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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五、云夢澤破例,越處子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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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過天晴。

  滿山的梨花樹,洗盡鉛華一樣,嬌艷欲滴。

  一些飛檐屋頂的精致古風建筑,沿山而建,遍布山峰上下,不知占地多少。

  沿山而建的座座精巧園林、假山池水,凸顯出此地主人家的高雅品味。

  此地有一個頗有趣味的名字,雪木山莊。

  這座山莊深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日來往者,無不是與山莊主人家關系匪淺之人,尋常人是不得入內的,誤入也會被客氣請出去。

  山莊的主人,據傳是一位年輕時就守寡的夫人,有一段時間,在天南江湖為人津津樂道。

  不過這位寡居夫人,連帶著雪木山莊一起,十分低調。

  奈何雪木山莊的世俗產業,遍布江南道,哪怕主人家低調,山莊的名氣依舊不小。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能在天南江湖混的懂行之人,心中清楚,這么一塊明晃晃的大肥羊,黑道白道上不可能沒有人伸爪子。

  但這么多年都穩穩當當過來,安安靜靜,歲月靜好…沒有被大人物們給吞下,自然不容小覷。

  這位寡居夫人要不是上面有人,要不就是上面有人。

  兩個總得選一個。

  上午,山莊寂靜。

  陽光落在掛滿水珠的梨花樹枝上,空氣中彌漫著春日土壤的味道。

  有一股空山雨后的清新。

  山莊內,山峰處,沒有修建奢華的豪宅,只有一座恰到好處的雅致亭子。

  亭子匾名“春庭”,制式確實雅致,有春秋遺風,掛青、黑二色綢緞簾子,這色調有古吳越之風,凸顯主人家的品味。

  一位金發及腰的高大胡姬,在亭中一處雪白蒲團上盤膝而坐。

  一柄劍鞘橫置膝上。

  雪白長劍已經出鞘。

  她身前有一大桶落滿梨花瓣的清冽之水。

  庭中寂靜,隱隱有劍鳴。

  雪中燭用一份疊好的白布蘸水,擦拭雪白長劍,白瓣沾在劍身上。

  她劍指隔著白布按壓劍身,每劃過一次,長劍低吟一聲。

  此水乃清晨朝露雨水,取自這漫山遍野的早春梨樹。

  本是練氣吐納之士的絕佳飲品。

  眼下,卻被這位云夢大女君用以喂劍洗身。

  雪中燭臉色平靜,碧目微垂,專心致志。

  亭子外,有一顆整座山莊最大的梨花樹,似是靜靜陪她。

  一人一劍,一亭一樹。

  凌冽山風都避開了這處山峰,寂靜空空。

  砰——!

  這時,亭外響起一陣輕響,似是某種東西落在枝頭的聲音。

  與此同時,伴隨動靜,一小片經過春雨滋養、由雪白轉淡粉的梨花瓣,緩緩從枝頭落下。

  像是下雨。

  枝頭,有一只三足四目的巨大怪鳥,靜立枝頭。

  它剛從云霄之上落下。

  兩爪抓枝,多出的一爪,抓有一份紅繩捆綁的帛書。

  雪中燭動作不停,低頭洗劍。

  三足怪鳥忽而轉頭,望向距離山峰不遠的半山腰上一處池水。

  在山峰的這座春庭亭里,可直接俯視那一處池水邊的景象。

  水池中央有假山,池內正養有一尾罕見的白鱘。

  白鱘在圍繞橢圓形池水,不停轉圈,似是不知疲倦。

  池水岸上,也有一個扎著總角的粉白襦裙小蘿莉,跑動小短腿,追著這一尾白鱘,繞池子轉圈。

  小蘿莉手里拎著一根頗為長、直的梨花枝,戳進水里。

  伴隨著她繞湖轉圈圈,梨花枝劃破水面,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像是真在水上畫圈。

  一尾白鱘和她一起。

  倆個家伙不亦樂乎。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學誰。

  山峰梨樹枝頭的三足怪鳥,眼眸倒影出這一幕,微微歪頭。

  四只眼睛似是下意識的跟著池邊轉圈的扎總角小蘿莉一起,上下左右的轉動。

  某刻,像是被她轉暈了,三足怪鳥飛速眨眼,撲騰翅膀,猛晃腦袋。

  亭內正在洗劍的高大胡姬突然起身,雪白長劍都來不及歸鞘,大步走出亭子。

  看她那張寒冰俏臉,已經是到了忍耐的極限。

  “大師姐。”

  一位白衣溫婉女先生突然趕來山峰,手中握卷,走到亭前。

  身子不動聲色的擋在了雪中燭與下方那座有人有魚轉圈的池水之間。

  “咦,五師妹來消息了?蟲娘到了。”

  魚念淵柔笑細聲,指了指亭邊不遠處的梨花樹枝頭。

  雪中燭不理。

  “這丫頭在干嘛?”雪中燭突然開口,語氣不耐煩。

  “額,好像在守護那顆門牙。”

  “守護?門…牙?”

