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好了沒,從昨日等到今日,本宮不是和你一樣的大閑人,處理公務之際都能金屋藏嬌,頓頓去吃飯,個個都關懷到,不冷落一個。”
“快,繡娘和裴夫人快回來了。”
頓了頓,屬于歐陽戎的嗓音無奈道: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容女史別這么喊,總感覺怪怪的。”
“呵。”
翌日,幽靜小院門口。
昨日下午到夜里一場傾盆大雨,今日已經是艷陽高照。
上午時分,歐陽戎與容真再次來到了幽靜小院,在院門口不遠處的一座巷子里停步,安靜等待。
這是二人昨日之約。
容真今日換回了那一身素白單調的宮裙,在巷子中端手而立,冷言冷語說道:
“刺史大人麻煩速度快點,怎么和藏寶貝似的,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讓本宮看一眼都這么麻煩,是心里有鬼,還是不信本宮。”
“不信,在下就不會容女史過來了,只是繡娘情況特殊,需要靜養,等會兒見過你就知道了。”
說完,歐陽戎看了看身旁冷漠如霜的宮裝少女,嘆氣道:
“容女史還沒消氣嗎?”
容真立即扭頭,話語如連珠般落出:
“氣?氣什么,本宮哪里氣了,你哪只眼睛見到本宮氣了,沒氣,本宮沒有氣,只是公事公辦,依本宮看,是刺史大人你私心太多了,都忘了公事是什么了。”
“沒有忘,在下說過的,繡娘之事是私心沒錯,但不會耽誤公務的,不會影響東林大佛落地,在下一直牢記這點。”
容真聳垂眼皮,籠袖望著前方:“但愿吧。”
歐陽戎亦是籠袖而立。
二人一高一矮,一人平靜,一人慪氣,是青衫配白裙,同樣都是籠袖姿勢,并肩而立。
若是此時有外人經過巷落,高低會多瞧幾眼,畫風出奇搭配,令人深刻。
可惜當事人并不自知。
經過一夜時間復盤思索,歐陽戎大致清楚了些事情,主動道:
“仔細想想,心中氣也很正常,昨日小師妹確實有些話不妥,不該如此武斷評判他人,在下在這里,給容女史賠個不是,還望容女史大人有大量,勿怪。”
容真反問:
“你當時不是在找那幾把破傘嗎,怎知我們聊了什么?”
歐陽戎咳嗽了聲:“從裴夫人那里稍微了解了點。”
容真斜瞥著他。
就在這時,二人同時收聲,一齊望向街角方向。
一輛奢華馬車駛來,在幽靜小院前停下。
車上,率先走下一位紫金帔帛美婦人,她扭頭攙扶著車內一位少女下車。
少女清秀可人,眼蒙一條天青色緞帶,頭戴一根“瓏玲”響的冰白玉簪子,手持一根碧玉杖,輕盈落地,她似是啞巴,朝紫金帔帛美婦人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被后者笑著攙扶進幽靜小院…
一大一小二女,從下車到進入院中,只有十來息時間。
可容真卻目不轉睛,歐陽戎發現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特別是那清秀少女走下馬車時,頭頂那一根吊墜搖擺發出特殊聲響的白玉簪子,容真的眸光大多數時間落在上面,當然,還有她手里的那一根碧玉杖。
盲啞少女被送進院中。
紫金帔帛美婦人返回,登上奢華馬車,緩緩駛離。
巷子中佇立的二人,全程未發出聲響,也沒有被人發現。
良久,歐陽戎問:
“見到了?”
“嗯。”
“那就不用在下解釋了。”
容真寡淡點頭:“難怪你這么心疼她,也不想帶本宮過去叨擾。”
歐陽戎搖搖頭:“也不是叨擾,只是繡娘她…”語氣略帶猶豫。
容真忽問:“她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具體職務?”
