,總覺得道理不該是這樣的,現在我來攻城,很公平吧?”
隨著低沉聲音響起,整個天地之間,似乎也在瞬息之間變得無盡蕭殺。
城內兵甲林立,縮聚成防守的魚鱗陣,一個個黃金騎士肌肉緊繃,死死攥住手中武器。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拳頭大就是道理,連普通孩子都懂的生存法則,孤魂不可能不知。
拓拔天下面不改色,沉聲道:
“公平。”
“那就好。”顧長安笑容漸漸斂去,沉寂很久后冷喝:
“安西軍集結,隨我反攻。”
“起劍!”
血劍懸停,存于意識的火種轟然碎裂,圣城上空陡現無比壯觀的場景。
厭世殘酷的氣機籠罩七十里。
這七十里之內,凡持劍者皆靈魂震蕩,配劍紛紛出鞘飛向云層下端。
第一柄。
第二柄。
“鏘鏘鏘”劍鳴絲毫不因時間流逝而減緩,反而越來越響,沉悶的頻率慢慢跟上,浩浩蕩蕩,聲震云霄!
仿佛雷神的戰鼓,這亦是殺戮的前奏!
天道圣城的修煉者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七十里地足有五千個劍修。
五千柄劍,品相不一,懸而不墜。
劍幕遮天蔽日,驅散清晨曦光,黑暗降臨。
“斬斷他的手掌!”
修士聽到天神冕下威嚴而暴怒的聲音在天空響起。
他們不由地抬頭,看到了女王陰郁的臉色,看到女王龍角爆射光束,歇斯底里的命令又一次傳出:
“斬斷他的手掌!”
這時候,無數修士才注意到孤魂有血有肉的手掌。
孑然一身立于帝國圣城外,帶來的震撼前所未有,以至于忽略如此明顯的信號。
毛骨悚然!
不寒而栗!
他…他能重鑄肉身?
來不及細想,劍幕短暫的黑暗瞬間被各式各樣的氣機光彩所照亮,整齊劃一轟向孤零零的魂霧。
被一陣陣密集氣機攢射后,顧長安手掌避無可避,出現無數個血色孔洞,自手腕到指甲漸漸化作齏粉。
撕裂的痛苦直達意識深處,如果一定要具體形容,那便像是腳趾甲蓋里卡著一根細針,然后狠狠一腳踢在桌角。
一次也就罷了,同時重復千次萬次。
“真疼啊…”顧長安魂影飄忽不定,隨后輕聲呢喃:
“落劍。”
劍幕如鍋內沸水,劇烈涌動。
五千柄劍砰然墜落,五千劍客渾身僵硬,抬頭眼睜睜看著屬于自己的寶劍就要弒主。
每天洗劍擦劍,當寶貝一樣供著,怎么反過來殺自己呢?
混淆無序的氣機直接撕裂,五千劍無情覆蓋而落。
瞬死五千。
連哀嚎聲都叫不出來,血霧迅速彌漫,濃烈腥味開始給圣城添加骯臟的色彩。
天地氣機戛然而止。
在一道道驚悚的目光中,黑霧生長手腕、手臂,肩膀,以及雪白袍袖。
“繼續。”
顧長安低聲說,聲音明明很微弱,卻像一把錐子刺穿天穹。
無數修士脊骨發寒,孤魂遠比想象中的更恐怖荒謬!
作為人,他一己之力屠戮帝國上萬精銳。
瘋墮了,他扛著纛旗攪亂大軍后方,宰殺五萬眾。
化鬼雄,面對陸地神仙安然無恙,成了天底下唯一的禁忌存在。
原以為這些足夠驚世駭俗,已經可怕到無以復加。
然而。
現實告訴世人——
離開家后,才是最極致的殺戮。
“我說繼續。”
墓窖般的沉沉死寂,顧長安重復了一遍,他從未有過如今天這般輕松。
沒有使命。
沒有牽掛。
親人要么死完了,要么回到中原過上安穩日子。
他真正孤獨一個人,不需要像從前一樣不停回頭看。
家在遠方,現在不用掛念。
“我讓你們繼續!”
聲音逐漸高亢,每說一個字,都像擂鼓重重敲擊帝國民眾的心臟。
怎么會感覺恐懼呢?
