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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窮兵黷武,窮與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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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對于蠻夷的判定標準,主要是從文化上去判定。

  魯伊·德在馬六甲城陷落后,選擇了以身殉道,雖然他以敵人的身份,出使大明,但大明沒有羞辱他,皇帝甚至特賜官葬,并且專門派人了解了他的生平,完善了墓志銘。

  魯伊·德在文化上不屬于蠻夷,同樣,選擇了用自己性命殉道的馬麗昂,在文化上也不屬于蠻夷,所以朱翊鈞覺得給個官葬的待遇,已經是很高了。

  但魯伊和馬麗昂的情況,仍然有所不同。

  如果簡單劃分陣營的話,魯伊是果阿總督府的使者,他一生都在為果阿總督府征戰,是敵人的陣營,馬麗昂是皇帝冊封的大牧首,是大明陣營。

  無論馬麗昂出于什么目的,她的所作所為,她的殉道,最終都極大的擴大了大明的影響力。

  朝臣們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給更高的禮遇,但是作為維新功臣下葬金山陵園,這個規格又有點太高了,不僅朝臣們這么想,連朱翊鈞這個皇帝也是這個想法。

  禮部開始頻繁部議,尋求一個解決之法。

  一部分認為可以陪葬皇陵,世代享受香火,因為漢代的匈奴王子金日磾,歸降大漢后,最終成為了輔國大臣,死后謚號敬,陪葬于茂陵之中。

  按照馬麗昂在擴大大明影響力的貢獻上,下葬金山陵園,未嘗不可。

  但另外一部分則激烈的反駁了這一觀點,金山陵園莊嚴神圣,安葬夷人決計不可,此端一開,后患無窮,最重要的是,馬麗昂是為他們法蘭西的光明而殉葬,并非為了大明,如果下葬金山陵園,恐怕難以服眾。

  真的難以服眾,如果非要這么做,去說服陛下吧!

  陛下不好說服,同僚們也不好說服,對于思想殖民十分執著,認為應該加重對這一工具羈縻的這部分禮部官員,最終選擇了贊同反對者的辦法。

  禮部部議最終決定,在金山陵園外六里,以海外番王禮,單獨下葬馬麗昂。

  如果日后還有夷人,為大明開拓、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或者在京師的那些海外番國國王要下葬,也可以埋在那里。

  畢竟格物院里也有幾個夷人當格物博士,他們為大明的發展注入了很強大的活力。

  朱翊鈞同意了這個方案,因為這也是祖宗成法,祖宗強就這點好,什么都能找到先例。

  永樂六年,渤泥國(今文萊)國王麻那惹加那乃,率領一百五十人使團到大明朝貢,突發惡疾病逝于南京會同館之中,成祖文皇帝下旨安葬在了石子崗,并修建了神道牌坊、碑亭、墓冢。

  永樂十五年,蘇祿(今棉蘭老島)東王巴都葛叭答刺,到大明朝貢,歸途在德州病逝,按舊制下葬在了德州北營,王子和王妃為老國王守靈,后人改姓‘安’和‘溫’姓,成為了大明人,時至今日,仍有后人。

  大明給馬麗昂最后的體面,是以海外番王禮下葬,這個規格很高,但沒有上升到維新功臣的高度。

  “官葬所費、修繕等費,理應由大光明教承擔,故此要讓葡萄牙里斯本來承擔所有費用。”朱翊鈞看著禮部的奏疏,思索高啟愚這么做的原因。

  工部料估所大概估算了一下費用,大約三千銀,日后修繕,每年不需要五十銀,這筆費用,對于大明算是小錢,但禮部特意強調,這筆費用,理當由大光明教來承擔,而非大明承擔。

  除了要過戶部年終審計以及每一筆賬都要算清楚之外,這還是一種姿態,大明是高于大光明教的存在,理當教徒付出,而不是大明去付出,這種姿態非常重要。

  人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升米恩,斗米仇,你給一點是恩,給的多了,反而是仇。不要給太多,否則人就是會不知好歹。

  大明已經將智慧賜予了大光明教,這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就不要額外給任何的優待了,這樣一來,才能讓關系長久。

