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牙實在大明,多次用友邦驚詫為大明糾錯,除了廣為人知的笑話、高道德劣勢和泰西封建論外,黎牙實還經常撰寫奏疏,以一個泰西夷人視角,提供一些可供參考的建議。
李佑恭覺得大明不應該失去這樣的糾錯能力,可黎牙實這么一走,真的很難,換個人來到大明,達不到效果。
比如沙阿買買提,在大明生活了這么多年,沙阿買買提的作風做派,依舊是一個貴族做派,而非黎牙實完全變成了大明的士大夫。
而伽利略、開普勒之流,又不太擅長政治,他們一心鉆研人類認知邊界和萬物無窮之理,對政治有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不愿意過多的接觸,和院長朱載堉的風格很像。
在丁亥學制之前,大明有一個困境,那就是學者和官員的身份是一個整體。
格物院的成立,讓學者可以選擇單純的做一個學者,但依舊沒有明確的界限,直到丁亥學制之后,學者和官員之間的界限,才真正變得清晰了起來。
顯然,伽利略、開普勒、開普勒的恩師邁克爾等等,都是純粹的學者,他們對于大明政治,忌諱莫深,不敢參與其中。
“朕就是強行把他留下,他只會變成個瘋子不是嗎?”朱翊鈞搖頭說道,李佑恭想把黎牙實留下來,這個想法朱翊鈞也想過,但沒用。
黎牙實的心已經飛回了泰西,要把光明和圣火帶回泰西,黎牙實也想要有一個極致的落幕,不想在死的時候懊悔不已,這已經成了足以讓他發瘋的執念。
“那就再想想辦法吧。”李佑恭想了想只能無奈的說道。
陛下不肯留,是因為留下也沒有用,這樣的人,只能慢慢去尋找了,至于那個看《道藏》的利瑪竇,李佑恭覺得這個人不大行。
利瑪竇到大明是要傳教的,而且他還要傳天主教,不是大光明教,還不如讓他繼續看道藏。
皇帝準奏的時候,黎牙實在完成自己最后的一本大明著作,《論中國》。
這是他在大明的最后一本書,他不想再局限在大明一朝一代去討論了,那樣有些狹隘了。
他站在了一個泰西人的視角,寫下了這篇文章,討論的是中國,這是他留給大明最后的禮物,希望能夠給大明帶來一些幫助。
這次回去的兇險,黎牙實一清二楚,他可能死在滔天巨浪中、死在風暴中、死在瘟疫中,死在孤寂中,或者順利抵達法蘭西,而后死于亨利四世,那個雄獅般君主的劍下。
但黎牙實不后悔,人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死亡是一場極致的落幕,未嘗不是對人間最好的告別。
黎牙實這本著作,已經到了最后收尾的階段,他在最后的部分,猶豫了許久才寫道:
英明無比的大明皇帝,帶領大明走向了再次偉大,他如此的心懷天下,而且堅毅如同磐石,即便是千錘百煉,依舊無法挫傷他的意志分毫,以至于賤儒們最常用的手段,讓失望累積成絕望,最終因為絕望而怠惰的陰謀,徹底失效。
這是賤儒們管用的伎倆,但伎倆終究只是伎倆,對圣君毫無用處。
但我在離開之前,必須要說:大明皇帝對窮民苦力毫無保留的偏袒,可能會引發一場恐怖的、波及整個大明的風波。
分歧在加劇,沉浸在為民做主這種敘事之中的大明皇帝,會理所當然的把肉食者的意見,當成是一種執政過程的雜音,這種不重視、不在意、不理會,終究會讓分歧繼續加劇。
窮民苦力面對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富商巨賈、貪官污吏等等肉食者的朘剝,是十分無力的,他們總是希望有一個青天大老爺為他們做主,當真的有個青天大老爺的時候,窮民苦力自然會圍繞在陛下身邊,對這些肉食者發動進攻。
就像從數千年以來,窮民苦力在走投無路之后的選擇一樣。
分歧加劇了撕裂,撕裂加劇了斗爭和沖突的烈度,而激烈的斗爭,讓分歧更加涇渭分明,最終分化成不死不休的兩派人,最終讓整個大明陷入一種混亂之中,直到徹底消滅對方。
人并不聰明,這是必須要承認的事實,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人甚至無法原諒旁人為他的犧牲、為他的付出。
圣君的這種偏愛,會讓他們,窮民苦力們,越來越肆無忌憚,也會讓肉食者們,越來越恐懼,撕裂帶來的大動亂,絕對不是所有人想要看到的局面,但這種局面,總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發生。
如果動亂是萬歷維新的最終落幕,恐怕圣君不會選擇開始。
人類就是如此的愚蠢,總是在重復的錯誤中輪回不止。
黎牙實寫完了自己最后的建議,然后他寫完之后,就又被關進了黃浦江畔的鎮撫司衙門。
這一次一關就是足足兩個月的時間,顯然陛下非常不滿他的話,甚至在《論中國》中,刪除了最后一段話,才允許了刊印發行。
黎牙實這些話,刺痛了大明皇帝。
“他黎牙實一個泰西的夷人,也敢對朕指手畫腳,反了他了!一個被他的君主拋棄的喪家之犬,在這里如此狺狺狂吠!他一個夷人,沒人會把他當回事兒!他就是想做比干,都做不了!”