  雪中燭一字一句,努力壓著火氣。

  估計從沒想到,她一個桀驁霸道、威壓整座天南江湖男兒的云夢大女君,這輩子嘴里能念出串在一起的這幾個詞來。

  真是造孽啊。

  白衣飄飄的魚念淵,握卷抵唇,語氣無奈:

  “小姝昨天下午搗蛋,被大師姐你丟出了門去,不小心磕掉了一顆下門牙,她把牙捂在手里一晚上,一大早起來飯都沒吃就跑出門,說是要把…要把下門牙丟在高處,越高越好,后面才能長得快…”

  魚念淵藏著小蘿莉安慰她時、牙齒漏風說的一句“放心吧師斧徒兒已經不怪大師波了不記隔夜仇”沒講,繼續嘆氣道:

  “此地就大師姐在洗劍的這處山峰最高,小姝本來想把門牙丟這里的,但是好像是怕打擾了大師姐你,不敢來,就丟在半山腰那座養了白鱘的池水里了。”

  雪中燭深呼吸一口氣,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有點切齒問:

  “丟完了那還不滾蛋。”

  魚念淵壓住唇角,努力保持正經,柔聲解釋:

  “小姝丟完牙后悔了,也不知道是聽誰說的,嗯可能是她爹吧,說什么魚的記性很差,一會兒就忘…她怕那條叫大白的白鱘也忘了情誼,吞了她丟在池底的門牙,那就不靈了…所以她想了這個法子,帶著白鱘繞圈,想要轉暈這魚…”

  在雪中燭面無表情的直視下,魚念淵越說聲音越小。

  收了個性格這么憨的小女徒,難免有點心虛。

  “咳,算了,別管這丫頭了,由她去吧,等會她自己轉暈了就歇停了。”

  雪中燭勉強轉身,和魚念淵一起重新回到了亭中。

  雪中燭隨意招了招手,名為“蟲娘”的三足怪鳥飛來,將紅繩帛書遞到她手里。

  在魚念淵的旁觀下,雪中燭垂目瞧了會兒密信,自若收入袖中。

  “說事。”她沒提信的事,清冷說。

  魚念淵頷首,懷中取出一份宣紙,遞上。

  “這是?”

  “《桃花源記》的原文,魏先生主動給的。”

  雪中燭冷笑:

  “不是藏著掖著嗎?”

  “可能是看見了本殿這次派發云夢令的誠意吧,松了口,默許咱們找這桃花源,不過那一幅畫,還在猶豫呢,不肯示之。”

  雪中燭嘴角扯起,接過宣紙,垂目似是專注的瀏覽了下《桃花源記》,不過很快收起,也不知看沒看懂上面古言,嘴里應答:

  “嗯,有點意思。寄回云夢,給小五。”她面色如常的遞回給魚念淵。

  “好。”魚念淵取來紙筆,于宣紙上,飄逸幾筆,重新折好,走去亭外,素袖招舞。

  蟲娘落于臂上,腳上被她重新綁好了紅繩,它沖天而起。

  “找找看吧,咱們對云夢澤更熟,陶淵明留下的文賦,說不得指明了方位,讓小五她們試試。”

  “嗯。”

  “還有什么事?”

  魚念淵輕聲說:

  “匡復軍的事,西南那邊,李公最新來信,請求大女君一件事。”

  “講。”

  “李公希望本殿能幫匡復軍一把,匡復軍必有厚報,他信里還允許了魏先生,必要時可以給咱們看那副桃花源圖。”

  雪中燭淡淡說:

  “我們阻礙大佛,不就是在幫他們嗎,算是擾亂江州后方,幫他們拉扯一部分朝廷精力,他們還不懂感恩?還有怎么幫。”

  魚念淵輕輕一嘆,說:

  “那位李公說,希望咱們劍澤能更進一步的幫,就像…就像當初南北朝時,女君殿幫助南國數朝皇室一樣,想要這種程度的幫助。”

  亭內氣氛陡然寂靜,空氣緩緩寒冷下來。

  魚念淵看見,一柄雪白長劍懸浮亭中。

  亭外,一顆大梨樹,梨花落盡。

  “呵。”金發胡姬輕笑走去,收雪白長劍入鞘,她背影高大。

  “他李正炎知道的倒挺多,還知道以前南朝舊事,誰告訴他的?他那什么國公爺爺?還是交給他們桃花源圖的有心人?”

