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秤,生前善惡幾何都記在賬上,想要洗清罪孽,便要靠善行。”宋游伸手摸了摸旁邊的三花貓,說道,“不過既然神官并未責罰,只是在夢中為諸位陳說利弊,勸諸位好好向善,那便向善即可。”
“請先生指路。”
“首先一點,便是這位曹家小娘子,她在此處已活不下去了,諸位是知道的,所以諸位答應的,應當一點折扣也打不得。”
“這個自然!”
“我等再無壞心!”
“我等已然知錯,必不能再錯上加錯!先生敬請放心,也請曹家小娘子放心,我等答應的定然一點也不少!”
“這樣最好了。”宋游點點頭,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佛家的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下一路走來,附近百姓多有貧困,就連同在丁家村的百姓,也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宋游說到這里,便停下了。
“如今人多地少,昨年天氣也一般,收成不好,不只是我們這里,很多地方都吃不飽飯。”有個中年人站出來,“確實不是我們苛刻所致。”
“沒有怪罪諸位的意思。”宋游說道,“只是俗話說得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諸位富裕,若為富而仁,無疑是當地百姓之福。”
“原來如此。”
這名中年人好似這才反應過來,立馬拱手:“多謝先生指點。”
底下一群人也紛紛附和。
“行善是道,如何行善則是術,而真正的行善之道,卻是不拘于任何方式且沒有止境的。”
“我等知曉…”
“諸位只管去安排、去行善即可,只愿諸位都能生前坦然,死后亦不受鬼城刑法折磨。”宋游擺了擺手,停頓一下,又看向丁家老爺子,“在下本該今日便離去的,奈何昨夜一夜幾乎未睡,便再借老丈的老屋休息一日,明日再走,不知是否方便?”
“家中便有空房!”
“不必了,在下就住那邊。”
宋游這才站起身,卻又轉頭,對身邊女子說:“說來很巧,在下此行便是從長京而來,長京西城有條柳樹街,在下原先就住在那里,現在還有一位朋友也住在那個地方。與足下相遇,實在有緣,等足下在長京安頓好,請務必去尋一尋,只消到柳樹街一打聽,就能知曉在下原本住哪。等在下從北方走了一趟回到京城,若到時還有緣,說不定還要去找小娘子呢。”
“一定…”
曹家小娘子說道。
宋游這才邁步出去。
三花貓也連忙跳下案幾,跟了上去。
一人一貓離去了,劍客卻仍舊持劍站在旁邊,盯著眾人。
這時才有機靈的人明白過來,這位先生哪是要在這里休息,分明是找個理由在這里多留一天,好看著他們將一切安排好,也好給這女子心安。
要去長京,要有路引。
要有合法身份證明。
丁家敢在這里做這樣的事,自然是在城中有不少勢力的,甚至很可能原先就是城中官吏,一切辦起來都很快。到下午的時候,便已為曹家小娘子辦好了路引與身份證明,由丁家的長子親自陪同,與商隊同行,前往長京。
曹家小娘子在舒一凡的陪同下,來村西老屋找宋游道謝。
“先生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只是有緣相遇,不求報答。”宋游盤坐在床上與她說道,“此事罪魁禍首乃是一名道人,足下應是有特別之處,被他看上,這才設計加害,那名道人作惡多端,在下之后自然會去尋他,討個公道。也請足下從此離去之后,路上多多小心,今后莫要隨意透露自己生辰八字。”
“小女子記住了…”
小娘子說到這里已哭了起來。
“至于這丁家,既是那道人手下的受害者,也是足下的加害者。只是當地官府怕是審判不了他們了,且此事實在復雜,在下也不是官府,能做的也只是說幾句謊話,免得他們輕易將之放下,也督促他們今后更好的恪守行善之道,為富而仁,造福當地百姓。”
小娘子這才愣了愣,抬頭看他。
眼睛還紅腫濕潤,卻又很呆滯。
這時她才反應過來,什么天雷,什么托夢,都是面前這位先生一人所為,立馬屈身一跪:
“先生是神仙…”
“在下若真是神仙,便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宋游也是無奈搖頭,往前扶她,“快快請起。”
“神仙以后到了長京,小女子再做報答。”
宋游不愿與她多說,只搖了搖頭:“走吧走吧,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再對足下怎樣了,只是此去長京還有幾日行程,足下也得萬事小心。到了長京之后足下舉目無親,也請多些當心,對于丁家之人,有能用的地方,也可適當開口。只祝足下余生順遂,忘掉過去,在長京過好自己的日子。”
小娘子只連連點頭。
隨即身邊的劍客提醒她,該走了,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出去。
屋中一時又只剩下一人一貓。
宋游扭頭看了眼身邊依舊一臉疑惑、好似既聽不懂又看不懂的三花貓,伸手撓了撓她的腦門,這才嘆了一口氣。
“唉…”
此時陰間未成,哪來的地府?
天意最是難說,誰知道自己走到這里是冥冥中的安排,還是純粹的巧合?
然而在這個時代,民間已深信陰間地府一說,又深信天意,深信神靈,有時藉此撒一個謊,還真是好用。甚至可能比官府、王法還更好用些。
次日下午。
丁家老爺子來找宋游。
宋游并沒有閉門不見,而是很平靜的與他交談,告知他此事乃是那名道人的算計,害死丁家長孫還有其他幾人的是那道人,出主意要他們將曹家小娘子與長孫配冥婚活葬的也是那道人,丁家老爺子聽完,懊悔莫及,宋游則勸他今后擦亮眼睛,教導后人,好生用剩下的時間行善。
直到去送曹家小娘子的舒一凡回來,宋游才向丁家眾人道謝道別。
丁家贈來銀錢,他也沒有收。
慢慢已經走到了村口。
“先生。”
舒一凡將劍插在馬上,對他問道:“我們要去哪里尋那道人?”
“只管往前。”
“是。”
兩人一貓慢慢上了大路。
回頭一看,村莊依舊寧靜,再看前方,道路也與身后走過的沒多少區別。
吃人的是世道啊。
一行人繼續往前,路過了懷長縣,卻沒有往禾州走,而是換了一個方向。
如此又走了一天。
一路上依舊與原先一樣,看山看水,看風土人情,仿佛丁家村的事從未經歷過,自己等人也不是去尋那害人的道人的。
漸漸已離丁家村有一兩百里了。
宋游停下了腳步。
灰衣劍客牽著黑馬跟在他身后,抬頭一看,只見前方一座小山,山頂有一間道觀,暮靄重重,道觀中正有炊煙裊裊升空。
“是這里了。”
宋游再次邁開了腳步。
卻沒想到,這都黃昏了,竟然還有人與他們一同上山。
是一名大約三十多歲的男子,牽著一頭驢,從衣著上看不出貧窮與富裕,不過腰間沉重,似乎揣了不少錢財,腳步也匆匆。
雙方見面時,男子難免警惕。
不過看見宋游一身道袍,還帶著一只三花貓,眼光猶疑了下,心中這才稍稍放心一些,但也沒有與他們打招呼的打算。
然而宋游卻笑著與他先打招呼:
“足下有禮。”
這人這才轉頭看向他,卻是不好不回,于是說了一句:
“有禮…”
“在下姓宋名游,乃是逸州靈泉縣一山人,下山云游至此。”宋游率先自我介紹,隨即笑著問,“相逢有緣,不知足下這是去哪?”
“還能去哪?自然是去山中道觀。”
“在下初來此地,也是在山下看見山上道觀,這才前來尋訪的,卻是不知這道觀叫什么名字?”
“名曰雷清觀。”
“雷清觀…”
宋游念了兩句,抬頭看向上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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