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雷清觀共有幾人、供奉的都是哪些神靈呢?”
男子仔細打量了宋游幾眼,興許是見他不像惡人,包括那名帶著寶劍、牽著黑馬又生得英武不凡的男子,也像是他的護衛,見他談吐之間不僅態度溫和而且謙恭有禮,便也稍稍放緩腳步,對他拱手道:
“在下姓徐,單名一個穆字。”
“原來是徐公,有禮了。”
“回答先生的疑問,據徐某所知,這雷清觀總共師徒三人,并不算多,至于供奉的嘛…”徐穆有些窘迫,“徐某來了幾次,都沒看遍,不過自然是有赤金大帝和幾位天宮重神,主要供奉的還是幾位雷公。”
“只有三人?”
“徐某記得只有三人。”
“供奉有幾位雷公?”
“正是。”
宋游不由瞇了瞇眼睛。
徐穆似乎是有見識的,想了想才又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北方常年戰亂,妖鬼橫生,這里雖是昂州地界,但其實與禾州只幾十里路,平常經常聽到哪里有妖鬼作亂的傳言,所以比起南邊,我們這邊的道觀和廟子供奉雷公比較多。”
“聽起來足下去過南方?”
“徐某去京城走過商。”
“原來如此。”
宋游見識過周雷公的風采,當時接觸雖然也不多,但直覺周雷公亦是個正直之人,因而哪怕此時知曉那道人就在山上寺廟里邊,知曉這道觀里邊主要供奉雷公,也知曉那道人乃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妖道,也并沒有妄下決斷,只是又問徐穆:
“足下來此又是為何呢?”
“唉,實不相瞞。”徐穆嘆了口氣,“最近徐某家中便鬧了一些怪事,因此想來雷清觀找觀主看一看、幫幫忙。”
“這間道觀很靈驗么?”
“靈驗…靈驗倒是談不上,不過觀主是有道行的,驅邪降魔之事都很擅長。”徐穆說著頓了頓,面露無奈,攤開一只手掂量了下,“只是要想請高人出馬辦事,這個嘛,是少不了的。”
“原來如此。”
宋游頓了一下,又笑著說:“與足下相遇,甚覺有緣,與足下相談,受足下解惑,也甚是感激。恰好,在下也會些法術,也擅長驅邪降魔,卻是不知足下家中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事?”
“先生也懂法術?”
“略懂。”
宋游知曉他是懷疑,于是又說:“若恰好能解足下之憂,便為足下省點香火奉錢了。若是不會,便是在下學藝不精,只能向足下說聲抱歉,請足下依舊上山去尋雷清觀的觀主。”
徐穆一聽,懷疑便去了幾分。
想了想才說道:
“其實也不算多大的事,只是徐某家中老母近期以來,也不知曉是中了什么邪,常常在家中與…仿佛看不見的人談話。”
徐穆說到這里聲音小了一些,像是不愿意談及鬼神之事,也避開了那些敏感的字。
“有時她會說有人在叫她,叫她起床,叫她吃飯,叫她出門摘豌豆、打菜籽,叫她去洗衣服。有時她吃飯會招呼人一起,有時她躺在床上,會說前面站著一個人看著她。可是這些所有事情,她面前都沒有人。我們問她那是誰,她有時能說得出來,但說的人也都不一樣。有時說是我們已經死去多年的老父,有時說是她的姐妹,有時說是同村死了的其他老嫗,有時她也說不出來,說是不認識的陌生人。我們聽了都很害怕…”
“這樣啊。”
宋游想了想,不能妄下決斷:“這個要在下過去看看才行。”
“哈哈多謝先生,不過徐某來都來了,錢財也都湊齊帶上了,還是上山一趟吧,只求早點解除家中老母的煩憂,也免得先生大老遠跑一趟。”
“足下是個大孝子。”
“哈哈俗話說得好,百善孝為先,何況徐某幼時家貧,弱齡失怙,母親含辛茹苦將我們拉扯大,辛苦極了,怎能不孝?”
宋游點點頭,并不多說。
于是與徐穆結伴同行,一同到了山上道觀門口。
道觀不大不小,紅漆木門。
“篤篤…”
徐穆率先敲響了門。
里頭傳來腳步聲。
三花娘娘已然明白那日的掘墳道人是自己一行的仇人,也明白今日是來尋那道人的,雖然因自家道士和路人談話的態度而感到迷惑,但也并不妨礙她的警惕與保護自家道士的決心,此時早已蓄勢待發。
劍客提劍的手也往前伸了伸。
“吱呀…”
開門的是一名小道士。
三花貓將頭一歪,愣愣盯著他。
劍客也皺了皺眉,沒有輕易動手。
小道士十幾歲的樣子,開門一看,不由問道:
“幾位找誰?”
“小人姓徐名穆,母親似是中了邪,想來請觀主解我母親之憂。”徐穆畢恭畢敬。
“哦…”
小道士點了點頭,又看向宋游:
“那道長找誰?”
“在下乃是云游的道人,見此處有間道觀,過來拜訪一下。”宋游微笑著,“不知是否方便?”