偉大榮耀的帝國自成立以來,就從未有過一次防守經驗。
東至朝鮮半島倭國,西至法蘭克王朝,南至群島,北至雪原。
到處都是帝國征伐的痕跡,帝國本土歲月靜好,圣城更是歌舞升平,子民安逸傾聽教父朗誦的詩歌。
可今天,天翻地覆!
本土被侵略!
圣城被踐踏!
圣潔的天空之城橫陳五千具尸體,一道只有右臂的孤魂巍然不動,指尖滴落鮮血,在立足之地覆蓋雪花。
拓拔天下臉色鐵青,紫瞳宛如淬了劇毒,迸射出殘忍的寒意。
當漢奴出現在圣城,就已經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屈辱了!
廣闊無垠的疆土,再嚴密的封鎖線,也攔不住一道隨風飄蕩的孤魂。
如果圣城再被玷污,她拓拔天下將被釘死在帝國史的恥辱柱,往后無論做出何等豐功偉績,也永遠嵌進柱中。
“誅敵!”
歇斯底里的怒吼,一聲龍吟狂嘯深淵。
遙遠的破空聲隔著重重教堂飄搖而至,低沉而有力,磅礴氣機就像洪水決堤傾瀉而出。
圣人。
萬騎。
千陣。
百符。
“陸地神仙呢?”拓拔天下臉龐猙獰,抬頭竟看不到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門。
“等。”婚紗老婦人眼神陰郁,死死凝望如飛蝗般撲涌而出的修行者。
圣城法陣無效!
世間任何人敢在圣城作亂,驅動法陣就能讓其灰飛煙滅。
可唯獨孤魂不行。
他來自舊世界,從未接受靈氣洗禮,氣機也是獨創,天道深淵的意志根本無法管轄。
“這群人要坐視帝國子民被屠么?!”拓拔天下眼神幾欲擇人而噬,再多僵持一刻,恥辱成倍累積。
“滅不了魂…城堡頂層已經在集眾力凝聚鬼像,必能一舉誅鬼!”
“再拖延一會。”
深淵使者掠空而來,臉色異常難堪。
碰見無賴,你滅不了他的魂,出動再多陸地神仙也沒用,濁世塵埃還會污染道心。
只能借旁門左道,試著凝鬼像鎮鬼。
“奇恥大辱!”
婚紗老婦人咆哮一聲,七竅滲血,血霧匯聚成虛幻的權杖,怒踏金箔疾于戰場。
女王龍袍獵獵作響,可卻沒有半點動作。
深淵使者敏銳捕捉到冕下游離不定的氣息,昔日不可一世的拓拔天下,如今也躊躇不前了。
至暗時刻。
城外暴雪劍氣降臨,一場場大雪覆落,顧長安靜靜望著迎面而來的萬千殺機。
人真多啊。
一劍只管遞出。
逢山開山,遇河斷河。
血劍橫掃氣浪,城外四面八方的朝圣子民驀然驚恐,無論是黑皮卷發還是白面長胡,無論是佩戴十字架的教徒,還是騎著巨象趕路的天竺僧侶…
厭世氣機葬滅一切。
所到之處都被吞噬了,無與倫比的劍勢和無與倫比的殺戮,數以萬計的子民掉進了絞肉機,在觸及劍氣的瞬間忽然燃燒起來。
衣襟焚盡,通紅的血肉,烤熟的焦香。
其實對他們而言,也就是在廚房里炒菜不小心被油濺到手,短暫的刺痛叫了兩聲,便渾渾噩噩殞命。
上萬民眾倒下。
大雪飄蕩中,黑霧又長左臂。
“安敢屠殺帝國子民!!”
近前的深淵圣人狠狠砸出一拳,眼底是滔滔震恐,難以想象孤魂如此歹毒殘忍。
那都是朝圣百姓啊!!