  朱翊鈞最終朱批了高啟愚的奏疏,在禮法這塊,禮部是相當專業的。

  這個規格不高不低,比皇帝初定的要高,比下葬金山陵園要低,符合馬麗昂的身份,而且禮部準許了葡萄牙天字組給的謚號:光明圣女。

  也就是說,禮部沒有將馬麗昂納入大明謚號體系之中。

  倒不是因為馬麗昂是個夷人,金日磾還是匈奴王子,最后照樣有謚號,之所以不給謚號,是因為馬麗昂為了法蘭西而死。

  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組建西洋商盟和對安南用兵,其實本質上,都是大明為了擴大財路的舉動,這件事急不得,當然也緩不得。

  二十二年六月初七,大明皇帝在黃浦江行宮御書房西花廳,召開了一次特別的廷議,廟算西洋開拓事宜,寫西游記后傳的張居正,賦閑釣魚的戚繼光,也被一并請來,參加了這次的廷議。

  第一次廷議進行的十分不順利,對安南用兵一事,并沒有順利通過廷議,戶部是主戰派,禮部是主和派。

  大宗伯沈鯉隨扈南下,他對安南用兵,持有非常明確反對的態度,這也是朝中部分大臣們的意見。

  廷議上,主戰的仍然是多數,但沒有超過三分之二,按照當年張居正《陳五事疏》去算,就不算通過了廷議。

  其實這個時候,朱翊鈞完全可以朕意已決,如果朕意已決過于直接,還可以啟用西書房行走,代替礙手礙腳的內閣,直接對安南用兵。

  如果征伐失敗,西書房行走裁撤,成為過去;

  如果成功,沈鯉這位骨鯁正臣、維新功臣,處境也不至于過于的尷尬,他還是閣臣,只是平安南之功,跟他沒有任何關系而已。

  當閣臣和皇帝的意見相左的時候,皇帝想辦法繞開內閣,是一種比較溫和、給彼此體面的手段。

  試一試,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不會造成太多的危害。

  但朱翊鈞仍然試圖說服沈鯉,而沒有朕意已決,也沒有完全繞開,朱翊鈞當然不是怕沈鯉不同意,還在后面聯合其他大臣戰事掣肘,沈鯉是骨鯁正臣,他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內閣畢竟還是朝中大臣,名正而言順,這么一繞開,閣臣就形同虛設了。

  “萬歷維新以來,大明連年動武,從無一日安寧,已然有了窮兵黷武的征兆,臣是閣臣,不能坐視不理,和其他大臣一樣,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一味媚上,以求頃刻安寧。”沈鯉被皇帝單獨召見,仍然不改自己的意見,陳述了自己的理由。

  窮兵黷武,窮,竭盡所有也,黷,輕率妄動也。

  這從來就不是一個好詞,一旦朝廷習慣了武力、開拓、征伐解決問題,就會更加輕率的動用武力,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把整個天下變成戰爭的機器,而后在不斷的戰爭中,毀滅自身。

  歷史無數次的證明了,窮兵黷武的最終結局,就只有自我毀滅。

  很早的時候,戚繼光就告訴皇帝陛下,勝負乃是兵家常事,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常勝將軍,可以永遠贏下去,軍事手段,從來都是最后的手段。

  忘戰必危,好戰必亡。

  “大宗伯所言有理。”朱翊鈞肯定了沈鯉的反對意見是十分中肯的,是有利于大明的,反對皇帝,不代表沈鯉就是錯的,朱翊鈞很霸道,但他從來不是容不下反對意見的那種霸道。

  朱翊鈞輕輕皺了下眉頭說道:“但現在大明,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所以更應該懸崖勒馬。”沈鯉馬上回答道:“不讓萬民陷入戰爭的泥潭之中,是仁,是義。”

  打仗制造殺孽,絕對不是個好事情,關鍵是這次大明對安南用兵,有些過于刻意了,和永樂年間,隨便找了個借口打安南,幾乎一模一樣。

  隨便找個借口打,打下來,統治二十年,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萬文卿這個歹毒的讀書人,要求四大家族家主到大明會勘,擺明就是逼四大家族故意違約,制造戰爭借口,實在是有些過于刻意了。