“緹帥!”朱翊鈞看著最后一段話,越看越氣,一拍桌子,厲聲說道。
“臣在。”趙夢佑和駱秉良出班俯首說道。
這個時候,應該由大珰出面拉一拉,勸一勸,但李佑恭的業務不太熟練,演技也不如馮保厲害,李佑恭這會兒也被嚇到了,在揣測陛下真正生氣的原因。
“算了。”朱翊鈞看著二位緹帥,終究是忍住了把這廝殺了的沖動。
黎牙實終歸是個夷人,皇帝說要殺人,沒人會攔著,連刑部的駕貼都不用。
在憤怒之下做出的任何決策,都會后悔終身,皇帝反反復復把這句話,念叨了數十遍,才終于將憤怒完全平復了下來。
“黎牙實有種!寡人佩服!”朱翊鈞又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上厚重的《論中國》,嘆了口氣,靠在了椅背上。
李佑恭給陛下倒了杯茶,低聲說道:“陛下,氣大傷身,氣大傷身,犯不著跟一個夷人置氣,也犯不著跟賤儒置氣。”
李佑恭陪陛下長大,黎牙實這段話,完全不是陛下如此暴怒的理由,大明士大夫們說的更難聽。
李佑恭分析,陛下暴怒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陛下在黎牙實身上,看到了骨鯁兩個字,這才是讓皇帝有點破防的地方。
大明讀書人讀了一輩子的書,念叨了一輩子的仁義禮智信,可是做起事來,卻是貪嗔癡慢疑,五毒俱全。
骨鯁、正氣、仁義這些道德,連特么的一個夷人都學得會!大明大多數的士大夫們,卻學不會!陛下氣大明的士大夫,怒其不爭。
“關他兩個月!給他簡餐,讓他提前適應下海上的生活,別死在了海上!”朱翊鈞對著兩位緹騎下了一個古怪的命令,雖然不會殺了黎牙實,但讓他吃點海上吃的東西,他自己拿出來的黑面包,最合適了。
換個君王,黎牙實不會說這些話,其實黎牙實早就摸準了皇帝的脈,只要說的是實話,只要說的有利于大明,陛下就是再憤怒,也會在暴怒之后,認真冷靜的思考這些話是否是對的,是否要采納。
良言嘉納,可是圣君的品行。
皇帝真的很簡單,愛大明勝過愛自己,真正的做到了,朕即天下這四個字。
蹊蹺板的兩頭,不能一頭翹的太高,一頭砸的太低,否則就會崴到腳,這就是歷史經驗和教訓。
黎牙實的意思非常明確,陛下再這么繼續偏袒下去,就會從圣君變成昏君,把大明帶到溝里去。
黎牙實說的是實話,朱翊鈞也早就注意到了這種現象,很多大臣們其實也看到了這種現象,但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政治正確之下,沒人敢說出口而已,朱翊鈞見沒人說,就當不知道。
黎牙實談的東西,是個無解的選擇問題。
朱翊鈞當然清楚的知道這種偏袒造成的撕裂,造成的問題,但是他沒辦法,這是路線之爭,他別無選擇。
他要是放棄偏袒窮民苦力,這些肉食者只會更加竭盡所能的朘剝百姓,他手里的韁繩稍微松一點,對于窮民苦力而言,就是天塌了。
如果真的出現了大動亂,甚至萬歷維新最終以動亂為最終落幕,朱翊鈞也認了,他會用自己積蓄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蕩平一切,減少動蕩造成的危害。
