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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四、一粒塵埃亦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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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豬肉一斤多少錢?”

  “十錢一斤,承蒙回顧。”

  “老板,來兩斤。”

  “好嘞。”

  潯陽城東市,菜市一隅,一輛馬車停靠在屠戶肉攤旁,葉薇睞與半細俏立,二女各蒙淺黑面紗,禮貌問價后,兩顆小腦袋湊一起,合計了下,葉薇睞自懷中掏出一只淺綠小荷包。

  馬夫阿力立即跳下馬車,上前伸手,去接屠夫精準切下的兩斤吊繩豬肉。

  “等等。”

  馬車內傳出一道男子嗓音。

  葉薇睞、半細與阿力,立馬停頓住,回頭看去。

  三人發現從早上出門起一直在馬車內走神的歐陽戎,已經掀開了車簾,目光投來。

  “之前東市豬肉不都是八錢一斤嗎,大半年沒變,今日怎么漲了兩錢?”

  滿臉橫肉的屠戶,不禁抬頭,多瞧了眼這位面如玉冠、說話慢條斯理十分有涵養氣質的貴公子。

  “公子,這就是今日東市的掛牌價,其它肉攤都是這價,公子、小娘子們去問問,俺可沒宰客。”

  “我知道,但豬肉為何突然漲價。”歐陽戎認真問。

  胖屠戶與歐陽戎平靜深邃的目光對視了會兒。

  應該本性也是老實人,他一張黑臉都肉眼紅了些,搓著手解釋:

  “聽說星子坊承天寺那邊,潯陽最大的一家豬場關門不干了,好像是東家把豬場給賣了。

  “好像是一批出手豪橫的揚州商人買下的,也不知道這些有錢人干啥子要養豬…現在咱們都得從城外農家散戶那里收豬了,徒增的損耗不說,有些村民還坐地起價囔囔愛買不買,俺們也沒辦法…說句實在話,公子多買點豬肉吧,這情況,指不定明天又要漲呢,最近東市一些商品的物價,俺也有些看不明白,一天一個價…”

  眼見歐陽戎默然,葉薇睞小聲詢問:“檀郎,這肉還要不要…”

  “沒事,付錢吧,就兩斤,夠吃了。”

  歐陽戎心不在焉的擺手。

  一旁的胖屠戶繼續大倒苦水。

  直至離開,歐陽戎都不記得他后面說了什么,歐陽戎一路低頭,似是陷入某種思索。

  出來置購府上菜肉的葉薇睞、半細,很有眼力見的沒有出聲打擾,甚至在旁邊悄悄話也沒說。

  阿力亦是四平八穩駕駛馬車,緩緩駛離東市,返回槐葉巷宅邸。

  今日休沐日,歐陽戎休息一天。

  一大早無事,他陪葉薇睞她們,前來東市買菜,準備趁假日,親自做點東坡肉給親友們嘗嘗,所以需要購置豬肉。

  距離林誠那日攤牌,還有歐陽戎、潯陽王離閑聯名遞奏折,已經過去了大半旬時間。

  洛陽那邊,目前還沒有回復,但按照往日朝廷旨意往返傳回之經驗,應該就是這兩日了。

  而中間這段日子,城內明面上風平浪靜,同時,也絲毫找不到林誠的身影。

  眼下正是等待期間,該商討的已經商討了,說再多話也沒有用,歐陽戎這兩日也就沒有再去潯陽王府,不過聽前來槐葉巷宅邸吃飯的小師妹說,大郎好像是被揍的挺慘的。

  嗯,父、母、妹“混合三打”,歐陽戎只能表示默哀。

  “檀郎,今日難得你下廚,咱們喊婠婠過來吃飯吧,還有六郎,也喊過來…”

  回到槐葉巷宅邸,甄淑媛在門口望眼欲穿迎接,立刻挽住低頭下車的歐陽戎胳膊,她嫣然一笑的提建議。

  歐陽戎下了馬車,正垂目走神。

  聞言,他抬頭看了眼甄淑媛。

  “嬸娘,東市豬肉都漲價了。”

  歐陽戎突然的開口,讓甄淑媛愣了下,下意識道:

  “啊?漲…漲了多少…”

  歐陽戎一臉認真說:“一斤漲了兩錢。”

  甄淑媛忍俊不禁:

  “傻孩子,漲就漲唄,能讓檀郎下廚也值了,妾身和婠婠都愛吃,沒事,翻倍漲也值。”