巍峨圣城瞬間陷入無盡悲鳴,黃金騎士攥緊雙拳,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拓拔天下紫瞳猙獰,再也按捺不住仇恨,雙指并劍,龍角沐光,直直殺向城外。
“屠民…”城外幸存者無比恐懼,一頭喪心病狂的邪魔降臨光明領域,渾身每絲氣息都帶著罪孽。
顧長安還是一動不動。
無法躲避的兇狠箭矢,他就干脆以雙手撥開,任憑手臂血肉被毒液啃咬,也全然不顧撕裂痛楚。
“很痛苦吧。”
“一路走來,我見過十八座城空無一人,城內野狗興奮吠叫,血口叼著森森白骨。”
“我見到子弒父、父食子的人倫慘劇,也看到不足七歲女孩下體血跡斑斑,她長得精致如瓷娃娃,也像瓷器一樣輕易就碎掉了。”
“你們在邊境上用蜀地百姓的頭顱筑墻,墻長七百丈,每丈都是一家幾口的腦袋并排連串。”
嘶啞的聲音在山崩地裂的喊殺中被淹沒,無窮無盡的氣浪撞擊魂影,雙臂發出沉悶的裂響。
黃金騎卒只覺得如一陣陰風拂面,刀是劈出了,槍矛也有刺出,但就是無法成功誅滅霧氣。
“我若是仁慈,便對不起飽受苦難的民族,也對不起世道公平。”
肆無忌憚的大笑很清晰傳遍城外,更像是痛苦之下的“嗬嗬”嘶吼。
城外滿目瘡痍,帝國最精銳的黃金騎士如無頭蒼蠅,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修行者頭暈目眩,感到一陣絕望。
周而復始。
他又站著。
盡管霧氣很淺淡,但當暴雪倒懸,劍氣如虹的剎那,周圍視線逐漸模糊,幾秒后鮮血飆飛。
顧長安咳嗽一聲,獰笑著注視自己又生長出來的右臂。
這樣下去怕是很難重鑄肉身,或許魂身真會消亡,可他殺得痛快!
“你們做鬼千萬別放過我。”
黑霧身形實在太快,血劍掠過,黃金騎士連人帶馬一起被斬得粉碎。
“如果能做鬼的話。”顧長安冷漠補充了一句,繼續在血肉磨場飄蕩。
黃金騎士素來以穩固著稱于世,在步陣被劍氣斬出一條道路后,卻已經沒有勇氣補足缺口。
絕望!!
他們突然想到孤懸西域的龜茲城,隱隱理解了六十五年的白發老卒。
彼時究竟多么無助和彷徨,怎么殺都殺不完,想退又不能退,為中原鎮守疆土的信念不能丟。
此時此刻,何其相似?
攻守顛倒!
殺不掉孤魂,又無法逃,身后不止是帝國疆土,更是神圣帝都啊…
“神明會懲戒你的,上帝會將你分尸!!”
婚紗老婦人剜骨錐心般痛苦,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連同青石高聳的城墻都在震蕩。
黑霧步伐放緩。
當他停下,天地俱寂。
連風聲都靜止了,暴雪消弭于無形,陽光依舊暖洋洋,照映在一張張驚恐的臉龐。
修士注意到一具美艷絕倫的尸體,可她死了。
圣城第一天驕愛麗絲!
二十七歲的成道者巔峰,走到哪里都被尊為座上賓,阿諛之詞能夠聽得耳朵起繭子,她眾星捧月名揚四海。
可惜在今天在此地,愛麗絲卻淪為最不起眼的螻蟻。
死前沒有針尖對麥芒,更沒有火山碰隕石,要不是七彩頭發這個特征,甚至都不會知道圣城第一天驕已經死了。
何其可悲?
如此轟轟烈烈的大人物,也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人世間。
拓拔天下拳頭錚錚作響,血紅的瞳孔冒著火光。
帝國最屈辱的一天誕生了。
是赫拉德斯的預言么?
倘若還不是。
這樣災難場面,這樣榮耀折斷的一天,都不足以給中原漢奴帶來七倍精神力量…
她幾乎窒息,不敢想象!
“帝國誓要讓東土寸草不生,以極刑處決東土漢奴!”
聲如驚天滾雷,轟鳴不休,遙遠深淵驀然在白日升騰一輪血月。
可非但沒有喚醒圣城戰意,反倒讓子民更恐懼。
顧長安仰望月色,右臂駐劍而立,輕聲道:
“華夏民族沒有了,還要世界做什么?”
“做你們想做的,我也可以屠殺。”
他一如既往地笑了笑:
“很公平,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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