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從今晚之事的風格上,有過一些猜測,做好了看見某位或某幾位夢境形象的準備,但出現于急診中心的人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竟然是彭登的合租者格里沙!
他和彭登合租這點確實象征他有一定的特殊性,我們也做過觀察,但沒找到他究竟對應現實中的誰…他是今晚之事的主導者?他的真實目的是什么?盧米安念頭紛涌,愈發疑惑。
他原本已經將推動今晚之事的幕后者鎖定為“極光會”信仰的那位,正想趁機確定一些事情,可格里沙完全不具備“我在看,我有聽,我知道”的風格,他乖僻,偏執,粗魯。
“他?”芙蘭卡的反應比正常慢,這才湊過腦袋,看起盧米安定格于手機屏幕上的那幅畫面。
驟然而起的驚訝讓她多了幾分生氣。
“發現意料之外的人也是一種收獲。”盧米安已平復了情緒。
“嗯。”芙蘭卡沒有多說什么。
盧米安也未急著離開,拿出一面裂開的化妝鏡,仔細感應起來。
他的表現引起了芙蘭卡的注意,芙蘭卡側頭望向他,略感疑惑地問道:
“你在做什么?”
“看鏡中世界有沒有恢復,對應的碎鏡有沒有衍化出新的鏡后區域。”盧米安簡單解釋道,“羅珊沒帶手機,我也沒別的非凡能力,需要通過鏡中世界給她傳遞信息,說你已經安全,讓她可以帶周明瑞離開地下區域了。
“現在沒有迫切之事,萬一周明瑞真發現了點什么呢?”
芙蘭卡愣了兩秒:
“周明瑞去了地下區域?
“這不會有什么問題嗎?”
目曙醫院地底是夢境潛意識心理陰影和“欲望母樹”深淵象征糅合的產物,就算沒法真的危害到周明瑞的安危,也會讓他重遇以前的心理陰影,喚醒曾經存在的強烈刺激,由此帶來明顯的變化,而這變化無法預估,可能極好,也可能極壞,所以,盧米安小隊之前是不希望周明瑞在當前階段進入目曙醫院地底的。
盧米安看向芙蘭卡,笑了一聲道:
“計劃沒有變化快,剛才最重要的就是把你救出來,其他的都可以之后再考慮,再彌補,大不了這次任務徹底失敗,換一批人再來,大不了大家一起迎接世界末日,總不能讓你現在就死在這里。”
芙蘭卡怔怔看了盧米安幾秒,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隔了一會兒,她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嘆了口氣道:
“有的事情可能永遠都彌補不了…”
聽見這聲嘆息和這句話語,盧米安才終于有芙蘭卡從剛才那種死氣沉沉里活過來了的感覺。
他沒去追問是什么事情,等著芙蘭卡自己調整好再說出來,他看著手里裂成三片的鏡子道:
“鏡中世界恢復了,大一點的鏡子碎片也重新成為神秘學意義上的鏡子了。”
說完,盧米安附加了一段話語,讓它染上閃爍波光的幽暗,鉆入了化妝鏡最大的那塊碎片里。
目曙醫院,負二樓。
羅珊走在前面,帶著周明瑞,鬼鬼祟祟地于走廊上前行,時不時左右張望,尋找失蹤的羅芙。
就在她把目光投向其中一個房間,而周明瑞望向另外一側時,她看見碎落于地的某塊玻璃上,閃過了一段文字:
“羅芙已經回家。”
呼…羅珊連忙轉身,對周明瑞道:
“我收到消息了,羅芙逃出去了。”
周明瑞打量了羅珊兩眼,沒問她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他剛才觀察過了,羅珊出門時似乎很急,連手機都沒帶。
離開目曙醫院地下區域,被周明瑞送回德創花園后,羅珊在入戶廳處見到了盧米安娜和羅芙。
“你們也才回來?”羅珊脫口問道。
拿著兩塊鏡子碎片的盧米安左右看了一眼道:
“去處理了一下醫院的監控。”
雖然今晚之事不涉及刑事案件,屬于“自然災難”,不會有警察調查真相,但盧米安覺得還是需要謹慎對待。
羅珊聽得呆了兩秒:
犯罪經驗很豐富嘛…
盧米安隨即對羅珊道:
“謝謝你幫忙,沒有你及時將周明瑞請到負二層,我和羅芙應該都逃不出來,肯定會被那片虛幻的深淵徹底吞沒。”
羅珊忍不住浮現出了笑意,她強行謙虛道:
“主要是周明瑞愿意冒險救人,他一直都挺好的。”
“你能在那么短時間內說服他也是很了不起的。”盧米安沒有吝嗇自己的表揚之詞。
“還好還好。”羅珊不太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她腳步輕快地走入了剛下至一樓的電梯。
跟隨入內后,盧米安對羅珊道:
“我們想檢查一下你的房間,找出那個隱患。”
“好,好的!”羅珊記起了自己莫名奇妙出現在目曙醫院地下區域這件事情。
不找出潛伏在自己房間或附近的壞蛋,她睡覺都睡不安穩!