  王師,要有合理的理由,出師有名才不會出師不利,戚繼光在戰爭論里,反復說過,要讓軍兵完全知道為何而戰。

  “那要是現在發動第二次平倭之戰呢?”朱翊鈞有些好奇沈鯉對戰爭的態度。

  “那可以,臣不會反對,甚至還會為陛下親自撰寫檄文。”沈鯉回答的很快。

  滅倭是完全合理的征伐,不是窮兵黷武,輕率妄動,倭寇制造的殺孽,時至今日,依舊讓大明傷痕累累,這道傷疤仍然沒有愈合。

  大明,或者中國,從來不會刻意否認失敗,過錯就是過錯,痛苦就是痛苦,任何掩飾,都是懦夫行徑,把仇恨記下來,十世之仇?百世之仇,猶可報也。

  窮兵黷武,一個是窮,窮盡所有,一個是黷,輕率妄動,發動不合理的戰爭。

  “這次確實有點急。”朱翊鈞不否認,這次用兵,的確是功利心,有些太強了。

  一方面是為了促成西洋商盟成立,另外一方面,是為了宣威海外,就是打安南一頓,讓西洋商盟知道厲害,不敢生出忤逆之心,達成的盟約要認真履行。

  最后則是內因,皇帝、其他大臣,是出于對中興的追求,永樂開海,是安南、呂宋兩條腿走路,到了萬歷開海,這呂宋一條腿,都蹦跶了二十多年了。

  如果不把安南從屬地變成郡縣,很難理直氣壯的對祖宗說,萬歷維新定社稷、安江山,中興大明。

  任何戰爭,皇帝都需要一個足夠明確的、合理的、正義的理由,去說服大臣、朝臣、百官、萬民,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鼎力支持這次戰爭,才能在戰爭中立于不敗之地,就是打敗了,國內也不至于輸的一無所有。

  這一點戚繼光在戰爭論里說的非常清楚,他在《不義》一篇里,講的非常明確,不義之戰的最終失敗。

  戰爭的主要理由,連國內的大多數人都無法說服,那如何在軍事勝利后,贏得政治勝利?

  只取得軍事勝利,而無法獲得政治勝利的戰爭,都不應該被發動。

  首先,在廷議大臣里,這次征戰的理由,就無法說服以沈鯉為首的大臣,就有可能無法說服軍兵,無法說服大明萬民,安南國在萬歷維新后,表現的有點像朝鮮,不給機會。

  朱翊鈞沒有過分為難沈鯉的意思,沈鯉作為閣臣,他完全可以隨大流,在這種時候,選擇明哲保身,大聲叫嚷主戰,但沈鯉站出來喊懸崖勒馬。

  沈鯉自己不需要參戰,不需要去前線,不需要自己制造殺人,甚至因為他是閣臣的緣故,他的家人,也不需要去參戰。

  打贏了,沈鯉作為閣臣,他也是受益者,打輸了,那也是集體決策的錯誤,和他無關。

  事實上,沈鯉從私利的角度去看,根本沒有必要站出來,喊這句話,但他還是說了。

  如果朱翊鈞因為這個為難沈鯉,那才是昏聵的表現,骨鯁還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朱翊鈞這個皇帝還是能分得清的。

  超脫循環能夠成立,中國能帶著復活甲周期性的復活,完全是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真的會有人站出來,能有人站出來。

  朱翊鈞讓沈鯉離開后,召見了戚繼光、陳璘和駱尚志。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駱尚志之前的面圣,都是在公共場合,這次是第一次私下覲見,他十分恭敬的行禮。

  “免禮免禮,坐坐。”朱翊鈞示意戚繼光、陳璘和駱尚志坐下。

  戚繼光已經老邁,駱尚志尚且年輕,每當看到駱尚志的時候,戚繼光都非常的欣慰,因為駱尚志并非北虜入關、倭患肆虐中成長起來的將領,而是新生代,這代表著大明軍后繼有人。

  “駱帥遠戍歸來,朕在十王殿為駱帥設宴,以慰遠勞。”朱翊鈞笑著說道,十王殿設宴,大宴賜席,該有的流程、該有的禮遇、該有的尊重,一樣都不能少。

  “謝陛下隆恩。”駱尚志再次拱手謝恩。

  朱翊鈞笑著問道:“駱帥,朕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在金山國可還好?他的來信里,都是報喜不報憂,生怕娘親擔心他,不敢寫的那么詳細,他能夠在金山國立足?”

