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睜開眼，他似乎已經到了山洞之外。
怒雪威寒，天地肅殺。
這是昆侖獨有的威嚴，凌駕于一切的威嚴。
千里內一片銀白，幾無雜色。
當一個身影遙遙從天地之間落下時，陸晨才明白，自己仍舊在幻境之中。
這個人他認得，應是青戊子，不過他現在年輕了許多，沒有白須長髯，沒有鬢角斑白，有的是意氣風發的仙氣和他標志性的睿智笑容。
那雙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此時卻十分黯然。
他似乎很怕那個老人。
青戊子站在山洞外恭敬道：“師父。”
那個老人走了出來。
他的腳步很輕，踩踏在積雪上沒有任何聲音。
老人正是莫飛谷和青戊子的師父，也是裴鳳臨的師父。他輕輕頷首道：“嗯。來了。”
青戊子道：“師父，二師弟如何了？”
老人淡然道：“瘋了。”
瘋了？
陸晨震驚地看著那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老人，腦海之中浮現起了莫飛谷那張英俊的臉，他…瘋了？一個化神期的修士居然會瘋么？是道心不穩就會瘋么？
人，真的會瘋么？
青戊子微微一怔，不露聲色道：“也好，這樣便省去了師父去壓制他，那墨上呢？”
老人道：“已入寒獄，不得翻身。”
青戊子道：“有勞師父了。”
老人擺了擺手道：“不必，九天那邊怎么樣了？”
青戊子道：“天地閣感受到了滅法前兆，九天集會了一次，根據師父和師尊的囑托，我已和他們商議沈家的決策，他們都已經同意了。”
老人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笑容，悵然道：“好，青戊子，你是我的大徒弟，也是我最中意的徒弟。很好，很好，很好。”
他連著說了三個很好，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高興，似乎已看到了內心最想看到的未來，紅潤的面頰上盡是希望，“如此一來，為師便有望突破化神九重，有朝一日，便會入神臨，那時…天地之間，便是我昆侖之家。”
青戊子的臉輕輕地抽動了一下，躬身道：“師父還請潛心修煉，外面的事情，弟子一人便可。”
老人大笑著：“很好！很好。沈家那邊沒有意外吧？”
青戊子搖頭道：“他們雖不知九天存在，但聽命于我，我讓他們做的事，他們不敢有一絲馬虎，現如今北溟大道之上，沈家已在做準備了。”
老人思索了片刻，緩緩道：“聽聞沈家出生了四個孩子？”
青戊子道：“是，我送了東南西北四個字。”
老人道：“凡人一輩百年出一個靈根都是絕大的氣運，修士同好，生下的都是修士，這一代四個如何？”
青戊子道：“沈家四子均有靈根，其中二子南七和三子西城均是地級靈根。”
老人點點頭，“選一個資質最好的，將他的靈根挖去，丟入凡界。沈家終究是外族，不掌控他們，很有可能變節，此事事關重大，也要看看沈家那些所謂的忠心，是否可用了。”
青戊子低著頭道：“是。”
陸晨已呆住了。
‘挖去靈根，豈不就是凡人？方才說的南七，那不正是沈南七？時間…時間是不是已經到了近幾年？不對…青戊子還這么年輕，怎么會是近幾年的事情？可是…可是…’
忽然，面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化。
大雪一層層的落下來，但陸晨并沒有感覺到雪的冰冷。
這些雪花覆蓋在他的身上，也沒有任何知覺。
渾然之間。
一切恢復了原狀。
他又回到了山洞里，又回到了漆黑之中。
片刻之后，寂靜的黑夜里，傳出了一聲咳嗽。
“咳咳…”
陸晨驚訝著看去，正想要尋找一些亮光來判定這一次幻境的人到底是誰，卻無意中靠在了墻壁上。
一個清脆的響聲過后，整個山洞亮起了光芒。
暗淡的燭火在墻壁的燭臺上晃動。
“啊！”
陸晨嚇了一大跳。
面前竟是一大片的尸骸！
那些尸骸大都已經成為了枯骨，還有一些血肉都已干涸，看樣子都死去了很久。
‘不對！咳嗽？’
陸晨仰起頭，看向不遠處，發現了一個已經瘦得皮包骨的人。
那人佝僂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陸晨立刻走了過去，驚奇著看著地上的人。
那人顫抖著抬起頭，望著陸晨，“你…你…”
陸晨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能看到我？”
那人睜開眼睛都十分費力，眼皮輕輕抖動了幾下，只睜開了一只眼睛，顫聲道：“你…剛過了那…幻境？”
這已不是幻境！
陸晨立刻攙扶起那人，“過了，過了！現在便是過了幻境之后？”
那人根本沒有絲毫的力氣坐起來，靠在墻壁上，渾身都在顫抖，最后只得躺在了陸晨的懷中，用盡全力道：“是…是…那幻境便是九霄寒獄的所有秘密…是…是墨上的秘法，能夠讓進來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秘密。但知道秘密的人，卻又因為昆侖玄天陣…永遠無法走出去了…”
陸晨暗吃一驚，“你到底是為何落得如此田地？我觀測伱身上有靈氣，本就能辟谷不食人間煙火，可你現在的模樣…卻像是饑餓所致。”
那人道：“沒了…沒了…我誤入此地，昆侖玄天陣鎖我靈氣，我現在與那凡人無二…自然是會餓死的…呵呵呵…你也要死了…兄弟，我求求你，我不敢下手，你可否…送我一個痛快。”
陸晨看著他生不如死的模樣，問道：“你就在此處，從沒有走動過？”
那人道：“無路…無路可走了。”
回頭望去，陸晨環顧整個山洞，昏暗的燈光之中已將整個山洞照了個遍，確實沒有任何通道去往其他的地方。
這就是九霄寒獄？
陸晨不得不接受現實，突然的錯落感讓他幾乎有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到恍惚的陸晨，那人苦笑著：“送我走吧…若是你有膽子，將自己也送走吧…這地方，已無人能夠出去…你也應當看到了，莫大劍仙和墨上都已死在這里，你我…又怎么能夠走得出去呢？”
陸晨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這個十三歲的孩子根本無法招架這樣的遭遇。
可他還是吞了吞口水，再次站了起來。
他要去找。
找到那條能夠活下去的路。
那人道：“別找了…求求你…給我個解脫吧…”
陸晨道：“一定有路的。”
那人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有路，我找了十幾日…我們…出不去的。”
陸晨道：“這里是九霄寒獄。”
那人道：“不錯…有玄天大陣，化神期加持的大陣，你我…怎么能敵得過。”
陸晨道：“但是我沒有看到莫飛谷和墨上。”
那人愣了愣，“你…你說什么？”
陸晨道：“我一路下來，只看到了幻境，卻沒有看到他們兩個的人，大陣仍在，寒獄仍在，他們一定沒死，況且墨上是死不了的，那他們在哪兒？”
那人道：“你…”
陸晨道：“不在上面，那就一定在下面。”
他走向了那些白骨堆積成的山，伸出手，將尸體往外撥。
“一定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