  歐陽戎沉默,少頃搖了搖頭,神色安靜的卷起袖子,手拎兩斤豬肉,走向后廚:“讓他們中飯過來吧,下午我要去一趟星子坊,晚飯可能不回來吃了。”

  “去星子坊干嘛,你好不容易休沐日,不多在家里休息下。”甄淑媛神色好奇。

  “出去走走,也是休息。”他說。

  甄淑媛嘆氣,想起什么,又問道:“那要不要喊下元懷民這老小子。”

  歐陽戎搖頭:“不用了,我下午帶點過去吧。”

  “檀郎,這多麻煩啊,還要你親自送,真是便宜他了…”可不等甄淑媛多問,歐陽戎已經埋頭鉆進廚房做菜。

  甄淑媛與葉薇睞、半細等人對視一眼。葉薇睞微微搖頭,表示今早出門好像沒遇到什么重要事情。

  甄淑媛見狀,無奈嘆氣,這些日子,檀郎在家都是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但是對她們又是有求必應的,也不嫌嘮叨,十分顧家…眾女有時候都不好意思打斷他的沉思狀態,甚是心疼。

  “奇怪,不就是漲兩錢嗎,還是肉品最賤的豬肉,檀郎怎么整的這般緊張,比當初龍城狄公閘快塌了還要緊張…”

  羅裙貴婦人目送愛侄背影,小聲嘀咕,神色有些疑惑。

  “還是良翰兄夠義氣!”

  傍晚時分,星子坊承天寺,一間客舍內,元懷民打開了面前的食盒蓋子,待嗅到香噴噴的蔥花肉香,他眼冒金光道。

  歐陽戎聞言,目光從院門外的寺內喧囂聲方向收回,他看了眼元懷民,默然不語。

  元懷民兩手合掌,先搓了搓兩根筷子,緊接著開動,夾了一塊肥硬相間的熟肉,丟進嘴里。

  一頓狼吞虎咽。

  “好好好,還是熱乎的,良翰兄真乃吾之摯友。”他口齒含糊聲音,卻贊不絕口。

  “林誠最近有來找過你嗎?”

  歐陽戎認真問道。

  “那位京城來的夏官靈臺郎?”元懷民搖頭:“沒,自從那次討要了一副墨寶后,就不見他人影了,咦,他和胡中使怎么還不回京復命呢?”

  歐陽戎沒有解釋,單手攤開,示意他繼續吃吧,“我飽了,你吃吧,不用留。”

  看來元懷民是真對潯陽官場毫不關心。

  元懷民狂炫數口后,瞄了下對面歐陽戎的表情,只見他保持捧碗彎腰、手捏筷子的干飯姿勢,嘟囔問:“良翰兄今日有心事?怎么有閑空下廚,還給我送菜。”

  歐陽戎搖頭。

  “總得找點事情做,今日中午請了小師妹他們吃飯,下午無事,就過來看看。”

  元懷民若有所思的點頭,又咳嗽一聲問:

  “中午吃飯怎么不喊我。”

  歐陽戎眼皮也不抬道:

  “嬸娘只讓你三日來一次,你今天來了,明日就來不了了,我帶東坡肉過來,能讓你多吃一頓好的。”

  元懷民頓時怔住,旋即,他目涌晶瑩淚花:

  “良翰兄,伱真是…”

  歐陽戎沒有在意這些,突然伸手手向門外,一本正經問:

  “寺里在吵什么呢,一直不消停。”

  聽聞此言,原本快樂干飯的元懷民,立馬垂頭喪氣起來,嘴里的東坡肉似乎都不香了:

  “寺主持說,寺里的所有客舍院子,過了這一回的租期,就不再續租了,讓我們這些租客早點找個新的地方,收拾東西離開,這事鬧得寺里同樣租院讀書的一些兄臺很不高興,都去寺住持那里理論呢,吵兩天了都…”

  “此寺為何不租了?又不是…不是什么好位置。”歐陽戎不動聲色問道。

  “也不是不租吧,但主持說,繼續租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須漲一波租金價錢,問了下,幾乎翻了一番,也不知道這些禿驢哪來的底氣,話說,難不成客舍的地里還能挖出金子?