  “回陛下,潞王殿下表面上看玩世不恭,但其實骨子里有股勁兒,臣以為潞王殿下,完全能夠立足了。”駱尚志講了三件事,都是他覺得朱翊镠可以立足的原因。

  朱翊镠其實是個犟種,非常的犟,明明知道喜歡萬國美人這種事,會被千夫所指,但朱翊镠就是玩;明明公審制度,一定會被士大夫們批評,他還是要干;明明金山國那么遠,甚至連皇兄都提出了偷天換日的辦法,但朱翊镠還是去了。

  表面看是犟,實際骨子里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朱翊镠去金山國吃苦受罪,是為了大明的利益,是為了讓開海長久的走下去。

  第一件事,朱翊镠本身會種地,到了金山國后,他親自務農,這一點也算是他學皇帝,但學的有模有樣,至少大明商船帶過去的薯種,朱翊镠沒有浪費,甚至建立了金山國自己的殺青火室,來對薯苗進行減毒。

  朱翊镠沒有讓金山國人每一家,鍋里都有一只雞,但他讓每個到金山國的人,都吃上了土豆。

  第二件事,朱翊镠開始給自己上磨,這是責任心的表現,大小庶務親自處理,游刃有余的同時,朱翊镠還每天操閱軍馬,金山水師每個軍兵都認識朱翊镠,而朱翊镠也認識每一名水師軍兵。

  在駱尚志回大明的時候,有一百二十四名軍兵,自愿留在了金山國,成為了朱翊镠的牙兵,這一百二十名軍兵、庶弁將,就是朱翊镠日后在軍事上,最重要的倚仗了。

  第三件事,則是朱翊镠很注重和大明的關系,并且將侍明事大,定為了金山國的基本國策,這個選擇是相當聰明的。

  這個時間,是大明和金山國最親密的時候,皇帝是金山國主的親哥哥,如果這個時候,不能確定這個基本國策,那日后就無法做到了。

  在周朝的時候,幾乎所有分封諸侯,都是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后裔,結果就是李斯說的那樣: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現在還親密,下一代就會逐漸生疏起來,時間久了甚至相互如同仇讎。

  所以,對于金山國而言,最重要的關系,不是和近在咫尺的墨西哥、秘魯、智利,而是遠在天邊的大明。

  這三件事證明了,朱翊镠有能力、有擔當、有勇氣,成為金山國的開辟主君,尤其是最后一件事,代表朱翊镠能夠分得清楚輕重,這一點,非常重要。

  國事,就在輕重緩急這四個字上,這就是有能力的直接體現。

  “駱帥以為,這次對安南用兵,是否屬于不義之戰?”朱翊鈞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他希望駱尚志說實話,他是這次的征南將軍,先鋒官,所有的硬仗,都是他去打。

  “臣以為,有些操之過急了。”駱尚志斟酌再斟酌,他剛剛遠戍歸來,他這個話,可能讓他失去南洋水師總兵的官職,哪怕是這是早就確定的人事任命,但沒有明旨下達之前,一切都還有變數。

  “陳帥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陳璘,詢問陳璘的看法。

  陳璘思索了片刻說道:“陛下,水師乃是陛下利劍,軍令如山。”

  陳璘這話,看似繞開了話題,只要陛下下令,水師一定奮勇殺敵,但他其實也回答了陛下的問題,如果是正義之戰,理由足夠的充分,他就不會繞開話題了。

  在陳璘看來,還是略顯倉促,閣臣王家屏為了西洋商盟的政治資本,催化了這場戰爭。

  朱翊鈞沒有詢問戚繼光的意見,戚繼光沒有辦法阻攔皇帝用兵,他是大將軍,能做的只有擁護。

  大明皇帝在十王殿大宴賜席,當眾宣讀了對駱尚志的任命,駱尚志會在松江府待半個月的時間,而后南下前往南洋水師任總兵官,這件事朱翊鈞沒有食言,總兵官不是遠戍的恩賞。

  按照東征戰功,駱尚志早就夠格做南洋水師總兵了,婁虎,西方天白虎第一殺星,絕對不是白叫的,駱尚志遠戍金山國,是皇帝為了照拂自己親弟弟就藩的徇私。

  至于對安南動武之事,朱翊鈞也沒有召開第二次的廷議,他要是強行發動戰爭,豈不是學了老年昏聵的費利佩?

  遠征英格蘭,就是費利佩這輩子下的最臭的一步棋,甚至把他一世英名,都給毀了。

  正在朱翊鈞打算放棄的時候,一則消息,隨著海防巡檢的水翼帆船,抵達了松江府,引起了軒然大波!