  “不知,他們今早突然提起此事,我也很意外,一是,他們怎么敢提的,二是,他們是怎么知道的,這世上清楚這事的人應該不多了,南北朝鼎爭,里面有很多事是不能登上正史的,特別是隨乾立國后,哪怕有野史記載,大都會有心人毀去,現在周人編撰的南北朝史更不會再提…”

  雪中燭冷笑:

  “他們還好意思提南朝舊事?咱們女君殿那時是信了鬼了,見那些南逃北人可憐,結果扶了一堆難上墻的爛泥,還白白走漏不少本宗的特殊練氣術,對山下世俗的影響也不知好壞。

  “縱觀整個南朝,幾乎都是廢物,除了一個姓桓的匹夫,一個姓謝的讀書人,還有一個姓劉的武人,稍有本事外,其它都是不堪重用,建康城那處六朝風流地,盡是門戶私計,先是被大隨拆去,后又被大乾摘桃改名,現在叫什么金陵,可笑可嘆…最后還反噬了云夢…

  “現在江南道、嶺南道如此不受重視,不都是他們沒用?云夢還管他們干嘛?不過天南江湖可不像它們那么窩囊。”

  “話是這么說,可…”

  雪中燭打斷:“二師妹去答復,想要女君殿那份破例幫助,問問他們配嗎,不提高的,只問他李正炎,比得了姓桓的姓謝的姓劉的那幾個嗎?

  “另外你再告訴他們,本座要觀閱那副桃花源圖,這是一切的前提條件,同意了,其它事才能開始談!”

  說到這而,停頓片刻,她大袖一揮:“也只是開始談罷了。”

  “好。”魚念淵頷首,微笑輕語:“哪怕是同意談,他們也該清楚這份天大的榮幸。”

  雪中燭不語,昂首傲立,緊緊抿唇。

  云夢劍澤到她們這一代,實力其實大損,殿中上一代的前輩幾乎沒有,也是當初南朝留下的一份因果反噬。

  所以她們這一代很特殊,包括越處子在內的女君們,皆沒有成長起來,元君之位也空懸,幸好越處子早早就歸位了,類似于一座世俗王朝,太子乃國本一樣,可定人心。

  而放在以前,大周朝廷敢在江州修建大佛?呵,恐怕是不知道神州天人的厲害吧?

  魚念淵忽然道:“魏少奇好像有疾。”

  “哦。”雪中燭反應平淡。

  魚念淵輕聲問:“要不要把罪牢里那姓孫的帶來,給他看看病。”

  “你還提那個姓孫的老東西?本座沒殺了他,已經是最大的容忍了,又是‘取睛’失明,又是慫恿越處子破戒…還放他出來晃蕩?當是定期出游呢?

  “另外,這個魏少奇也不配,不獻出那副圖前,他們絲毫別想從咱們云夢拿到什么。”

  “也行。”魚念淵神色如常:“只是有點欣賞此人。”

  雪中燭忽然問:

  “小七那邊,為何不讓本座直接去信一封,喊她回來?還會不聽本座話不成,二師妹收到那潯陽禿驢來信后,拐彎抹角這么多做什么?”

  “大師姐,這次破例開了夢淵,發放了這么多枚云夢令,七師妹那邊看到云夢令后,會知曉咱們現在形勢的,知道夢淵開了,她該做什么…這么多年,你代替她頂在前面,去夢淵也是你,桃谷問劍也是你…七師妹是最知道你之辛苦的,不要催她了,大師姐就是太急了,上次在龍城也是。”

  魚念淵輕聲道:

  “這么多師妹中,其實七師妹才是最懂事的那個,只是因為以往太懂事了,偶爾的不懂事才如此顯眼。那位大師讓方家姐妹送來的信上,大致也是此意,她說紅塵之事,需要越處子閣下自己參透才行,強求不得…”

  雪中燭冷著臉,沉默少頃:“確定她一直在城里無虞?”

  “嗯,那信上說,大佛倒塌之后,七師妹起初藏身承天寺悲田濟養院中,后面才搬出去的…”魚念淵欲言又止。

  雪中燭深呼吸了一口氣:

  “小師妹眼睛的事伱也清楚,雖然…暫時不用擔心,但是修為方面,破身的后果…已是受了損害…好不容易服用半只龜甲天牛抵消些許,若是這次在潯陽城里,再受了一些傷害回來…二師妹你自己看著辦,想想咱們以后下去了,怎么給師尊和云夢先輩們交代。”

  “我明白。”魚念淵眸子微黯了下,過了會兒,溫婉一笑:

  “不過我領教過,那位大師的禪法還是挺厲害的,若是最會勸人的佛禪都沒法點悟,更別說咱們這些師姐的嘮叨了。”

  雪中燭不置可否。

  提起小師妹的事情,亭內氣氛暫時冷場,只剩下不遠處傳來的小蘿莉用樹枝勤快轉圈的戲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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