黎牙實這本《論中國》,是站在了一個泰西夷人的視角去看待中國,他這個視角非常有趣。
比如,在他看來,中國沒有起點,因為沒有起點,所以沒有終點。
中國自古至今,都是作為一種永恒的自然現象一樣,存在時間長河之中。
任何一個文明,都應該經歷一個過程:起源、發展、壯大、衰亡,而后在衰亡中慢慢腐朽,直到尸骨無存。
黎牙實知道很多的文明,都有類似的經歷,比如羅馬;比如傳說中的美索不達米亞,即巴比倫;比如埃及;比如印加文明;比如海洋霸主,日不落帝國西班牙。
哪怕黎牙實是西班牙人,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西班牙正在失去日不落帝國這一桂冠,無論這一桂冠日后屬于誰,但不再屬于西班牙,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
費利佩的老年昏聵,執意遠征,正在讓西班牙失去海洋。
黎牙實非常肯定,西班牙失去了海洋后,將再也無法奪回海洋。
但中國擺脫了起源、發展、壯大、衰亡這個既定的循環,而是變成了秩序、失序,再度恢復秩序的另外一個循環。
上帝之鞭鞭笞天下,蒙古人的鐵蹄滅亡了太多的國家和文明,這些國家和文明,永遠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里,或者變成了其他的模樣。
但蒙古人來到了中原后,變成了元朝,變成了中國的一部分。
最終元朝覆滅后,秩序再次來到了人間,度過了兩百年的歲月,雖然有了細微的裂紋,依舊堅固且穩定。
這種超脫循環,正如《三國演義》第一句話: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秩序、失序,再次建立秩序,這種看起來荒誕、不可能發生的、超脫性質的循環,中國人,卻將其視為理所當然。
這是完全不同的循環,如果中國失去了天朝上國的桂冠,即便是有人可以短暫搶走它,但最后還是要回到這片土地之上,因為中國的循環,和其他文明的循環,完全不同。
“在大明為何是天朝上國這件事上,怎么感覺黎牙實比翰林院的那幫翰林更懂?”朱翊鈞覺得翰林院那幫翰林,真的是一群吃閑飯的!
一個蠻夷,在大明不過二十年的時間,就能把大明為何是天朝上國論證的如此清晰,這套磕兒嘮的,有理有據。
翰林院那幫人寫的《文明》系列,不能說不好,但總是有一種不夠用力的感覺。
聽起來有些恥辱,實際上也確實恥辱的事實:翰林院的翰林們,連拍馬屁的功力,都比不過蠻夷了。
“畢竟黎牙實一直是個教徒,宗教這塊,他的確比翰林們要專業些。”李佑恭倒是說出個一二三來,倒不是翰林們不行,實在是術業有專攻,這釋經的本事,的確是泰西人更專業。
解讀大明為何是天朝上國,就是在釋經,大明士大夫們總是傾向于找一些實際的、具體的例子來證明。
而黎牙實完全跳開了這個思維,其他不用論,就這一個超脫循環,可不就把翰林們給比下去了嗎?