  安南國封鎖了峴港,不允許大明商船在峴港停留、駐扎、補給、采買貨物,甚至允許任何安南人襲擊大明商船。

  “這讀書人,是真的歹毒啊,連喜歡逛窯子的萬文卿,都這么歹毒。”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塘報,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這頭兒因為理由不夠充分,很容易打成不義之戰,準備放棄的時候,安南國四大家族失去了涵養的功夫。

  戚繼光老實說,戰爭有的時候,比的往往就是耐心,誰沒有耐心,誰就陷入了不義的陷阱里。

  這一下子,動武的理由,合理充分且明確,是安南人先動手的。

  安南國四大家族,從二月份收到了會勘的公文后,就假意答應,商量對策,商量來,商量去,最終在高壓之下,做出了錯誤的決策,先動手,驅逐、襲擊大明商船。

  這一下子,激起了大明上下內外的倭寇創傷綜合征。

  大明水師組建的目的,是為了海波平,這頭剛把倭寇摁下去,結果這安南國也有了這種傾向,這如何得了?不把危險消滅于萌芽之中,大明如何安寧?

  倭患荼毒江南造成的殺孽,許多當事人還活著。

  安南這如同私掠許可一樣的政策一頒布,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請戰之聲,不絕于耳,連最喜歡陰陽怪氣的各種雜報,這次都有點破防了。

  甚至江蘇、浙江、福建、兩廣數個勢要豪右之家,在邸報上,希望陛下可以準許東征舊事,允許勢要豪右捐錢捐糧,以定海疆安穩。

  所以,萬文卿就是那種極其歹毒的讀書人,

  站在大明視角去看,就是一個普通的會勘要求,但大明剛剛出動了二十八萬漢軍,以楊應龍不肯會勘為由,滅了播州楊應龍,這次的會勘,簡直就是大明要動武的征兆。

  安南四大家族,在這種高壓之下,選擇先下手為強,這種選擇,看起來非常不明智,但非常合理,是拼死一搏的困獸之斗。

  說到底,安南四大家族,還是對大明了解甚至還不如黎牙實這個泰西夷人。

  黎牙實太清楚大明存在的高道德劣勢了,這種高道德也是構成超脫循環的重要支柱,大明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高道德,這是重,開疆拓土反而輕。

  現在好了,大明有了充足且明確的理由,不義之戰的高道德困局,解開了。

  “陛下,這事兒,臣倒是多少能夠理解安南人,為何這么會有這種決策,倒不是萬文卿這個士大夫過于歹毒,而是大明和安南的事兒,需要一個結果。”李佑恭則不認為,單純是萬文卿給的壓力大導致的。

  事實上,大明對安南的政策,十分的不客氣,就舶來糧一件事,就把安南折騰的元氣大傷,但大明就是不動如山,對于安南而言,這么不動如山,還不如直接給一刀痛快!

  封鎖峴港,允許對大明商船襲擊,也是為了讓大明給出這一刀,是死是活,給個痛快話!

  李佑恭常年在外奔波,大明總覺得自己是個君子,可在這些夷人眼里,大明就是個超級龐然大物,稍微翻翻身子,都能碾死他們的存在,這種存在的惡意,還是太難以承受了。

  打一場,贏了,大明沒辦法繼續針對安南;輸了,就和1400年的歷史一樣,再次歸順大明就是了。

  反正對于安南人而言,歷史上就是這么過來的,都過了1400年了,繼續這么過下去,未嘗不可。

  “有道理。”朱翊鈞覺得李佑恭說得有些道理,急的不是大明,大明還可慢慢等,可是舶來糧和夷奴之事,已經把安南的內部矛盾壓爆了。

  大明和安南之間,需要一個結果。

  朱翊鈞下旨,大明的戰爭機器,再次開始了轉動。

  具體的作戰戰略,其實早就有了具體的規劃,還有永樂、嘉靖年間征伐安南的廟算進行參考,這次略有不同的事兒,大明的主力在海上,陸地上的進攻,由劉綎主持,主要還是策應。

  很快,大明皇帝收到了另外一份請命奏疏,來自于老撾宣慰使刀攬勝,刀攬勝上奏,如果大明需要,可以從老撾進攻安南,同樣,希望大明允許老撾人參戰。

  刀攬勝想的很明白,老撾的歸順,大明當然開心,但大明真的要把老撾當自己人,早就開始王化了,遲遲沒有行動的原因,刀攬勝認為,老撾需要繳納血稅,才能徹底融入,而參戰,無疑是最快的辦法。

  刀攬勝的奏疏,是非常合理的,因為這也是西南生苗變熟苗,熟苗變漢民必然的經歷。

  大明西南王化二百年,主要也是靠戰爭吸納熟苗,比如平播之戰,不僅僅有二十八萬漢軍,還有大量的熟苗指路,才讓戰爭進行的如此順利。

  當然,刀攬勝更想報仇,這安南小霸王,欺負老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大明興兵動武,就成了報復的最好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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