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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三、二王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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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西郊。

  上陽宮,西北角的甘露殿外。

  一位嘴角有痣的彩裳女官和四位司樂女官,正帶著一群樂師碎步小跑進入甘露殿的威嚴大門內。

  腳步聲在這宮殿筆直的寂靜長廊上顯得格外整齊。

  魏王衛繼嗣的目光從這群溫順低頭的年輕樂師們身上收回。

  轉頭重新望向遠處北祁山的秋林景色。

  他一身紫紅色蟒服,正站在甘露殿外不遠處、一座歇腳觀景的高臺上,手掌輕輕拍打面前的白色石獅子欄桿。

  身后的甘露殿內,隱隱傳來不少悠揚琴聲。

  衛繼嗣不時轉頭,看一眼距離甘露殿不遠處的一尊百尺金身大佛,從他視角看去,一輪秋日被大佛慈眉善目的佛首擋住了一半。

  這尊金身大佛幾乎與大周朝同壽,是當今圣上改換國號、登基那一年,他與王弟衛思行聯名提議修建的,也是由他們親自督造的。

  少頃,剛剛護送一隊樂師進入甘露殿的嘴角有痣的彩裳女官,退出了甘露殿。

  在經過觀景高臺時,衛繼嗣回過神來,偏頭與她對視了一眼。

  這位彩裳女官轉身,走上高臺,微微行禮:

  “王爺,御前會議還未到時辰,您來早了,其它王爺與相公還未到呢。”

  衛繼嗣點點頭,問:“陛下怎么有興致來賞琴音?”

  點綴宮廷流行梅花妝的彩裳女官垂目,輕聲解釋:

  “圣人一向喜歡上陽宮這兒的琴樂,以前頭疼時,就來聽一聽琴樂,頭疼便能稍緩。

  “前些日子日理萬機,有一段時日沒來聽了,最近圣人又念起來,不過以前圣人最喜歡的那一位老樂師,早年因年紀老邁、技藝退步已經告老離宮了,原本他教的那一批弟子也病的病、退的退、或是沒學到皮毛技藝不精…我便命司樂女官們再新招一批,挑選技藝精湛者殿試…”

  衛繼嗣聞言頷首:

  “本王府上也養了一班樂師,下午派人送來,靈真女史也過目一下,看看有沒有陛下心儀的琴音。”

  “魏王殿下勞心了。”

  名為靈真女史的彩裳女官面色不改說。

  衛繼嗣擺了擺手:

  “你我皆是為陛下分憂,陛下最能聽進去話的容真女史不在,靈真女史要好好照看陛下,勿要讓陛下為國事累壞了身子。”

  “義不容辭。”

  就在這時,不遠處又出現了一道紫紅色蟒服的身影,似是看到了觀景高臺上等候的衛繼嗣身影,于是朝這邊緩緩走來。

  衛繼嗣轉身,目光投向那位王弟。

  一旁的靈真女史,不知何時,已經身影消失,識趣的沒有留下阻礙這兩位衛氏親王的談話。

  “王兄來這么早?”

  衛思行抬了招呼。

  衛繼嗣面無表情,看了眼嘴角常常噙笑的王弟,他沒有寒暄,直接道:

  “江州那邊的事情王弟知道了?還有少奇的信,王弟也看了吧?”

  衛思行含笑點頭。

  衛繼嗣有些冷臉,偏過頭說:

  “少奇類我,話說很沖,確實不妥,有些事,哪里是他這晚輩小子能質疑的,難不成王弟還能沒他想得多?班門弄斧罷了,真是給點陽光他就燦爛,下次不派他出去了…要不本王把他喊回來吧,吊起來讓王弟用鞭子抽一抽,讓他記個教訓。”

  衛思行看見,這位王兄說話全程都是偏頭,觀摩遠方風景,沒有看他。

  他不由失笑,擺擺手道:

  “哪有這么嚴重,都是自家人,少奇侄兒的性子,本王還是挺喜歡的,聽下面人說,他把安惠照顧的不錯,十分護短,本王沒什么不滿的,跟何況,小孩子嘛,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沖勁是好的。”

  衛繼嗣臉色稍緩了些,他看了看風輕云淡的噙笑弟弟,沒由來的說了一句:

  “陛下今日心情不錯,都有了閑情逸致賞琴曲。”

  衛思行看了一眼不遠處隱約有絲竹管弦之樂傳來的甘露殿,不動聲色道:

  “是昨晚加急送進宮的那封江州奏折緣故?司天監夏官靈臺郎林誠呈上的?”