而且還有一個原因,翰林們本身就是大明人,他們看到的更多的是問題,而非輝煌成果,找角度去解釋的時候,往往陷入自證的陷阱里,寫的文章,的確很扎實,可拍馬屁,卻是有點不夠用力。
黎牙實也不是刻意討好,而是給自己這二十年做了個總結,他又拋出了一個繼高道德劣勢之后,又一個重要理論:超脫循環。
超脫循環:有別于其他文明起源、發展、壯大、滅亡的既定命運,超脫命運之外的,分裂與統一、失序與秩序的超脫性質循環,周而復始,滾滾向前。
那么這個超脫循環,最根本的基石,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伐無道。
黎牙實能找到最早記載的伐無道,就是商湯討夏桀里那句,貫穿了數千年,讓人振聾發聵的話: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伐無道,孕育了超脫循環,而伐無道誕生于數千年前。
“他確實很懂。”朱翊鈞覺得他給黎牙實一個大光明使的稱號,并不過分,他真的很懂很懂,甚至比馬麗昂還要懂。
馬麗昂的行動高過黎牙實,但黎牙實對大明智慧這四個字的理解,真的更加透徹。
這二十年,他真的不白住,真的給他學到了東西。
當然,黎牙實也認為,這個超脫循環,并不全都是好處,正是因為這種超脫,以至于中國人總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去看待其他任何人。
這種倨傲的態度,最大的表現就是:大明每一個人,評判任何事情,皆會套用中國的傳統觀念,去解讀去理解。
這給大明理解世界,造成了一點困難。
比如:大明朝廷實在是太小瞧大光明教造成的影響力了。
上至皇帝,下至萬民,都對大光明教沒有任何支持,因為大明上到天子,下到萬民,并不需要宗教去維持秩序的存在。
而大明之外的世界,不僅僅局限于泰西,太需要宗教這東西,去建立秩序,維護秩序的存在,去紓解內心的困苦,去尋找一個寄托。
大明人天生不需要宗教這個東西,因為有太多的先賢值得銘記,前行的路上,有太多如同烈日一樣耀眼的先賢們,照亮了一切的黑暗,穿透了一切的迷茫。
大明之外,包括泰西人,為何需要宗教,為何需要一個神來信仰?因為沒有足夠多的先賢值得銘記。
比如法蘭西,一個貞德出現后,就立刻成為了圣女,成為了幾乎所有人的寄托;而現在馬麗昂的出現,多了另外一個寄托。
黎牙實在書里,著重強調了:馬麗昂光明圣女的身份,是自己花了足足一百萬銀,從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手里買來的。
“他說的沒錯,當初那些自詡圣徒的狂信徒,一共二十人,包括馬麗昂在內,他們每個人,都付了五萬銀朝圣,朕才允許他們進入大明,并且覲見。”朱翊鈞在這里做了一句批注,這不是黎牙實詆毀,是事實。
朱翊鈞喜歡銀子,本質上是喜歡權力,看在一百萬銀的面子上,才捏著鼻子準了大光明教的朝圣。
不是這一百萬兩銀子,大明對大光明教的態度只有一個,那就是冷眼旁觀。
黎牙實認為:大明人理所當然的可以倨傲,因為超脫循環的存在,但這種倨傲,在大明開辟二百年的萬歷年間,已經變成了妄自尊大。
事實上,這種妄自尊大,蒙蔽了所有人的雙眼,讓人看不清楚問題的存在,我大明天下無敵,何懼之有!
這種妄自尊大,正在讓大明從有序,走向失序。
所有人都認為,大明這么強盛,些許小問題,無傷大雅,小病拖成大病,必然傾覆天下。
黎牙實寫的實在是太多了,朱翊鈞就看了兩章,他準備把這本書留在手邊,時常翻閱,黎牙實走了,但他這本書,還能幫大明繼續以友邦驚詫的視角進行糾錯。
萬歷二十二年五月末,黎牙實從鎮撫司衙門里走了出來,他本來略有些胖的身形,已經完全瘦了下來,變得精瘦了許多,他現在習慣了冷餐冷食。
“陛下讓我問問你,泰西的大帆船要來了,你后悔嗎?還要回到泰西那個地獄去嗎?現在后悔來得及,陛下說可以當你沒有請命回泰西。”趙夢佑比較好奇黎牙實的答案。
黎牙實吃了足足兩個月的黑面包,就是那種能夠當錘子用的面包,鋸開在冷水里泡上一夜,才能咽下去的黑面包。
“感謝趙緹帥的照顧,沒有往黑面包里摻土。”黎牙實由衷的感謝。
“不是,你們泰西這種黑面包,還要摻土?!”趙夢佑眉頭一皺,他已經按著食譜去做黑面包了,萬萬沒料到,居然還要摻土。
他覺得黎牙實口中的泰西已經足夠地獄了,沒想到還是不夠地獄。
黎牙實面帶苦澀說道:“我總是講,大明對封建的了解真的很少很少,中國在大動亂的時候,人不如狗,易子而食,連觀音土也吃,但整體而言,穩定的時間更長,現在的大明人,已經完全不了解封建的苦了。”
“你可以把大明之外的世界,理解為長期動蕩不安,人連草芥都不是的那種動蕩年代。”
趙夢佑已經堅決執行陛下的命令,給黎牙實吃了兩個月的黑面包,這可能是他這二十年吃的最難受的兩個月時間了。
“陛下問我,是否改變主意,我不打算改變主意,我會隨船回到泰西,去法蘭西,去巴黎,讓泰西的農奴,都變成自由民。”黎牙實由衷的說道,這兩個月,他想的很明白,他還要回去。
“那就只能由你去了。”趙夢佑思索了下說道:“好好活下去,我可不能去泰西,抓你蹲天牢了。”
“哈哈哈!”黎牙實聽聞錯愕了下,而后大笑了起來,誰說大明人死板教條不懂幽默?趙夢佑一個冷面緹騎,都很幽默。
黎牙實在大明,蹲天牢那也是出了名的一道人文風景,不過這道人文風景,也消失不見了。
這一去,前途未卜,生死難料。
“明知前路是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黎牙實十分明確的給出了自己的理由:“雖千萬人吾往矣!”
