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
劍客策馬在雪原上狂奔。
雪原上仍然有雪,卻薄了許多,有時馬蹄踏下去,將雪帶起來,地上會留出深色的馬蹄印。
一匹棗紅馬馱著被袋跑在旁邊,被袋上掛著褡褳,裝著一只三花貓,露出一個腦袋,隨著馬兒的奔跑而上下顛簸,卻伸長脖子盯著前路。
此去往前,有百里之遠。
中間又有許多原本河澤留下的溝壑甚至深淵,還得繞路。
一直從中午跑到黃昏。
劍客到的時候,天光已經暗了下來,遠遠看見地上一眼泉水,色彩斑斕,十分平靜,一點波瀾也不起,泉水邊坐著一名道人,姿態寧靜。目光一抬,遠處天邊厚厚的云層下居然顯現出了夕陽的光澤,映照之處橘黃猶如火燒,邊上沒被照到之處,卻又青白如寒冰。
冰火相接,空中一片清明。
劍客不由得愣了一下。
黑馬卻已經跟隨著棗紅馬,一路跑向地上那名道人。
“喵…”
三花貓當先掙扎著從褡褳里跳出來,落到地上。
新的環境,習慣性的警惕的左右各看一眼,便快步跑向了道人,卻又在靠近之時放慢腳步,伸出小舌頭舔舔嘴巴,轉用極緩的步子,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的走近道人,然后又伸個懶腰。
“三花娘娘。”
道人轉過頭來,伸手撫著她的背,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三花貓想了想,才又歪著頭說:“像是有段時間了”
“有想念我嗎?”
“唔…”
三花貓左顧右盼,接著才扭頭瞄向他:“你吃飯了嗎?”
“像是有段時間沒吃過了。”
“啊?”
三花貓聞言頓時大驚,盯著他問:“那你怎么還沒有被餓死?”
“還差一點。”
“舒某帶了餅子”
“不急。”
這時劍客亦是翻身下馬,抱拳行禮。
“先生!”
宋游也轉頭看向他:“好久不見,在外面待得可好?”
“一切都好!”劍客說著,皺眉左右看了看,又問,“雪原妖王已除?”
“先天神靈,難以除滅,只好將之封印。”宋游頓了一下,又對他說道,“也許還需要你的幫助。”
“嗯?不知先生哪旁使用?”
“我欲保住禾原生機,又不愿妖王輕易逃脫,只好以山鎮水。然而此處數百里無山,尋常山也不行,剛巧我曾有幸認識一位山神。”宋游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是早就準備好的,“所以想請伱跑一趟平州。平州南畫縣,前往栩州祥樂縣,有條老路,中間有數百里大山,久無人蹤,你若愿去,到了那里,大聲呼喚山神,說是陰陽山伏龍觀宋游找他,山神定能知曉。”
劍客聽得一愣一愣,接過信紙,隨即說道:“到了之后呢?”
“我已將事情都寫在了信上,你只需告訴山神,我找他借一座山頭即可。”宋游頓了下,“隨便一座山就行。”
劍客仍然有些迷糊。
一座山怎么借?
但他也沒有說什么,只收下,便抱拳說道:“舒某這就前去。”
“不必急。”宋游對他說道,“此刻天已晚了,實在無需急于一時,便歇息一日,明日再出發吧。”
“不急嗎?”
“不急。”
一行人便在此處等了一夜。
整整一夜,宋游都坐在泉眼邊,一動不動,只偶爾散出幾道流光,落入泉中。
三花貓則坐在他身旁,陪他熬夜。
次日清早,劍客便要出發。
宋游沒有阻攔,只是看向他的黑馬,對它說道:“此去平州,即使不繞路,也有五六千里,來回便是萬里之遙,途中足下最是辛苦,若真能借來山峰亦是功德無量,便贈足下一道靈力,好為足下減緩疲勞。”
黑馬竟好似真的聽得懂人言一樣,仰起脖子長嘶起來。
宋游屈指一彈,一道靈光飛出。
此時剛過驚蟄不久,正是今年新春的驚蟄靈力,又與劍客一樣。
“舒某便出發了!”
“望一路小心,一路順風。”宋游對他叮囑道,“實在無需過于急切。”
“明白。”
劍客翻身上馬,雖是說著,卻立馬策馬而去,一點都不愿耽擱。
昨夜一夜已然看清——
先生為封印妖王,坐在泉眼邊,一夜未動,一夜不眠,又怎么不急切?
馬蹄聲迅速便遠去了。
宋游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偏頭一看,便看見了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邊,直直盯著泉眼,一聲不吭卻犯著困的三花貓。
“三花娘娘睡吧。”
“三花娘娘不困。”
一邊說話,一邊微瞇眼睛。
“那就算了。”
“舒某去找山神了嗎?”
“是的。”
“是我們遇見過的那個壞山神嗎?”
“算不上壞。”
“他很厲害!”
“是的。”
“水很難喝!”
“是的。”
“他會借給我們嗎?”
