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算命先生的笑容凝固,那少年道人其實已用了變化之術變了模樣,又有狐族特有的手段遮掩氣息,閉著眼睛,道門光風霽月的清朗之氣,已被遮掩化作了清俊的氣質,但是這些手段,在他面前,統統無用!
因為他的性靈實在是太澄澈了。
推斷能力之強大,就只靠著本能就直接凌駕于所有手段之上。
這玩意兒看一眼就把跟腳看出來了。
清晰無比。
只是這個時候,算命先生記憶之中只停留有‘是個麻煩的小道士’。
‘在中州整了個大的!’
‘靠近他,獸會變得不幸!’
‘離開吧。’
如果再解開一層記憶的封印,將會得到如下的記憶訊息——
‘這小崽子是驅邪院的。’
‘親手剁了東華的殺胚子。’
以及那一句——‘靠近他,獸會變得極端不幸!!!’
‘會導致腰椎突出以及膝蓋劇痛等諸多病癥!’
于是灰衣算命先生的性格就會在這一步停下來,不會再繼續思考,此刻只是覺得頭皮發麻,只想要轉過身來,拔腿就跑,以免和那驅邪院的殺胚子牽扯上關系,而這個時候,旁邊的僧人卻也似乎認出來眼前的少年道人。
微有訝異。
齊無惑閉著眼睛。
此刻他元神落入了炁鼎,自身的炁極端的收斂,處于那種最為難以看出境界的狀態,但是元神也是足夠清晰敏銳,認出了故人,于是今日只是撫琴一曲之后,讓小蓬草去幫忙對兩人傳了一聲口信。
于是那先前被拖進來的僧人此刻是欣而往之。
而之前對于琴音閣極有興趣的灰衣先生則是垂頭喪氣。
他在那個地方呆了太久太久。
好不容易那老光頭現在歇菜了,一時半會兒管不到他。
這才出來‘見見世面’。
一曲琴音結束,少年人背著琴離開,前往幽靜之處,而僧人起身,隨之而往。
灰衣先生轉身,放慢了腳步悄悄走。
直到一只寬厚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算命先生身子一僵,轉過身來,看到那僧人平和看著他,道:“你要去往何處?”
算命先生嘴角抽了抽。
被大和尚一只手提起來,提溜著,而后轉過身來對總算愿意換上干凈衣裳的小蓬草單手一禮,嗓音溫和:“有勞小友了。”
等到他們兩個抵達了靜室的時候,少年人已在那里。
他處重逢,自然是免不了一陣寒暄。
灰衣先生極為懊惱,垂頭喪氣。
他是出來見世面的。
其對于妖族境地之內,有足足六千年傳統,號稱網羅了整個妖族萬靈諸多絕世美人的琴音閣,可是極為好奇的,在這里,各種族裔皆有,任何的美學都可以得到滿足,當然只能靠著樂曲,這是聽曲飲酒的地方,琴音閣的背后是存在有仙的。
屬于是最為頂尖的勢力。
三花聚頂,再進一步,就是可以直接開辟妖國的境界。
一般情況下,也沒誰敢瞎了眼在這里胡作非為。
但是他的性靈提示此地并不那么安穩——
原本還以為會打起來的。
誰都知道,妖族虎族的大圣隕落之后,又有妖皇出世,而在這個關頭上,卻又有一尊萬年道行的老妖魔要進階為大圣,這等事情,還不悄悄的來,廣發帖子,遍邀群雄,囂張至極。
這等情況,吸引了那么多的勢力在一個城池附近,必然有所碰撞,有所沖突。
琴音閣是頂尖勢力不假。
可被邀請參與大圣儀軌的,無不是頂尖勢力。
在各處都作威作福慣了,不出點事情才奇怪。
所以灰衣先生才拉著這僧人一起來,一邊兒看美人撫琴,一邊看著那幫家伙打起來,順便做做拱火這種老禿驢不準他做的事情,作為天下性靈最敏銳的存在,他想要拱火的話,天上地下沒誰比得上他。
而和尚則是個安全保證。
可誰知道,誰知道,那性靈提示的危機根本不是斗法和交鋒,而是這臭小子!!!
上天見憐,怎么老是碰到了這個小牛鼻子?!!
灰衣先生在心中懊惱,咬牙切齒。
卻是不知不覺從原本口頭禪的臭牛鼻子,變成了小牛鼻子。
少年道人也看出了眼前的僧人狀態不對。
往日和這位大和尚相處,只覺得平和徐緩。
此刻卻能感覺到一種沉厚磅礴的炁,在這位大和尚的身體上涌動著。
仿佛是在鎮壓什么。
少年道人沉吟片刻還是坦然詢問道:
“大師是…遇到了魔障嗎?”