來到1502室,盧米安自然地檢查起每個角落,芙蘭卡也打起精神,沉默地觸碰起不同事物。
過了幾十秒,盧米安走至客廳玻璃窗前,對停留于茶幾附近的羅珊道:
“我做一下‘魔鏡占卜’,看能否得到答案或啟示。”
羅珊連連點頭。
盧米安將手伸向了因夜色而成為一面鏡子的透明玻璃,口中誦念起對應的咒文。
他現在只能做問自身靈性的“魔鏡占卜”。
等盧米安提出了問題,玻璃表面突然蕩漾起幽暗的波光。
波光沉淀,映出了一幕場景,那對應的是畫著彩羽鸚鵡的油畫。
“它?”羅珊猛地扭頭望向側后方墻壁。
我自己畫出來的幫手背叛了我?
幾乎是同時,那彩羽鸚鵡從油畫內飛了出來,試圖闖出1502號房間,逃離這里。
可是,門窗早已緊鎖,它連連碰壁。
“為什么?”羅珊喊出了聲音。
那彩羽鸚鵡回以清脆的人類話語:
“我不是你的傀儡,我服侍…”
它話音未落,身體忽然崩解,先是羽毛一片片飄零,接著血肉如融化的油彩般一滴滴掉落。
只是兩三秒的時間,彩羽鸚鵡就變成無數的油彩小點,淋到了米白色的地磚上。
“它被其他人控制了。”盧米安給出了結論。
“怎么會?”羅珊既震驚又錯愕。
這是我一筆一劃畫出來的東西,為什么會被別人控制?
如果說是另外那個我又悄悄在我體內復活,暗中影響了我的畫作,我還能接受,外人,怎么會?
盧米安看了羅珊一眼:
“對任何事物都不能絕對相信,對別人是這樣,對畫出來的東西也是這樣,對自己同樣也得這樣。”
“我明白了…”羅珊想起了之前,想起了另外那個自己。
盧米安想了想,提議道:
“你今晚住到我們那里,以免還有別的意外。”
他打算趁今晚給羅珊房間的每樣物品每個角落都拍張照片,然后發給安德森看一看,看是否還有殘存的問題。
“好。”羅珊答應得飛快。
不管有沒有找出彩羽鸚鵡,她原本打算的都是收拾收拾東西,去找家性價比高點的酒店開個房間,住個兩三晚。
安頓好羅珊,讓她和簡娜睡到2303號房后,盧米安拉著芙蘭卡,帶她與自己一起在1502到處拍照,不遺漏任何一樣東西。
等拍完,他立刻把相關照片發給了“一個讓你印象深刻的名字”,末了道:
“你能找出這些照片上可能存在的問題嗎?”
過了一會兒,安德森.胡德做出了回復:
“你是想邀請我玩‘大家來找茬’這個游戲?”
“算是吧。”盧米安無所謂地回應道。
他耐心等待著,直到四五分鐘過去,才收到了安德森.胡德的消息:
“如果是我,我會拿完全沒有問題的照片給別人看,請他們找出問題。”
意思是,都沒問題?盧米安無聲自語了一句。
安德森.胡德接著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那張空白了一塊的油畫看著太礙眼,給它補上點顏料吧。”
盧米安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轉而問道:
“你可以控制別人畫出來的東西嗎?”
“控制畫中之物的辦法有很多,一是成為畫中世界的象征,二是給它們更完整的生命,三是賦予它們人性,四是利用它們本質是信息這點,重組對應的信息,五是抓住它們有靈性這個事實,把它們變成自己的秘偶…”安德森少見地回答了一堆,最后道,“看完是不是覺得,你預想的每一種可能都無法排除?”
“你說的這么詳細,不就是想看我回答‘是’嗎?”盧米安沒有情緒的起伏。
在他看來,找出房間內的遺留隱患意義其實沒那么大,因為已經確證羅珊被某股勢力或某個敵人盯上了,如果不把對方挖出來干掉,今天排除好隱患,明天又會有新的隱患。
很可惜,那彩羽鸚鵡受到控制,沒能把話說完。
見安德森.胡德未再回復自己,盧米安站起身來,望向芙蘭卡。
芙蘭卡正站在羅珊家窗邊,無聲眺望著外面。
盧米安走到她身旁,和她看向同一個地方。
他看見了遠處街道上的夜宵攤子,看見了深夜還在吃吃喝喝的人們,看見了小區內部那一棟棟高樓內還有不少房間亮著燈光,點綴著夜色。
盧米安靜靜凝望了一陣,側頭看向了芙蘭卡。
芙蘭卡看得很專注,目光似乎舍不得移開一秒。
過了一陣,她聲音很低地喟嘆道:
“這樣的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