六月初二,泰西的大帆船順利的抵達了大明,一共三件事,引人注意。
第一件事馬麗昂的骨灰,魂歸光明,呂宋總督府已經將消息傳到了大明,這件事引起了廣泛的議論;
第二件事就是關于西洋商盟的組建,這次來到大明的使者眾多,都是為了此事而來;
第三件事,婁虎駱尚志將會在六月初七,抵達松江府黃浦江行宮,并且面圣后,赴南洋水師任總兵官;
戰爭的號角已經吹響了,安南四大家族沒有如約抵達廣州府會勘,已經傳遍了整個大明,大明再次拉開了征戰的序幕。
“馬麗昂并非大明功臣,朕怎么可能準許她葬在金山陵園?這些科道言官們,先射箭再畫靶是吧!”朱翊鈞被面前數十本奏疏給氣笑了,這幫科道言官,預設了皇帝的立場,覺得皇帝會把馬麗昂當維新功臣下葬。
李佑恭眉頭一皺問道:“額…那埋哪里?”
其實李佑恭也是這么覺得的,他想著馬麗昂帶領的大光明教,怎么講,都算是大明萬歷維新的一大成果,思想殖民也是殖民,甚至比武力殖民更加來的可怕和根深蒂固。
大光明教,可是禮部主導思想殖民的重要手段之一。
保守的大明臣子們,覺得一個夷人下葬如此莊重的金山陵園,實在是不合適。
李佑恭覺得大臣們的反對,有些太保守了。
“和那個殉道者魯伊·德,埋一個地方吧。”朱翊鈞給了馬麗昂一個地方,魯伊在大明,為馬六甲城殉道了,朱翊鈞覺得給馬麗昂安排在那邊,是非常合適的選擇。
李佑恭低聲說道:“陛下,這不大好吧。”
李佑恭確定了,大明最大的保守派頭子,就是陛下本人。
“怎么不好了,她一個夷人而已,還要怎么樣,朕準了她官葬,是因為她是殉道而死。”朱翊鈞覺得他的安排,并無不妥之處,給一個夷人官葬,本身就是很大的尊重了。
李佑恭仔細斟酌后才說道:“陛下,馬麗昂是咱大明冊封的大光明教大牧首,草草下葬,這不是在殖民事上,自斷一臂嗎?”
保守派的頭子最是固執,不好勸的很。
“有道理,下章禮部議一議,看禮部諸官什么意見。”朱翊鈞覺得李佑恭說的有道理,武力殖民要搞,思想殖民也要搞。
給馬麗昂一個厚葬,算是給她最后一份體面,大明讓馬麗昂魂歸光明,算是把大光明教牢牢的攥在了手里。
“光明圣女也有圣物。”朱翊鈞對安東尼奧留下了光明圣女最后的亞麻素布,持肯定意見。
就這一塊布,就夠里斯本成為大光明教的老巢了。
朱翊鈞對冊封葡王、葡萄牙成為大明藩屬國這事兒,一直不怎么上心,因為太遠了,鞭長莫及,所以都是以友邦對待,現在有了大光明教這個聯系,算是加重了對葡萄牙的羈縻。
他素來如此,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讓他對不能完全吃到嘴里的東西上心,他說服不了大臣,更說服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