“差不多,只知我名,不知我字。”
容真輕聲: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稱名,他人則稱字也,你已是一州刺史,除了君父、師長,或你自謙,否則誰敢公開呼喚你的名。”
歐陽戎默然。
在大周朝,字,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有的,得是有身份、地位、文化之人才取,總得沾一樣,屬于貴族士人群體的講究,某種意義上也是入圈層的門檻。
因為男子滿二十后,有為人父之道,故冠而加字。
有了“字”后,平輩朋友或晚輩就不可直呼其名了,若在公共場合指名道姓、呼來喊去,會被視為大不敬,十分冒犯。
下對上,卑對尊,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長輩的名,更是連提都不能提,否則就是大逆不道。
歐陽戎的字“良翰”,就是在白鹿洞書院讀書時,恩師謝旬取的,取自“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一句。
師長取字算是一種身份認可,和文脈傳承了。
否則怎么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呢,他能給你直接取一個,用上一輩子的“字”,算是冠名權,要是故意亂用,引經據典的偏要喊你“狗蛋”什么的怪字,那就完犢子了…
遠的如陶淵明,近的如元懷民,都是“姓”加“字”。
元懷民也有一個名,但作為好友的歐陽戎也不清楚,天天喊他字喊習慣了。
元懷民外放做官,也是頂著“字”出門,他的名,估計只有族內長輩們才清楚,就連恨鐵不成鋼的易千秋上次見面,發飆揍人都沒有喊。
陶淵明的話,名“潛”,其實這樣也能理解,當初某位金發如燭的大女君罵他小偷時,直呼其名,有多氣憤了。
“所以你是怕本宮面對面見了她,讓她察覺到咱們身份,也洞曉你的?”
歐陽戎皺眉不語。
容真輕笑:“你歐陽良翰的大名,應當名氣不小,和本宮一樣,被云夢越女和天南江湖反賊們視為朝廷狗賊。”
歐陽戎搖頭:“繡娘和她們不一樣。”
“嗯,確實不一樣。”
容真再度點頭,一字一句:
“從上次,你這童養媳教你貼身丫鬟葉薇睞‘處子劈觀’的劍招看,她應該是一位女君級別的越女,哪里會和普通越女一樣,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一位女君級別越女,為何如此凄慘,是天生如此,還是后天淪落,不管如何,真是可憐。”
歐陽戎不知是默認,還是不想多提此事,問:
“容女史還有何想問,和想看的嗎?”
容真注視了會兒他,問:
“你打算如何處理她?”
歐陽戎垂目:
“上次清理全城后,現在繡娘身邊已經沒有云夢劍澤的眼線了,她盲啞,與外界聯系不上,可視作失聯,我會好好陪她,不讓她再趟渾水。”
“你確實是斬斷了她與那邊的所有聯系,可她若是悄悄或執意摻和呢,你攔得住嗎。”
歐陽戎沉默良久,輕聲:
“我答應過她,要把她帶回槐葉巷宅邸,參加嬸娘的生辰禮,我決不食言,繡娘也答應過,她亦會努力。”
容真瞇眸看著他,嘴里吐字說:
“難怪不讓她知曉你的字和官職。”
她舉一反三的建議:
“那東林大佛建成的日期也不要讓其知曉…”
歐陽戎不言不語,籠袖前進。
容真話到一半頓住,轉頭端詳了下歐陽戎平靜祥和的臉龐,她驀然自嘲一笑:
“本宮倒是給你出謀劃策起來了,呵,這種事,你定然早有規劃,無需他人多言,是本宮獻丑了。”
“沒有,容女史的建議很有用,受教了。”
容真依舊蹙眉思索,反應過來,問:
“你嬸娘的生辰禮原定什么時候。”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才說:“東林大佛建成落地后一兩天。”
容真眼神意味深長起來:
“好你個歐陽良翰,原來早有準備,卡這個節骨眼,時間點倒是精妙,想用此事穩住她嗎,拖到大佛建城,那你這童養媳無論如何都得履約,跟你回家了。”
歐陽戎目視前方,平靜不語。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真收回目光:“大佛落地的日子,你住持建設,應該心里也有數了。”
歐陽戎輕聲報了一個暫定的日期,容真凝眉細思。
就在這時,歐陽戎忽然問道:
“容女史剛剛說,是派了一隊女官潛伏調查,發現了我這處院子有疑似越女,觀察了一陣,她們難道沒告知你,繡娘是盲啞女子嗎?”