  衛繼嗣微不可察的點頭,有些冷聲說:

  “等下的御前會議…陛下會問到意見的,王弟先想好怎么答吧,嗯,最好現在提前告訴為兄,為兄全聽你的。”

  衛思行臉色微變,立即搖頭:“王兄這是什么話?是我緊隨王兄才對,王兄勿要折煞小弟1.”

  衛繼嗣不置可否,似是鼻音輕哼了下:

  “哦?是嗎,可現在下面不少人都在傳一些流言蜚語,本王也覺得不無道理。”

  “什么流言蜚語?”衛思行接話。

  “有個別愛造謠生事者說,王弟的梁王府對我魏王府的路線有些不同意見,現在搞得下面那些依附咱們衛氏之人都束手束腳的,對待各地離乾宗室都瞻前顧后,好像是深怕理解錯了咱們兄弟倆的意思…”

  衛思行注視了會兒兄長表情,嘆氣道:

  “王兄,少奇侄兒那封信我也看了,很理解少奇侄兒的怨氣。

  “可是…有些事咱們必須提前考慮,不能只管進,不管退。弟弟我有時候回過頭,看著咱們衛氏這些年一路走來、積攢下來的這么大家業,總覺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滋味不比那些賣慘叫苦的離乾舊臣們好,這么大一艘船,更需要好好掌舵,畢竟船大難掉頭…

  “王兄,咱們得適當學學那些五姓七望,雖然現在沒有咱們衛氏這般權勢矜貴,但是這些能延續數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自然有它們的存活道理,和瀕臨亡族亡姓的慘痛教訓,例如一樹之果,不盈一筐…咱們得虛心學一學。”

  說到這里,衛思行頓了頓,才壓低嗓音道:

  “江州那邊,情況很微妙復雜,潯陽王離閑一家,被陛下從龍城起復,已經是一道明顯信號了,這不止是警告咱們家,還警告了那位相王。

  “前不久,陛下又讓潯陽王擔任江南督造使,默認新江州長史歐陽良翰全權主持東林大佛修建,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歐陽良翰能越級升任從五品的大周最年輕長史,可不只是一個‘東南遺珠’的圣寵可以解釋的,陛下是把此子作為潯陽王府的一層保護鎖,至于為何保護…”

  “勿孤注一擲、毋專一隅…這個道理本王懂,可是王弟未免退的太多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形勢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西南叛亂,最前線的江州東林大佛又遲遲未落成,這些都是我們的大好形勢,可以有所作為。”

  衛繼嗣語氣頗重,一臉認真道:

  “現在江州東林大佛的遷址之事,在林誠和潯陽王府之間,王弟選誰,王弟可別忘了,林誠是你挑的未來女婿。”

  衛思行也甚是感慨:

  “本王哪里能想到,這林誠如此出人意料,能締造如此局面,還是小瞧了此子。”

  衛繼嗣板起的臉龐,浮現出一絲笑意:

  “往上爬的野心誰都有,難得的是揣摩圣心,而不是什么狗屁虛偽的憂民憂國,是能為陛下分憂,陛下即是國,此子做的漂亮,很有前途。

  “本王以前還有些看不上眼他,覺得衛氏女下嫁便宜他了,但現在倒覺得,一點不虧,此子不輸江州長史歐陽良翰,這份大彩禮,咱們衛家接下了。

  “嗯,王弟要是對他不滿意,就直接讓給本王吧,我魏王府也有未出閣的女兒。”

  衛思行欲語。

  衛繼嗣突然又說:

  “少奇在信里說潯陽王府暗中接觸秦家,而且在少奇沒去前,準備促成離扶蘇與秦家女的婚事,這件事,王弟應該知道了吧,呵呵,這潯陽王府可沒有王弟想象的那么老實,好打交道,亦是野心不小,這歐陽良翰說不得也想做第二個夫子。

  “而且歐陽良翰乃是謝旬弟子,謝旬又與狄夫子走的近,都是恢復離乾大統的那一套老掉牙東西,聽說離閑一家很信任歐陽良翰,此子難免不在離閑耳邊吹回歸乾統的風。

  “王弟,咱們衛氏是大周的宗室,可不是大乾的宗室,孰親孰遠,你要搞清楚。”

  衛思行聞言,緘默不語起來。

  衛繼嗣瞥了眼他沉思的臉色,語氣淡淡說:

  “少奇這次語氣很沖,也有離扶蘇敢染指秦家女的緣故,所以這事,王弟怎么說,要不要本王讓少奇讓讓?忍一忍?”