“…”小道士上上下下看他一眼,“不是我們不懂待客,實在是我們道觀不大,除了供奉神仙的宮殿,總共只有兩間可以住人的房間,實在沒有地方留宿道長和跟道長一起的這位大俠。”
“我們并不留宿,只進來看看。”
“這樣啊…”
小道士又有些為難了:“可是我家師父昨日修行出了點差池,身體抱恙,怕是也難以招待道長…”
“道友的師父可是一個蓄著胡須的中年道長,大約與我一般高,長得很瘦?”
“咦?你怎知曉?”
“與觀主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卻并不知曉觀主道號。”
“那…”
“不如小道友先讓我們進去,再稟報觀主。若觀主愿意見,在下便與之長談一番,若觀主實在身體抱恙、不便待客,在下離去便是了。”
“這樣也好。”
小道士點了點頭,把門打開了:“那便請幾位進來吧。”
“先生,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看著馬。”灰衣劍客對宋游說道。
“有勞。”
宋游知曉他的意思。
隨即跟名叫徐穆的男子一起,跟在小道士身后,走進道觀,來到主殿。
小道士問了他們要不要上香,徐穆花了十幾文錢,買了三炷香,宋游則婉拒了。小道士便讓他們在主殿稍作等候,并提醒別讓貓兒進去,以免貓兒不懂事褻瀆了神靈,自己去知會師父。
三花貓扭頭直直把這小道士盯著。
收回目光,看見自家道士和那個路上遇見的男的人已經進了神殿,她目光閃爍的想了想,便也真的就地坐下來,舔起爪子,不愿進去了。
主殿中點著光明燈,沒有蠟燭。
已有幾支香在燃燒著。
應是道觀的道士敬的。
宋游背負著手,站在門口,一一打量著神殿中的神像。
正中果然是赤金大帝的神像,左右兩邊的神像與多數道觀并不一樣,但也是當前大晏道教比較重要的幾位神靈。
此外邊上便是幾位雷部神靈神像。
從香火和貢品可以看出,這間道觀主要供奉的便是赤金大帝與雷部主官,道教尊稱九天玄都雷霆普化天尊,民間若只單說雷公,便是指的他。伏龍觀近幾代傳人一般稱其為傅雷公。
其余幾尊雷公像做得不好,難以辨認出誰是誰,也沒有任何吸取過香火愿力的跡象,沒有靈性,亦沒有神光。若有靈性神光,做得再不像,宋游可能也能認出幾尊熟悉的,不過如此一來,便連他也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自然地,神靈自己也分不出來。
此時神殿中香煙裊裊,幾乎只飄向兩個方向。
一是赤金大帝,二便是傅雷公。
“你們還真敢收…”
宋游看著香火,露出一抹笑意。
敬奉赤金大帝可能是出于尊重,畢竟天宮之主,道觀沒有不拜的,其余幾位神靈便是純粹的尊重了,除了尊重別的一絲一毫東西也沒有。雷清觀主要供奉的則是雷部主官傅雷公,其余的雷部神靈,也只是象征意義的擺上神像,寫了名字,但其實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至于為何這幾位毫無靈性神光…
也許是他們早已察覺到這間道觀的觀主走上了歪路,修了邪道,也許是因為道觀建立之初、塑像之時根本就沒有誠心想要供奉他們,既無誠心也做得一丁點都不像,自然他們也感知不到此處有了自己的神像,或是感知到了,也并不在意。
身旁徐穆也在誠心上香,已將手中香點燃,跪拜許愿后,也插在了傅雷公的面前。
香火愿力仍舊只飄向那兩位。
“兩位…”
小道士又跑了回來,對他們說道:“貧道剛去叫醒師父問了問,師父說他身體有恙,不便待客,請兩位回去。”
“哦?”徐穆很吃驚,“那我老母該怎么辦?”
“師父說過些時日再來。”
“這…”
“實在對不住。”小道士說道,“善人過些時日再來,可免去錢財。”
“那好吧。”
徐穆只得答應下來,便又看向了宋游。
“不知足下家住何方?”宋游笑著問道,“在下云游天下,也許就走到足下那里來了,若屆時足下還沒找到別的法子,也可以讓在下試試。”
“那便多謝先生!”
徐穆連忙深施一禮,事關老母,倒也沒有推辭,而是說道:“徐某家住止江縣,城北二喬街,稍稍打聽一下,就能找到,先生若來到,徐某家中雖也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有酒菜相待。”
“足下慢走。”
“那先生…”
“在下與這道觀有緣,而且還沒上過香,便再上一炷香再走。”
“上炷香要多久?徐某等著先生就是。”
“足下先行離去吧。”
“這…”
徐穆雖不知為什么,但才剛認識,也不好多糾纏,只好答應下來,笑著離去。
宋游便也在懷里掏了掏,還回頭看了眼端坐在院子里的三花貓,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視下,掏出一把錢,數出十幾文,遞給了旁邊小道士。
同為道人,上門敬香,按理來說,不該收錢,不過小道士笑嘻嘻的,竟也一把接過,很順溜的就揣進了懷里。
宋游得到三炷香,吹了口氣,香便自動燃燒了起來,插在了雷部主官傅雷公面前。
“這位道長…”
小道士剛想勸離宋游,便聽一聲輕微的爆響。
“篷!”
剛點的三炷香陡然燃起了火焰。
火焰之大,遠遠不是線香所能燒得出來的,偏偏神像又都披著被風衣,掛了紅,都是很好的助燃物,被火一燒,便全都燃燒了起來。
神靈不靈,便該燒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