容真目光不移,安靜了會兒,說:
“辦事不利,本宮回去就罰她們,刺史大人還有何吩咐。”
歐陽戎搖頭,多看了一眼她。
容真已然轉身,朝遠處走去。
歐陽戎跟隨她一起離開幽靜小院。
路上,沉吟許久的容真,再度開口:
“其實有一件事,你一直沒考慮過。”
“什么事。”
“你的安危。即使她是你曾經童養媳,有舊情誼,可眼下你住持東林大佛,還頒布限越女令,乃云夢劍澤的眼中刺,是朝廷狗官…你就沒有考慮過你自己的安危?留這么一個不穩定因素在身邊,哪怕你信她,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這道理你應該懂才對。”
歐陽戎笑了笑:
“我本就欠繡娘一條命,她若要拿去就拿去吧。”
容真不禁轉頭,看了眼身旁瀟灑自若的男子,問:
“但你的責任呢,陛下委托重任,派你造像,潯陽王也依仗你來賺取功勞,你若是沒了,責任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歐陽戎神色認真了些:
“其實這些日子,放權給操之他們…也有一層原因。我已經教會你們如何建造東林大佛了,潯陽城也是,林誠已走,丟棄星子湖大佛,潯陽城的民心還在,只要還有這一份民心,朝廷依舊能在潯陽城立一尊大佛,這才是土壤,不可或缺。”
容真聽完不禁側目。
某刻,她突然打斷了侃侃而談的歐陽戎,問:
“那本宮呢?”
歐陽戎怔了下。
在他投來的目光下,容真輕聲道:
“你答應要教會本宮琴曲,還有俞老前輩藏在琴曲里的那份精髓,你答應過的,教會為止,你若是沒了,誰教本宮?”
歐陽戎緩緩凝眉,似是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他先試探問道:
“所以容女史是答應這個條件了,今日之事不生氣了?”
容真不答,冰冷板臉。
歐陽戎卻有些如釋重負。
女子的沉默有兩種,一種是生氣,一種是默許。
“容女史不是說,領略此精髓,最好是在東林大佛落地前,在下多抽時間,爭取在這些日子教會容女史,以后就算人沒了,至少沒有違諾。”
容真冷聲批評:
“你怎么這么喜歡說喪氣話,知不知道這不吉利?”
歐陽戎笑了笑:
“那容女史怎么這么喜歡繃著一張苦瓜臉,知不知道這也不吉利,來,笑一笑,十年少。”
“本宮不用再少了,已經很少了。”
歐陽戎忍不住看了看她的個頭,理解的點點頭。
她頭不回的威脅:
“你再瞧?剮了你眼睛。”
歐陽戎移開目光。
這時,前方傳來容真的嗓音:
“還有,歐陽良翰,自信是好事,但是口氣太大,把話說太滿,不太好,你可知那琴曲精髓有多難嗎,你輕易許諾?連俞老前輩都不敢保證一定能教會本宮。”
歐陽戎剛要開口,就被容真的一聲嗤笑不屑打斷:
“難不成你還真教個一輩子?你有時間教,本宮還沒時間學呢,不過你已經答應的事情,教到會為止,你親口說的,本宮倒要看看,你怎么兌現,在之前,呵,你不準死太早,明白沒。”
或許是習慣了,歐陽戎忽然覺得這熱潮諷刺的話,出奇的…并不難聽刺耳。
二人緘默。
容真往前走了會兒,再開口:
“本宮有些好奇,你到底怎么遇到她的?”
歐陽戎聞言,露出些笑,將,那日在承天寺陰差陽錯用冰白玉簪子的特殊聲響吸引到繡娘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容真安靜傾聽,偶爾撇一眼他興致勃勃的表情。
少頃,她緩緩頷首:
“承天寺嗎,那就合理了…另外,這根冰白玉簪子原來是你娘親族內的信物,有象征意義,這么看,確實只適合本族女子,是該送她,難怪你那小師妹沒有計較此事,再加上你童養媳又盲又啞,確實頗為惹人心疼…呵,算你運氣好。”
歐陽戎訕笑撓頭。
旋即,他卻聽到,旁邊的容真沒由來的問了一句:
“童養媳是不是算青梅竹馬?”
歐陽戎奇道:“算是吧,容女史問這個作何?”
