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生在惡念之時,到底有沒有報復百姓?
其實這話只不過換了個說法,所問之事仍是剛才那一個。倘若小書生報復過百姓,那便意味著他害了人。
而此事一旦能夠確定,今次查案便算到了尾聲,唯有弄清事實真相,才能決定如何解決…
是殺!
是留!
殺該怎么殺?
留又怎么留!
畢竟小書生的情況非同尋常,當他惡念之時的戾氣實在太重了,足足超過張桂十倍,絕對屬于猛鬼級別。
這樣一只鬼,如果去害人,能在極短時間滅掉一個村,幾十上百口百姓會枉死。
真要是這種情況,決不能放任自留,哪怕小書生再怎么兇戾,也要想辦法除掉他。
但如果小書生并未害人呢?
查清之后是否可以留下他!
雖然這方世界只要滅鬼就有功德,然而張靜虛卻發現另外一種途徑…
比如當初他穿越的那一夜,采用收殮張桂骸骨歸村的辦法,竟然也能驅散迷霧,竟然也有天降功德。
這意味著張靜虛在解決鬼物之時,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并且無論他做出哪種選擇,他都能賺取到天降功德。
而在這種前提下,甄別鬼物善惡顯得尤為重要,既不能放過一個惡鬼,但也不能錯殺一個善鬼。
所以,張靜虛很謹慎。
所以,他才會連續追問蕓娘…
而面對張靜虛目光灼灼的逼問,這一刻的蕓娘卻顯得有些異常。
但見幽深夜色之下,這個俏麗女孩站在水井旁,她臉色隱隱帶著凄苦,然而更多的則是恐慌。
突然她‘噗通’一聲,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先生,求求您,您能饒過他嗎?孫云哥哥真的很可憐啊!”
她這一句哀求,張靜虛頓時心中一跳。
他眉頭下意識隆起,沉聲問道:“看你這番慌張反應,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孫云他真的報復過百姓,他已經害死了村里的人?對么?”
哪知蕓娘急急擺手,拼命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沒有害人,他從來不曾害人。”
張靜虛眉頭更皺:“既然他不曾害人,你為何如此反應,以至于不顧井邊濕漉,竟然跪在地上懇求我…”
他說著微微一停,再次沉聲又道:“像你這般舉動,讓我很難不感覺異常,顯然你知曉他曾做惡,所以才會如此的緊張。”
“不不不,不是的…”蕓娘更加急切,已經快要哭出來,她拼命的擺手,不斷的哀求:“他沒有作惡,他沒有害人,先生我求求您,求您饒過他吧。”
張靜虛猛然一聲斷喝:“那么我問問你,你為什么會這樣?既然他不曾作惡,伱何需跪下求我?”
蕓娘‘啊的’一聲,抬頭看向張靜虛,她那柔弱的小臉,全是楚楚可憐之色,弱弱道:“我…我是因為怕您打殺他呀…”
張靜虛一怔,愕然問道:“就只因為這個?沒有別的原因?”
“是的,是的,就只這個原因!”
蕓娘連連點頭,聲音更顯柔弱,急急解釋道:“這幾年我陪他讀書,聽他說起這世上的很多事,雖然他自己也才是個沒出過門的少年,但他通過讀書增長了很多見識!”
“他跟我說,這世上有一種修行者,供奉天神,獲取力量。據說他們喜歡降妖除魔,尤其最喜歡打殺鬼物。”
“只要見到鬼物,他們毫不留情,不管是善是惡,一律全都滅殺。”
“他還跟我說,這些人的權利很大,他們來自于一個叫做神眷府的地方,當他們除妖滅鬼之時連官府都能調動。”
蕓娘說到這里,怯怯的看了一眼張靜虛,又道:“小女子之所以下跪哀求,就是因為見您身穿公服,并且您手中還有一顆神奇的草,時時散發著讓我心悸的力量…”
“所以,所以…”這女孩弱弱低頭,小聲小氣的道:“我害怕您會打殺他。”
原來竟是因為這個!
張靜虛緩緩吐出一口氣,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只聽蕓娘怯怯又道:“先生,小女子求求您,孫云哥哥很可憐,您能不能高抬貴手饒過他?”
這樣一個俏麗女孩,柔柔弱弱發出請求,很容易讓人心中憐惜,激發出同情弱者的情緒。
但是,張靜虛并未第一時間答應。
反而他目光灼灼,一轉不轉盯著蕓娘,沉聲問道:“雖然你解釋了這么多,但你自始至終沒有正面回答我。到底他有沒有害人,到底他是善良邪惡?你得說一些證據,讓我可以做出判斷…”
說著微微一停,鄭重又道:“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不是神眷府的人,并且我這人自有一套行事準則,我不會無緣無故的除妖滅鬼。”
說在再次一停,語帶溫和看著蕓娘,道:“若是你能說出一些證據,證明孫云這個鬼書生從未作惡,那么,你不用求我饒過他…因為,我根本不會動手。”
蕓娘先是‘啊的’一聲,隨即臉色變的無比驚喜。
這女孩幾乎想也不想,急急開口道:“我有證據,我有證據。孫云哥哥他沒有害人,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鬼。”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鬼?