  衛思行立馬道:“王兄這是哪里話,我衛氏的兒郎自然比離氏兒郎強。”

  說完,他又沉吟道:

  “江州那邊,翻案之事如何了?”

  眼見王弟態度動搖,衛繼嗣立馬道:“一切順利,這次有林誠在,把握更多了。”

  衛思行安靜了許久。

  才嘆氣,點點頭:

  “全聽王兄安排,本王無異議。”

  衛繼嗣頓時露出燦爛笑容,重重拍了拍重新齊心的弟弟肩膀,他深呼吸一口高臺上的秋爽烈風,伸手指向不遠處的那一尊金身大佛:

  “思行,咱們就再博一次,好好震懾下這些宵小。

  “猶記得,當初大周初立,這尊耗費咱們無數人力物力的金身大佛落下之后,宮廷內外就再也沒有能嚴重威脅到陛下與咱們衛氏的力量與雜音!

  “等著吧,等到朱凌虛父子一案翻案,頌德天樞與四方大佛全部建成,先斬西南李正炎余孽小丑,有天樞與大佛坐鎮,此后,這天下南北,再也沒有敢議論衛氏的聲音,就要讓他們這些宵小敢怒不敢言!讓大周大統永固,把這些離乾余孽的棺材板狠狠釘上!”

  轉頭認真看了看兄長意氣風發的驕傲表情,衛思行緩緩點頭。

  “好。王兄這股志在必得的意氣,彩!”

  他忽而建議道:

  “不過這次林誠的事,我們衛氏不要插手太多,至少明面上不要,頂多王兄作為總督造使可以推舉下他,稍后御前會議,也可以為他說話,但是咱們不能牽扯到離衛爭斗,這樣才合乎陛下心意。”

  衛繼嗣若有所思:“王弟的意思是…”

  衛思行低頭拍拍袖子,語氣淡然:

  “反正咱們一心奉公,只提造像的正事,只為陛下和大周社稷著想,只為早日建成江州大佛平息西南戰亂著想,并無私心。

  “所以潯陽王府和歐陽良翰那邊,咱們也無需惡言,也不要和相王、沈希聲還有那些老不死的老頑固們爭,只要提林誠的方案就行了,此次潯陽城的事情,也讓林誠自己來吧,目前看來,此子辦事還是很靠譜的。”

  衛繼嗣眼睛一亮。

  “還是王弟厲害,深懂圣心啊!”

  衛思行淡淡一笑。

  就在衛氏二王交換意見、統一口徑之際,遠處的廣場上,出現了狄夫子、沈希聲等政事堂大臣們的身影。

  狄夫子臉色平靜,年邁的腳步穩定平緩,走在幾位重臣的最前方。

  衛繼嗣遠遠看了眼沈希聲有些嚴肅急切的表情,冷冷一笑:

  “歐陽良翰那邊果然也不甘示弱,如林誠信上所料,不過他們這反應確實快啊。”

  衛氏二王對視一眼,少頃,他們有些默契的上前迎去。

  兩位衛氏親王與狄夫子打了聲招呼,他們一臉和善,噓寒問暖,大殿外的氛圍竟然一片和睦。

  不多時,時辰到了,甘露殿內的琴音消失,一排樂師退下離去。

  等待門口的親王勛貴、朱紫相公們守序入殿,開始上場。

  一刻鐘后,一場定期舉行的御前會議在這座西郊的寂靜宮廷內召開,不過這場御前會議的結尾、諸多例行的國家大事結束之后,一件“江州小事”的討論,引起了幾方的激烈爭論…

  御前會議結束后。

  一連數封詔書第一時間從鳳閣發往吏部,再從吏部送往遠在江南道的江州。

  傍晚時分,衛繼嗣似是心情不錯的返回了魏王府,剛回到書房,他立馬揮手召來一位木訥臉親信,冷笑吩咐:

  “傳信給少奇,讓他在江南道那邊放開手去干,只要不傷及潯陽王府那一家子就行,但務必把那些他們此前不該伸的手腳全斬了,另外,再讓他立馬寫信給他王叔賠罪道歉,態度一定要誠懇。”

  “是,王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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