容真立馬露出譏笑表情:
“這不是艷羨歐陽刺史,今日之事平安落地,算是解決了師妹那邊,能開始享齊人之福了嗎。”
歐陽戎無語搖頭。
“有個事。”
容真提起話頭,轉移話題:
“若是沒今日之事,本宮準備等你去了潯陽石窟再說的。”
歐陽戎立馬提起興趣:
“容女史請講。”
容真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星子湖畔,十分安靜,只要風拂過湖面,吹出皺褶。
歐陽戎聽完,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看了看容真:
“好主意,容女史自己想的嗎。”
“差不多,昨日本宮與宋老前輩商量了下,都覺得可行,所以前來問你,是否合適,你那邊能不能配合一下。”
歐陽戎沒有多猶豫,直接道:
“可以,好一個障眼法…”頓了頓,思索片刻道:“那咱們不僅要放假消息出去,迷惑他們,同時連自己人都要迷惑住。”
容真輕輕頷首:“是,只能僅限于咱們少數人,還有潯陽石窟工地的一部分工匠知曉。”
歐陽戎若有所思道:
“不過該來的,可能還是要來,得做好障眼法無用,形勢最壞的打算。”
“贊同。”
“容女史確定,東林大佛一旦落地成功,天南江湖那邊就沒有回天之術了嗎?能不能抵御住后續突發的反擊?”
容真安靜片刻,用力點頭:
“能。這么和你說吧,東林大佛本身就是這次布防的重要一環,必須等它建成,才能發揮它的最大實力。
“所以司天監此前一直擔憂,是怕天南江湖那邊不走尋常路,提前硬闖。”
“難怪布下這次的障眼法,若是大佛提前落地,她們也回天乏力。”
容真冷笑:
“沒錯,那邊敢硬闖,配合已有的針對布防,定叫她們插翅難逃,有來無回。”
“好。不過得小心魏少奇那邊,他們有一副古怪畫卷。”
“放心,有一個,算一個,都提前算上了。”
“那就行。”
歐陽戎附和了句,看見容真嗤笑一聲后,籠袖前進,沒再言語。
他不禁問:
“容女史除了此事,還有別的事要說嗎?”
容真反問:“還想有什么?此事難道還不重要?”
“重要,不過…”
“不過什么。”
“容女史前夜是不是答應過在下一件事,還以為容女史要講。”
“什么事?”
“潯陽石窟的核心布防。”
容真回頭,冷著一張臉問:
“可本宮也說了,需要你通過一次保密調查。”
“是的。”
容真直接問:
“那不就行了,你覺得你現在強保一位疑似女君的越女,能過司天監的保密調查嗎?”
“額,應該不能。”
“那不就得了。”
歐陽戎觀察了下她不爽的表情,笑了笑說:
“原來如此,那在下明白了,還以為是因為其他事,保密調查沒有通過。”
“你擔心什么事。”
“額,比如被一些匿名舉報,才讓容女史遲疑。”
“哼。”
容真扭頭走人。
不再在湖邊閑逛。
歐陽戎亦步亦趨追上,寬聲道:
“今日之事確實是在下做的不對,沒過保密調查很正常,這說明容女史秉公執法,恪守流程,此乃公心。”
容真一言不發。
二人回到了馬車邊,歐陽戎準備上車。
即將分別之際,容真喊住他:
“今日之事,本宮沒說原諒你。”
歐陽戎欲言又止。
容真立馬道:
“你今日為了私心,其實本宮不是不能理解,很早之前,本宮就說過,人人都有私心,你剛剛能坦誠說那些,本宮勉強理解,但是…”
“但是什么?”
容真默默搖頭:“沒什么。”
歐陽戎再問:“真沒什么?”
容真似是想通,終于開口:
“有,歐陽良翰,你這次私心之事,你欠我一個人情,是除了教會我琴曲精髓外的人情,這個人情,本宮保留。
“還是那句話,人人都有私心,本宮希望,若是萬一有一天,本宮是說萬一,像你這樣,你也恰好發現本宮的私心,你也得體諒本宮一次,這叫互不相欠。”
歐陽戎眼神好奇,被繞稍微有點暈,只好點頭:
“行,不過容女史有什么私心?”
容真擺手,不耐煩道:
“好了,回去吧,講這么多話,嘴都干了。”
“好。”
“等等。”
“又怎么了?”