僧人眸子平和,雙手合十,回答道:“是魔障。”
“放屁的魔障,那不是你自己找的嗎?!”
灰衣先生翻了白眼,罵罵咧咧道:“是他把中州劫時的城中妖魔之首誅殺,又把他們的后手,那個什么邪祟穢氣給吸到了自己的身體里面,真的是,也不怕自己墜入邪魔道,然后化作魔佛?”
大和尚溫和道:“貧僧害怕。”
算命先生沒好氣道:“所以你就跑到了錦州這個偏僻地方,到了錦州那滅了的寺廟里面。”
“一邊抄錄佛經一邊等著自己壓不住魔念之后主動圓寂?”
“簡直是個瘋子。”
算命先生喋喋不休。
咬牙切齒,若不是因為這事情的話,他也不會來錦州,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妖國。
不這個時候來妖國,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來琴音閣,不會遇到這個少年道人。
這和尚雖然不聲不響,但是根基極厚重,實力不凡,遍歷凡塵,又立有兩大宏愿,其實力已近菩薩果,有這和尚在,塵世平趟過去,縱然是大圣,不去正面對決,也可以保護住性命無恙——可惜,他卻選擇了容納中州的污穢邪祟之力于自身。
這大和尚已經修出了無漏金身。
以自身為寺廟鎮壓萬千妖邪邪祟氣。
可也因此讓自身遭了魔念和邪祟的侵染,硬生生墜入了魔障。
本來以其實力,硬生生轟殺那邪祟之氣,輕而易舉。
只是那核心在中州府城的中心。
如此出手,必然會帶來巨大的傷亡。
卻是那和尚斷不可能做的事情。
非有慈悲心,非有金剛念,不可能修持出陰陽不昧慧而不用,轉識成智的佛門境界,而若是有慈悲心,菩提念則必然會做出和這大和尚一樣的選擇,所以這對于一名無情修者,左道修士來說不值一提的事情,對于佛門的修者則是一次劫難。
少年道人明悟,道:“地仙境界,八難魔障。”
僧人訝異,卻只雙手合十,溫和回答道:“在我佛門,名觀掌紋,斷三千煩惱。”
“若斷盡煩惱,是為阿羅漢。”
于是算命先生大罵一句,道:“伱本來就已證阿羅漢果位,又有雙宏愿,實力比得上尋常的菩薩了,卻因為這件事而墜入魔念,簡直是瘋了!”
僧人看向少年,面容有些消瘦,雙眸仍舊平和,溫和道:“修行便是如此。”
“地仙境界,阿羅漢果,一個是有八難,一個是三千煩惱。”
“但是卻不是破八難就不會再被牽著了。”
“齊道友可知修持二字?”
少年道人看著桌子上的杯盞,指了指放在杯子上空杯子,道:“這不是修持。”
提起了茶壺,輕輕傾倒茶水入杯盞,溫和道:“這是修行。”
而后端著茶杯,從容端起來,道:
“這是修持。”
僧人贊嘆道:“修而持之道友的道心似是從不曾有過疑惑。”
少年道人放下茶盞,溫和回答: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是為修行。”
大和尚笑著道:“如此的話,齊道友你只是功體境界不夠而已,有這樣的見底,你的道行其實已經是三花聚頂的仙人了啊。”
灰衣先生翻了白眼,覺得無趣,他是先天生靈的一種,而且是那種最具天賦的,一出世就是三花聚頂,成年之后,歷經千年,睡覺吃飯就理所當然地進入了所謂的地仙層次,可為妖王,能是阿羅漢,但是這只是功體。
道門之中,為有力者。
非強者。
非有道者。
道行不算高。
又是鉆研卜算之術,并非是戰職,雖有境界,卻不擅廝殺。
對于這兩個家伙的所謂修行,修持沒有興趣,轉過身去看著那乖巧的小蓬草,本來就只是隨意的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這家伙旋即怔住,而后瞪大了眼睛,倒是把乖巧的小家伙嚇了一跳,而后仍舊是眼觀鼻,鼻觀心的乖巧模樣。
保持著乖巧模樣,慢慢挪移到了少年道人的身后。
無聲無息地把自己藏了起來。
少年道人察覺到了這算命先生的視線,微微伸出手,將小蓬草遮掩在袖袍后,看著先生微笑道:“先生認識小蓬草嗎?”
