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有些人生下來就在羅馬。
而長澤敬介自認為自己生下來就是牛馬。
他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家庭背景,父母是在北海道種土豆的。
但好在,長澤是個努力的人。
一直都是。
他相信天道酬勤,只要努力,加倍的努力,遲早會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金錢、地位、名聲,遲早都能拿到。
長澤敬介有野心和抱負,不會像大部分平成男兒一樣躺平擺爛,出身不好又怎么樣呢?社會階級固化,難以上升又怎么樣呢?
他努力學習,玩命開卷刷題,爭取到出國留學的機會。
他努力工作,加班到凌晨,以出色的業績獲得上司的賞識。
他努力追求長尾小姐,死纏爛打,甚至拋棄尊嚴,以獲得這位社長獨生女的青睞。
除了這些能拿上臺面講的努力內容,他還做過不少不方便明說的事情。
但那又怎么樣呢?
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自打出生開始就可以坐享其成,而自己不過是在拼盡全力,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向上爬而已,又有什么錯?
在長澤敬介的努力之下,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他就可以跟長尾小姐結婚了。之后,更是有機會成為次長,晉升到部長。
等老社長不干了,或是意外死了以后,更是能有機會憑借女婿的身份,成為清水會社的新社長!
出人頭地,出人頭地啊。
一切的一切,都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這是他這么多年,努力換來的成果!
這都是他應得的!
所以,絕對不能因為學生時代做過的一件蠢事,以及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鬼毀了這一切。
絕對不能!
“長澤先生,你在想什么呢?咬牙切齒的,烤提燈涼了的話,就不好吃了啊。還是說,你那份依舊由我代吃?”
神谷川的聲音,將長澤敬介從復雜的心理活動中拉回了現實。
長澤現在自然是沒有什么心情品嘗美味的,所以最后一串烤提燈也歸了神谷川。
“雖然本質上是雞的卵巢和未成熟的卵,但烤提燈的滋味真不錯啊,根本吃不膩。”
“別扯什么烤提燈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面對神谷川的優哉游哉,長澤敬介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要什么?錢嗎?”
“哦?你能給我多少?”神谷川挑了挑眉毛,顯出感興趣的樣子來。
“200萬円,拿了這筆錢你立馬消失,從此我們都不要再見面,那件事情也爛在伱的肚子里,怎么樣?”
居酒屋里沒什么客人,服務員也離得很遠,但長澤敬介說話的時候,還是把聲音壓得很低。
200萬円,對于一個高中生年紀的未成年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
“長澤先生真闊綽,難怪別人說你年輕有為。”
神谷川這樣講道,話講完將最后一個烤提燈從木簽子上一口咬下。
伴隨著咀嚼,汁水在嘴里爆開,混合著新鮮的蛋液,肉質部分具有彈性,越嚼越香。
長澤敬介推了推金邊眼鏡,可能是覺得自己的開價已經拿捏住了眼前的未成年,他講話有了點底氣,而且帶著股子爹味:
“但我還是要給你提個醒,得了好處以后最好見好就收。另外敲詐勒索可是違法的,少年。”
人的貪欲是填不滿的窟窿,勒索行為有第一次,就必定會有第二次。
長澤敬介對此是再清楚不過的。
面前這個小鬼要是足夠聰明,收了錢就消失,把那件事爛在肚子里的話自然就最好。
長澤敬介也不介意花200萬円消災,保住自己光明的未來。
但如果神谷川貪心不足,一而再再而三用這件事要挾,勒索錢財的話。
長澤敬介在花錢緩住對方行動之后,就不得不采取些特別的方式來應對了,比如想辦法悄無聲息把這小鬼沉進東京灣里。
神谷川咽下了烤提燈,開始嗦木簽子:“200萬円啊,幾張網上復印下來的截圖能換這么多錢,我賺大了啊。”
“你明白就好。看來我們是談成了,你同意我的提議?”
“不。”神谷川把嗦完的木簽子放下,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帥氣的笑容來,“我拒絕。”
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
長澤敬介眼角抽搐,愣了許久。十幾秒過后,他才收拾好表情,權衡著重新開價:
“錢不夠是嗎?300萬,最多300萬円。小子,我勸你不要太貪心。”
“不是錢的問題,我也不要你的錢。”
神谷川嘴上這樣講著,心里想得卻是,別在往上喊價了大哥,我是真的會心動。
“不要錢?呵,那你要什么?”長澤敬介似乎并不是很相信這種說辭。
“我不是說了嗎?我從栗山小姐那里,接了一個小小的委托。”
長澤敬介沒有回話,他的目光透過金絲眼鏡的鏡片落在面前少年的臉上,陰晴不定。
他是越發搞不懂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鬼到底要干什么了。
氣氛變得詭異又沉悶。
一時之間,只剩下那臺巨大的壁掛電視里還在發出沙沙聲響。
黑白譯制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正播放到羅、朱二人幽會對白的場景,兩名演員很有感情地在誦讀臺詞,歌頌美好的愛情——
朱麗葉:“誰叫你找到這兒來的?”
羅密歐:“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一個地方。”
羅密歐:“愛情替我出主意,我借給愛情眼睛。我不會操舟駕舵,可是倘使你在遼遠遼遠的海濱,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餐桌上,是神谷川率先打破了沉默。
“長澤先生,我很好奇,你真的愛過栗山小姐嗎?你會對她的死愧疚嗎?”
“你這是什么意思?”
長澤敬介凝起了眼眸,表情陰晴不定。
“沒什么意思。從我找到你開始到現在,你最關心的事情,都只是該怎么堵住我的嘴,不是嗎?”神谷川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或許你應該表現出愧疚來,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你…”
長澤敬介的目光轉冷,默不作聲。
周圍又只剩下黑白譯制片羅密歐與朱麗葉里的聲音了——
朱麗葉:“羅密歐,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是的’。我也一定會相信你的話,可是也許你起的誓,只是一個謊。”
朱麗葉:“人家說,對于戀人們的寒盟背信,天神是一笑置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