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這群鏢師起得都很早,以鏢師的規矩,不到家是不會洗臉的,因此也沒有洗漱,起來隨便吃了點東西,招呼著就準備走。
“兩位,我等便告辭了!”江二福似乎并不知曉自己隊伍中那名年輕人昨夜的行為,起身來對宋游拱手道別,順便還提醒他們,“兩位今夜最好是在前邊城里住宿,路上碰見老鼠莫要招惹,若不想住在蘭墨,今早一早開始趕路,中間少些歇息,靠著馬也能一天走到林尋去。”
“多謝提醒。”宋游也回禮道,“幾位似乎便是從林尋來?”
“是。”
江二福說著頓了一下:“先生往北走的話,定也是要經過林尋的,咱們林尋要太平一些,只要不去崇別山,只是路過,都不會有危險。”
“崇別山。”
宋游喃喃自語。
看來這北方真不太平。
“多謝。”
一晚相談,并沒有什么交情,江二福也只是隨口提醒,說完便帶著人轉身就走。
宋游一行則并不著急。
劍客早已出門撿了柴來,在廟子中搭了一小堆火,架起小鍋燒起了熱水。
待水燒開,他便將干餅掰成小塊,扔進去煮成糊糊,加些春日野菜,自帶的肉干,看著亂七八糟的,聞著卻也有些香味。
“三花娘娘要吃嗎?”
宋游轉頭看向了三花貓。
“三花娘娘昨天晚上已經吃飽了。”三花貓一邊舔著爪子一邊說,聲音輕輕細細,“這里可真是個好地方。”
“三花娘娘可得當心,聽昨晚那位鏢頭說,這邊的老鼠可記仇得很,要是打死了老鼠,吃了老鼠,會被老鼠找來圍攻的。”
三花貓停下了舔爪子的動作:“耗子還會自己找過來嗎?”
“聽說是。”
“這里可真是個好地方。”
“也許。”
“我們的鹽巴還多嗎?”
“不多了。”
“真可惜…”
三花貓便又繼續舔爪子了。
旁邊的劍客聽得云里霧里,不明白耗子和鹽巴有什么關系,但他話向來不多,便也并不多言,只盛了一碗糊糊,遞給宋游。
吃過早飯,繼續上路。
從這里往蘭墨縣走,幾十里路,道旁多是鄉村農田,只是鄉村多有空房,農田也常被荒廢,此外最特別的,便是一路上的蛇鼠格外的多。
見到蛇吃鼠,又有鼠啃蛇。
離開廟子沒有多遠,還遇見一次鼠群。
似是因為三花娘娘昨晚出去捕食了不少老鼠,不知是沾了老鼠氣味,還是被以別的什么方式記住了,老鼠特地找來報復。
至少上百只的老鼠,體格好比半大的貓兒,聚起來黑壓壓一片,看著就讓人害怕。
然而無論三花貓也好,劍客也罷,都并不像此地的百姓那般對此敬畏不已。這些老鼠似乎也并不知曉昨夜捕殺老鼠的乃是一位貓兒神,等三花貓聽見動靜從褡褳里探出頭來,只瞄了一眼,還在打呵欠的功夫,這些老鼠就四散逃走了。
依然出示度牒進城。
相比起止江縣,這蘭墨縣還要更冷清一些,甚至賣肉的攤子都只有一兩個。
仍舊一番詢問,多方打聽。
這里的人早已深受鼠妖所害,已經到了談鼠色變的地步。宋游詢問的不少人都不愿說,問到便搖頭,只有少數的人才會告知,有的好心,壓低聲音給他說一些禁忌避諱或避災的方法,有的則是心有正氣,義憤填膺,見他是道人,便陳說鼠妖之害,叫他有本事的話,就去除妖。
有意思的是,還有人在家中供起了鼠仙的神像,好祈求庇佑,聽說還真有效。
眾人雜七雜八,言語不一。
“看來還得問神才行。”
宋游搖了搖頭,便向城中廟宇走去。
城中有廟,也是綜合性的廟子,里面雜七雜八供一堆神,中間的仍是周雷公與柳仙娘娘,其余神靈略有不同。與城外的小廟相比,多了幾尊雷公像和佛道二教的主神神像,土地神像則因為地位不高,被從廟子中請了出來,在外邊單獨建了一間半人高的小廟,用于供奉。
宋游特地買了三炷香。
天帝與佛祖身份高貴,自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溝通的。天宮正神又管得太寬,問他們估計也得不到什么答案,還是找個本地神靈問問最好。
宋游便停在了外邊的小廟門口。
劍客從未見過道人請神,心中不由好奇,抱劍站在后邊盯著。
只見道人手持線香,晃了一圈,手中的三炷香便自動燃了起來,冒出一縷縷的青煙,隨即他將手中香往地上泥方上一插,口中念道:
“請禾州蘭墨縣福德正神出來相見。”
“呼…”
青煙升而不散,一絲絲一縷縷在空中蓄積,在這黃昏時候,寂靜無人之時,頗有些縹緲玄乎之感。
青煙之中忽然多了一名老者。
只見這名老者須發潔白,穿著尋常衣裳,滿面皺紋,杵著拐杖,身材卻比較瘦高,即使略微佝僂,也比宋游矮不了多少。
“尊駕請小神所為何事?”