灰衣先生饒有興趣道:“叫小蓬草?”
“怎么說呢…不知道該說,是你小子的福緣很好,還是這個小家伙的福緣好。”
“我算了算,是她的福緣好。”
“遇到了你,抓住了唯一的生機,嗯,奇怪,怎么好像還和你的琴有關系?”
“小子你是不是有一張古琴?”
“似乎是這一張琴讓你們恰巧相遇的,否則的話,沒有這么容易,這一張琴的位格恐怕還極高,你現在根本無法運用其根本能力,是不是?”
少年道人訝異,這算命先生也不在意這個,只是訝異不已,笑著道:“先天生靈,天生神通而有力,于修行吐納之上,遠超尋常,更有諸多奇異神通變化,是后天學習不來的,只是沒能歷劫,終究道行不夠。”
“后天生靈,步步歷劫,艱難修持久。”
“道行易長,而神通難得,功體難修。”
“而她,則得了雙方之長,無論功體還是道行,都將會是絕世的天才。”
小蓬草臉上有些蒼白,怒視著那算命先生。
而后看著少年道人,眼底有恐懼。
少年道人輕聲道:“放心,你屬于你自己,我不會趕你走的,也不會賣掉你。”他的掌心溫暖,小蓬草才安心下來,而算命先生則是嗤笑一聲,道:“這樣的生靈,可不知道怎么樣才會出現一位,得先天后天之極,你最好不要教她修行。”
“因為一旦修行的話,她的體質被逐漸開啟,自會有天機變化。”
“會有察覺天機的強者來,或者收徒,或者誅殺。”
“除非你以北帝周天星辰遮掩形藏的陣法,或者佛門的七十二層蓮花胎藏界曼陀羅陣法封印氣息,否則的話一定會被察覺到,尤其是這個破地方,嘖嘖嘖,人太雜了,你小子護不住啊,說起來大和尚你是不是修遍了人世間的所有佛法來著。”
“哈哈,真是厲害啊。”
算命先生的嘴巴一直很毒,說話不好聽。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看向大和尚,后者溫和頷首,道:“若是齊道友你需要的話。”
“我可以把一門陣法教導給你。”
少年道人拱手,道:“多謝了。”
算命先生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道:“又不是我教你的,你謝我我也沒有什么好處給你。”
“不過,小蓬草…”
“身如蓬草,命隨波流,遇土而落,遇石而停。”
算命先生嘆息一聲,看向那孩子的神色難得溫和,輕聲道:“你不該叫這個名字,你的血脈,你的身世,應該是風氏,蓬草雖然微小,可是有風在的話,這整個天下,只要是風吹過的地方,都是你的世界和家鄉。”
“你該姓風…”
“風里希的風。”
小家伙滿臉乖巧可愛,然后骨子里面卻是警惕且多疑,根本不聽。
算命先生笑一聲,有些復雜。
他有些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了,他的性靈之敏銳比起他積累智慧和認知漸漸修持出來的自我,比起他的智識更強,或許是希望看到這個孩子,看著她,他總是想到了遙遠歲月之前,那些熟悉的先天生靈隕滅死亡的畫面。
罷了,罷了,見故人血脈未曾斷絕的話,也是好事。
見到這個小子受到的驚嚇,也不算是什么了。
看來他是得了一張了不得的琴,難怪在這里彈琴,還闖蕩出偌大的名頭。
只是之前他的琴藝只是尋常,最多算是在人族百年的技藝里面算是不錯。
怎么突然間有了這么大的提升?!
算命先生疑惑不已,看著那小家伙警惕瞪著自己,而齊無惑和僧人談論陣法,一時間沒有人搭理自己,于是百無聊賴,想到此處,想到自己先前興沖沖地進來,看到那少年彈琴時候心臟都差點停跳,不由得越想越氣,越氣越不爽。
手掌一拍桌子,自語一聲:
“又是哪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的家伙教他彈琴?!!”
“奶奶的。”
“把老子嚇了一大跳,心臟都要出問題了。”
“算一下,算一下。”
性靈發出尖叫。
算命先生冷笑一聲,充滿自信,心中自語,我又不算他師承,又不算他北極驅邪院事,就算算是哪個閑得發毛的家伙教他彈琴而已。
無妨無妨,穩得很!
穩一手。
我算!!!
媽的不要讓我知道是那個貨這么閑的蛋疼…
六界最強的性靈瞬間完成了至高程度的卜算,而后算命先生的自信的臉上微笑凝固。
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的額頭流出來。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