“大概會。”
宋游其實也拿不太準。
把握也就八九成。
平州多山,幾百里大山中,山峰無數,山神不缺這一座。
若是借了,這座山便將立于此處,鎮壓雪原妖魔,將是方圓幾百里唯一的一座山,將受往后千百年無數后人祭拜,亦是功德無量。如今的山神正在憂心天宮會不會對他下手,無論是歸郡百姓的香火,還是正在發揮作用的山峰,都可以為他解決這份困擾。
此外信中也寫得明白。
這算宋游欠的人情,幾百年后,若雪原妖王被鎮殺,或伏龍觀的后人一代比一代強,有了滅殺妖王的辦法,再由觀中后人將山峰還給他。
十之八九,是會借的。
老馬識途,黑馬跟隨道人一路走來,亦沾了不少靈性,跟隨著昨天來時的路,一路狂奔。
速度就連劍客也震驚。
這匹黑馬本就是一匹好馬,乃是劍客當年行走北方,遇到南下作亂的小股塞北人,將之殺掉得來的。最近一年以來,知曉它有不少變化,但多數時候他都跟先生一樣,下馬步行,只在探路時才上馬小跑一段,既很少全速奔跑,也很少長途趕路,卻是不知它的變化有這么大。
彎彎繞繞二百里,不停不歇,很快便看見了寒酥縣城。
劍客騎馬直接到了寒酥城下。
“何人打馬而來?”
“金肖金大人可在?”
“金大人…”
城墻上有一名兵士立馬離開。
沒一會兒,一名小吏上了城頭。
“舒大俠?”
小吏一眼認出劍客,立馬欣喜:“舒大俠回來了?先生可好?雪原之事如何?舒大俠可是要進城?”
“舒某還有急事,就不進城了,只問問金大人有沒有易于攜帶的干糧,舒某討一些,等回來時再向金大人道謝還禮。”
“自然有自然有…”
“扔下即可。”
“稍等!”
小吏也不廢話,立馬轉身往后跑。
沒一會兒,就拿著一個包裹,丟下城頭。
“多謝!”
劍客彎腰抄起,行了一禮,二話不說,直接便策馬離開此處。
一人一馬迅速便已遠去。
只留下小吏不明所以。
看向北方,亦看不到頭。
此乃歸郡最北,北風關在歸郡最南,若走官道,亦有三四百里的距離。
黑馬只在下午便已趕到。
“來者何人?”
“來者舒一凡,去年冬日曾隨宋游宋先生從此經過,不知宗將軍可在?”
城樓上依舊很快出現守將身影,對下方問道:
“舒一凡?怎的又回來了?宋先生呢?”
“先生在雪原除妖,舒某奉命前往平州有要事辦,還請將軍開門放行,半月之內,還要回來。”
“在雪原除妖,為何要去平州?平州路遠,半月之內又怎回得來?”
“去平州借一物件。”
“開關!”
守將大手一揮,直接開關放行。
劍客又道了聲謝,策馬而去。
一眾守將在城樓上看著,面面相覷,戰馬乃是將領的另一雙腿,自然能明辨馬力,只看了一眼,便都在心里暗贊,真是好馬。
從歸郡到平州大山,幾乎要穿過整個禾州,隨即是昂州,競州,還有大半個平州,數千里路程。
劍客早起上路,踏春而行。
黑馬與他仿佛都不知疲倦。
甚至劍客隱隱有種錯覺,自己的馬似乎比自己還要著急幾分——每天一早就站好等著了,要是自己走得晚一點,還要來叫自己,而到了晚上,這馬似乎比自己還更不愿意停下來。
越跑越快,幾乎日行千里。
禾州有些地方冰雪還在,越往南走,便越暖和,一路過了昂州,競州,又穿過平州,過了南畫縣,找人一問,便到了那數百里大山之中。
此處與歸郡乃至禾州真當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地方。
歸郡一片平坦,行走數百里都見不到一絲起伏,一個小坡都看不見,禾州亦無大山,可此處數百里,放眼望去,山峰無數,連綿起伏,看不到盡頭。
已是二月,大地來春,整片大山都已經變成綠色,神秘而壯觀。
舒一凡心中忐忑,卻也照著先生的指示,環顧四周,便高聲喊道:
“在下舒一凡,受陰陽山伏龍觀宋游宋先生所托,前來此處,拜訪山神,有事相求,請山神出來一見!
“在下舒一凡,受陰陽山伏龍觀宋游宋先生所托,前來此處…
連著喊了三遍。
聲音在大山中回蕩。
忽然,劍客似乎有所察覺,陡然轉身。
只見身后山中有一面石壁,石壁高百尺,寬也有百尺,路過時普普通通,此時上邊卻突然出現了一張人面,正注視著他。
“所來何事?”
劍客不急不忙,不卑不亢,奔波數千里,亦仿佛不覺疲勞,抱拳施禮:“在下舒一凡,受陰陽山伏龍觀宋游宋先生所托,前來此處,向山神借一座山峰鎮壓作亂的雪原地澤之靈,這是先生的手書!”
說著遞出手書。
“呼…”
有一陣風吹來,將手書從他手上卷走,卷到了石壁旁邊。
片刻之后,石壁上的面孔隱去。
“請喝杯茶吧。”
聲音卻又從身后傳來。
劍客陡然轉身,只見身后半山之上,道路旁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間亭舍,也多了一名身著華服的中年人,在亭舍間擺著桌案,泡了茶,正微笑著對他做出請的手勢,叫他去喝茶。
劍客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殺過不少妖鬼,可又哪里見過這等神靈請人喝茶?
只是也沒什么好畏怯的就是了。
便信步過去,橫劍而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