老者看了看面前的宋游、三花貓和后邊的劍客,將目光停在了宋游身上。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靈泉縣人,下山游歷,途經此處,聽聞此地有鼠妖作亂,心中有些疑惑,于是請來社神,想問問鼠妖情況。”
“逸州靈泉縣…”
老者皺著眉頭,似乎覺得熟悉。
想了一想,這才想起,眼睛一瞪:“莫非是伏龍觀的宋仙師?”
“嗯?”
宋游倒是有些意外了。
這位社神在當地的地位可能與當初金陽道旁的王善公差不多,只是此地距離逸州怕是有近萬里路了,地方社神雖說很受當地百姓推崇,畢竟在天宮神系中地位較低,能知曉伏龍觀已是令他意外,卻沒想到竟還能叫出他的姓。
“社神認識在下?”
“說來也是偶然。”社神姿態更低了些,“好像是一年多還是兩年前,雷部的周雷公與陳雷公親臨蘭墨縣除妖,也曾叫來小神,詢問情況,小神回答完后,在旁邊聽兩位雷公談話,說到了仙師。”
社神說著稍微抬起眼簾,瞄了一眼宋游,又連忙說:“不過周雷公并未說仙師壞話,只說什么云頂山之事,疑似與仙師有關,都是些推崇仙師的話…”
身后的劍客默默聽著,心中卻沒有那般平靜。
雷公本就是民間百姓最常掛在嘴邊的神靈之一,周雷公更是在民間聲望極大,信眾香火似乎都要比雷部主官還要高些…
還有那云頂山遇仙之事,更是早就在民間與江湖中傳開了。
劍客早已知曉先生道行修為極高,如今卻還是有一點點被刷新認知的感覺。
“原來如此。”
宋游笑著點了點頭,他倒并不在意周雷公如何談論自己,只正好藉此機會,問問情況。
“不知兩位雷公一年多前來除的妖,又是哪只妖呢?”
“正是城外鼠妖。”
“既然早在一年多以前,兩位雷公便曾來此處剿除鼠妖,卻為何事到如今,鼠妖仍在蘭墨作亂呢?”宋游不解的問道。
“仙師有所不知…”
社神左右看了看,似是也比較為難,壓低了聲音,用著近似村中老人講八卦的口吻:“鼠妖難除,兩位雷公雖神力無邊,亦是有無奈之處。”
“愿聞其詳。”
“仙師也有意除妖?”
“正是。”
“那小神便仔細說來。”
此時廟中廟祝走了出來,左看右看,詢問宋游一行在此作甚。
社神便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劍客隨口應付了兩句。
廟祝很快又離去了。
社神這才開口繼續說來:
“一來那鼠妖極擅隱藏,蘭墨縣方圓上百里,到處都是老鼠,即使雷公一時也難以找出它的蹤跡。就算找到大致范圍,也不知曉哪個是它。”
“鼠妖大多都擅藏身。”宋游點點頭,當初南畫的靈敏大仙也是如此。
“想來仙師見過的妖魔鬼怪比小神見過的多了去了。”社神隨口恭維一句,繼續說道,“二來吧,雷公雖掌有萬鈞之力,奈何這天雷啊,興許打死一只百年道行的妖鬼只用一擊,但打死一個作惡多端的凡人,也要一擊,打死一只老鼠,可能也要一擊,然而此地的老鼠何止千萬?雷公往往要借助雨水才能一擊打死一片。”
“嗯…”
“何況老鼠常常縮在地下洞中,那鼠妖更是躲得不知多深,雷公的天雷再厲害,也打不到地下去。”
“倒也有理。”
“三來吧,便是北地大亂,不知有多少兇惡的妖鬼。”社神說道,“這鼠妖雖然作惡多端,令人煩不勝煩,但它一來膽小克制,二來此地的柳仙娘娘也能將之壓住,暫時起不了大亂,比起北邊那些大妖,它算是好多了。而雷部其實總共也就九位正神,此時北邊禍亂四起,盡管九位雷部正神都在奮力除妖,卻也忙不過來,更遑論北邊幾位妖王都已成了氣候,甚至有的建成了地上妖國,要去除這鼠妖,恐怕周雷公也得花不少時間,此時的雷部正神哪里能在區區一只鼠妖身上浪費這么多的力氣?”
宋游聽著,若有所思。
社神則瞄著他的表情,似是在揣摩他的想法。
宋游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位社神的目光,他想了想,面上不見什么表情,卻忽然問道:“社神說九位雷公奮力除妖,那請問那位雷部主官呢?”
社神一聽,慌忙之下,頓時色變。
“哈哈。”
宋游這才笑了兩聲,對他連聲說道:“隨口一問,隨口一問,社神莫要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