也就是說,小書生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張靜虛心中一動,暗暗道:“果然我的猜測沒有錯。”
此前他就有所疑惑,感覺小書生的情況很奇特,明明身上鬼氣繚繞,然而小書生自己卻恍若未知。
似乎在這個少年鬼物的認知里,他依舊是那個滿心上進的讀書人,希望通過讀書改變窮苦,帶領村里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在這種奇特的狀態下,小書生意識不到自己是個鬼,而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是鬼,自然也就無法使用鬼害人的手段。
但是,小書生為什么會變成這種狀態呢?
張靜虛目光看向蕓娘,問出了自己新的疑惑。
然而這一次,蕓娘似乎也茫然,輕輕搖頭道:“您的這個問題,小女子也不知,我見識很淺,回答不了您。”
張靜虛沉吟一下,緩緩道:“既然如此,你跟我講講他死后的事。或許我在傾聽之后,說不定可以找出原因。”
“好好!我這就說給您聽!”蕓娘連連點頭,伸手擦把眼淚,道:“只要能證明孫云哥哥,小女子一切都會配合…”
張靜虛溫聲安撫,柔和道:“你先起來,站著說話,這水井旁邊坑坑洼洼的,你總跪著不合適。”
旁邊李三立馬湊上前,伸手把蕓娘拽起來,笑呵呵道:“姑娘莫怕,我們捕頭最是心善。”
蕓娘怯怯點頭,起身縮在水井旁邊。
她幽幽嘆了口氣,開始訴說小書生的事。
“那一夜,他被打死在這里,但是不知為何,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他像是忘了自己被打死的事,只記得自己是來水井這邊取豆子。”
“回到家之后,他甚至興沖沖的告訴我,說他要更加努力讀書,準備明年去參加科考。”
“但是我卻一眼看出,回家的只是他的鬼魂。”
蕓娘說到這里,再次幽幽嘆息,輕聲道:“可我雖然看出他是鬼魂,但卻不忍心告訴他實情,我只能依舊像往常一樣,裝作開心的幫著他干活…”
“隨后的日子里,我漸漸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強大,那種突飛猛進的速度令人害怕。”
“并且在某一天開始,他的氣息之中突然多了戾氣。”
“那份戾氣的增長速度更可怕,很快就演變成一種強大惡念,然而不知道因為何故,他自己卻始終無法察覺。”
“惡念在身,無法察覺。”
“所以哪怕這份惡念不斷強大,但他一直沒有做出任何兇惡的事。”
“反而一如從前,那個靦腆少年。每夜用心讀書,盼著參加科舉。”
蕓娘說到這里,目光看向張靜虛,怯怯道:“先生,這就是他死后的一切。小女子沒有任何撒謊,所說的全部都是實情。”
張靜虛點點頭,他能聽出蕓娘的語氣不似作偽。
尤其是她臉上顯出的那種回憶之色,以及陷入回憶之時眼中的溫柔,全都可以推斷而出,這少女確實沒有說謊。
也由此可以斷定,小書生死后從未害人,雖然戾氣強大如同猛鬼,但他自始至終并不自知。
反而一如從前,那個想要讀書上進的少年郎。
盼著參加科舉…
想要改變村民的貧寒…
“執念!”
張靜虛緩緩吐出兩個字!
他隱隱有些明悟,猜到了小書生的情況為什么特殊。
這個少年曾經說過,他自幼性格帶著偏執,他一心想要改變村中窮苦,以至于他死后化鬼仍舊念念不忘。
甚至由于這份執念之強大,讓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村民打死的事實,他應該是在死的那一刻故意選擇了遺忘,以保證自己在變鬼之后不去危害村民。
這是何等善良的一個少年啊。
張靜虛深深吐出一口氣,然而卻覺得吐不出胸膛壓抑。
少年善!
村民狠!
一個一心想要解救窮苦的人,被一群他一心想要解救的人打死。
這種強烈的映襯,讓張靜虛憤怒難當。
但他現在還不能憤怒,他必須強行壓制下去…
原因很簡單,孫家莊連續死人的案子還沒完結。
小書生這個善鬼,已經確定沒有害人,那么,真正害人的又是誰呢?
張靜虛目光灼灼,忽然看向少女蕓娘。
“姑娘,你是誰?”
他直言不諱,直接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