  “不過,今日又聽寺主持說,這些客舍其實是準備賣給城里的一個大商會,他們好像正在高價收房,寺里很心動這筆橫財,正在召集僧人商議,反正現在就算不賣,最后也要租金翻倍才行了,這些禿驢還叫苦,說什么寺里也沒有余糧,讓咱們讀書人理解理解…”

  元懷民嘆了口氣:“欸,我肯定是沒錢的,其它兄臺看樣子也沒錢,但他們性子沖,都跑去鬧騰了。

  “可惜啊,這已經是星子坊最便宜實惠的租院了,這兩天我也得收拾收拾,想想回頭住哪里去,得重新找個舒服住處,可惜才住習慣,院東角還養了一小塊菜地哩,估計等不到來春收菜,給良翰兄一起下酒了…

  “欸,說真的,要是年輕氣盛那會兒,我也去抗議,現在的話…還是干飯吧…算了,咱們別提這些傷心事了,吃飯重要。”元懷民表情洽淡,知足常樂,主打一個活在當下。

  歐陽戎傾聽,沒有說話,默默看著伴東坡肉下酒、埋頭猛干飯的好友…飯后,二人寒暄了會兒,歐陽戎沒再逗留,攜帶一只空食盒,離開了院子。

  他一路走在承天寺內,期間路過了不少類似元懷民住處的客舍院子,看見了不少垂頭喪氣的讀書人,正在似是認命的收拾屋院內的行李,他們里面,還有不少他頗為眼熟的江州州學士子。

  畢竟眼下讀書是很耗費錢,但是讀書一道,又是除投身軍伍外的寒門唯一正經出路,不少家境貧困的士子,都像元懷民一樣,住在廉價的寺廟客舍內…當然,元懷民是純粹懶散,天天遲到擺爛,被扣的都快要零俸祿給江州大堂打工了。

  看見熟人士子,歐陽戎愈發沉默,記得當初這些士子們是跟著越子昂一起抗議鬧事,眼下卻為了租金擔憂發愁,被生活狠狠毒打,不再付此前意氣…

  歐陽戎的腳步越來越快。

  他今日下午出門戴了一頂氈帽。

  可此刻卻腳步匆匆,下意識的挑選黃昏建筑下的陰影人少處走。

  明明沒什么人看見,但是歐陽戎總覺得有千萬雙眼睛在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凝視他。

  一如當初在至圣先師廟,歐陽戎面對臺下那些悲憤欲絕的士子和目露信任期待的潯陽百姓,他義正言辭做出承諾時,下方投來的千萬雙眼睛。

  他,無處可逃。

  本來歐陽戎還準備去一趟城郊的廉租房區,看望下黃飛鴻,可此刻已經全然沒了心情…半個時辰后,他面色走神的返回槐葉巷宅邸,遠遠看到了門口徘徊等待的一襲紅裳。

  “大師兄,洛陽那邊來消息了,離伯父請你趕緊過去。”

  謝令姜匆匆上前,一張俏臉甚是嚴肅。

  “走吧。”

  二人當即出門。

  半個時辰后,他們再度來到潯陽王府的某間書齋。

  眾人皆在。

  剛落座,離閑有些激動的擺了擺手中一迭密信:

  “檀郎,洛陽那邊的傳旨之人,還在路上,大概后日早上抵達潯陽渡…相王、長樂他們提前派人過來知會本王,讓咱們好好準備。”

  “離伯父,那邊怎么說?”謝令姜問。

  “有夫子、沈大人他們以理據爭,還有相王、長樂他們幫襯,總算沒讓衛氏和林誠奸計得逞,御前會議上,最后商討的結果是,潯陽城這邊,大體不動,不做官職調動,但陛下不喜延期,準備讓潯陽石窟暫時先放一放,給林誠封了個副官,讓他好好輔助檀郎,一起準備星子坊的新造像事宜,看來陛下還是放心檀郎的,覺得檀郎能調度好。”

  頓了頓,離閑有些欣慰點頭:

  “所以檀郎,還有本王這個江南道督造使者,依舊是這次星子坊造像的主導!衛氏插手不了,無需擔憂,城里局勢還在咱們掌控之中。”

  此言一出,書齋內,有人長松口氣,有人微微皺眉。

  “這就好,這就好,虛驚一場。”韋眉拍拍胸脯,緩和氣氛道。

  離裹兒沒有說話,第一時間轉頭,觀察低頭喝茶的歐陽戎表情。

  “大師兄?”

  謝令姜也在關注歐陽戎,不等離裹兒開口,她俏臉神色擔心的喚了聲:

  “怎么不說話了。”

  “哦。”

  歐陽戎放下茶杯,眼睛盯著面前冒熱氣的茶杯,問道:

  “消息…準確嗎。”

  離閑用力點頭,拍胸保證:

  “當然準,有京城謝先生的信佐證。放心吧,檀郎,那次事后,相王府那邊的消息,本王都很謹慎。”

  歐陽戎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剛剛入喉的那一口茶有些燙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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