“最后一個問題,你嬸娘這次生辰禮,貴庚幾何?”
“算是三十有五吧…”
“明白了。”
容真似是隨口一問,轉身走人,毫不拖泥帶水。
歐陽戎揉了一把臉。
總算是把差點掀翻桌子的局面,給按下來了。
他目送宮裝少女背影遠去,轉過身,登上了馬車。
“先去潯陽王府,另外,喊六郎過來。”歐陽戎輕聲吩咐。
“是。”
馬車行駛到半路上,燕六郎鉆進了馬車。
閉目養神的歐陽戎,直接道:
“監察院原本留在城內調查越處子的那一批秘密女官,你去想法子核實下,看看是不是真有,再查一查她們近期是不是在星子湖這邊有行動。”
“是,明府。”
燕六郎領命退下。
歐陽戎睜開眼,望著空蕩蕩的馬車,呢喃自語: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容女史這個障眼法有意思,提前落地也好。”
潯陽石窟。
傍晚,有燦爛的晚霞。
容真返回,在工地門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嬤嬤。
宋嬤嬤看了眼換下了紫衣的宮裝少女,直接問:
“潯陽城那邊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連續兩日,都一個人過去,聽下面人說,你不讓大伙靠近星子湖那邊,到底何事,需不需要幫忙?”
容真臉色平和,認真搖頭:
“不是什么大事,宋前輩無需擔心,本宮能處理。”
宋嬤嬤眼神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她:
“好,你有分寸就行。”
這時,容真聽到石窟工地那邊,隱隱傳來安惠郡主的熟悉嗓音。
宋嬤嬤原本皺巴巴的陰沉臉龐上,露出一絲暖意:
“安惠又來了,這丫頭真是孝順守禮,還有她身邊的人也很上道懂事,容丫頭要不要過去看看,打個招呼?”
容真語氣有些冷淡:“今日算了,宋老前輩去招待吧,晚輩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行。”
與宋嬤嬤分開,容真走進了石窟工地旁的一片竹林,先去看望了下俞老前輩,老人家最近迷上了木匠的活計,成天削竹子,說是要做一把琴…容真旋即折身,回到了自己的竹屋。
這是一間簡單到極致的竹制小屋,院子露天,用矮矮的籬笆圍起,院內晾曬有一件紫裙,歐陽戎送的雨傘斜靠門邊。
走近,容真看見院門口正有一位中年女官低頭等待,此刻,朝她恭敬行禮:
“女史大人。”
“何事。”容真啟唇,慵懶經過心腹手下的身邊。
中年女官低聲:“昨日早上送信之人又來了,跟隨一位陌生人,說是有事求見女史大人。”
容真背影頓了頓,過了片刻,淡淡擺手:
“不見。”
中年女官微微一愣,領命退下:
“是。”
院子寂靜下來,容真走進屋中。
天際布滿火燒云,人間萬家漸漸興起燈火。
屋內布置簡樸,光線昏暗,容真也點了一盞燈,手掌孤燈,走到里屋。
傳聞宮廷中,有一座神秘佛堂,乃女皇陛下吃齋念佛之處,衛氏雙王與相王離輪都無資格進入,除非是佛門圣僧和國老夫子,才有幸一入,傳法講道,但次數也寥寥無幾…
而有資格進入此佛堂為圣人掌燈的女官,不超過四位,是大周宮廷無數宮人女官夢寐以求的終點。
宋嬤嬤因為很早跟隨圣人,資歷老,是其一。
而年輕一代,身為彩裳女史的容真,在洛陽宮廷時,幾乎是無可爭議的未來入堂掌燈女官,除了自身天賦,還有圣人的浩蕩恩寵。
容真掌燈前進,在床邊的衣箱旁停步,于衣箱中翻找起來。
俄頃。
她翻出了一件洗得發白的紫色肚兜兒,小手緩緩握緊。
若是歐陽戎此刻也在這里,定然熟悉這件貼身小衣…
其實從這件小肚兜自蝶戀花主人手里還回來起,容真就有想過,一把火將它燒個干凈,但是最后,還是沒有這么干。
這是娘親留給她的遺物之一,是其親手縫制的…
容真低頭凝視紫色肚兜兒內部的那幾粒小字。
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