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來當個父母官,沒讓他真來當父母。”
人流冷清的柳家粥棚與育嬰堂不遠處。
一向性子暴躁的柳子麟,今日臉色出奇的平穩,轉頭朝兩位哥哥認真道。
柳子文沒有說話,默默看著冷淡寥落的粥棚與育嬰堂。
現在龍城的米價已經極低,但凡有點家財的,都不愁米吃,沒有家財的,都在城外賑災營,即使有貪便宜的百姓過來白嫖,也是早晚各白嫖一碗粥走人。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餓兮兮的被吊在粥棚旁邊,眼巴巴等粥喝。
眼下龍城縣到處招工,流民們只要有條胳膊有條腿,就能去打份零工,拿一筆工錢吃飽飯,沒人等在這里浪費時間。
育嬰堂更是如此。
聽說縣衙有個新來的女師爺,去整理了一處吏舍,也開了一個育嬰司,專門收留落嬰孤兒。
甚至從城郊賑災營那邊,招了不少育齡婦人來專門撫養孩子,工錢也不比碼頭壯丁少多少,還輕松,不少難民婦人都爭搶著進入…
所以柳家這兒…這回似乎真成善人了。
大哥不說話,柳子安與柳子麟只好老實站在旁邊,保持沉默。
三兄弟的身后,有一個照理粥棚與育嬰堂的老管事,弓腰縮頭,尷尬等候。
“先關了吧。”
柳子安先轉頭開口。
他本來在劍鋪里面盯著某位鑄劍師與某座劍爐,結果忽然被柳子文派人喊了過來。三弟柳子麟應該也是。
柳子安本就一副病秧子模樣,眼下他垂著眼皮,瞧著那兩座老古董賠錢貨,臉色有些索然寡味。
當下柳家這顆參天大樹的財源,根本不是粥棚與育嬰堂,手握古越劍鋪這株搖錢樹,前者充其量不過是賺個零花錢而已。
龍城縣的窮人已經壓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要賺就賺大周朝權貴富人們的錢。
柳子安早就建議大哥關了,但也看見了,后者自然沒聽。
粥棚老管事聽到二少爺的話,頓時一臉苦相,手足無措的開口:“少家主,是咱們沒用,要不聽二少爺的話…”
“粥棚和育嬰堂不能倒。”
柳子文認真說,陳述一件事。
他轉身,抬手扶正顫巍老管事的帽子,平靜道:
“泰伯這些年干的不錯,阿父的粥棚也一直都是你在悉心照料,辛苦了,再撐一會兒,待今年過后,泰伯可以去劍鋪的采買局,挑個輕松的位置養老。”
“不辛苦不辛苦!承蒙少家主還記得老仆…”泰伯涕淚橫流。
柳子文擺擺手。
柳子安冷眼旁觀。
柳子麟一臉無所謂,他眼下只專注一件事,在大哥與二哥身旁念念叨叨,給某個牛逼父母官上眼藥。
“大哥,粥棚倒閉事小,咱們柳家面子丟了事大!上任這么多天,他還沒來咱們柳家拜碼頭呢!”
柳子文不理,帶著二弟、三弟,去各領了一碗熱粥喝,他低頭默默喝完,搖頭說:
“有點稀了,后面的鍋弄稠點。”
“是,少家主。”
待到泰伯點頭哈腰離開,柳子文頭也不回,呵斥:“喝了!”
低頭抿粥的柳子安,將剩下的小半碗一飲而盡。
還在嘀咕的柳子麟一慌,趕忙仰頭,把沾碗沿拇指的熱粥一口氣全倒進胃袋里,幅度太大,劇烈咳嗽,嗆的口鼻皆是。
柳家少家主朝著兩位面色不解的弟弟問:
“你們忘記阿父了嗎?”
柳子安沉默,柳子麟臉色一凜。
后者咬牙:
“沒忘,都是這群賤民,害死了阿父!
“阿父災年好心開粥棚,接濟這些賤民,糧散盡了自然要減粥棚數目,這些賤民不知感恩,反而在別有用心的人慫恿下沖撞阿父,洗劫柳家宅子。”
柳子安也冷冷說:
“還有狄夫子走后的那個新縣令,嫉妒阿父善名,眼紅咱們家產,餓死的災民,誣賴說是阿父粥里下毒,屈打成招,世態炎涼,竟無一人替阿父說話。”
柳子文盯著兩位弟弟:“阿父含冤咽氣前,你們可知和我說了什么?”
柳子安與柳子麟皆搖頭。
“叫我把粥棚繼續開下去。”
氣氛沉默。
柳子文忽笑,手指著前方的粥棚和育嬰堂道:
“升米恩,斗米仇,行,那我們柳家就換一個開法。伱們瞧,現在全縣百姓不都說咱們柳家是大善人嗎?可有一人敢罵?”
他又點頭:
“所以只要我在一天,阿父的粥棚就必須開下去。”
柳子安頷首冷聲:“我們龍城縣不允許再有這么刁的民。”
柳子麟目露兇光,恨恨道:“也不允許有能站的官,要不斬首,要不跪下當狗!”
柳子文用力拍了拍兩位弟弟的肩膀。
不多時,三人離開粥棚,返回馬車。
回去的路上。
柳子文看了眼端午龍舟會尾聲熱鬧的街道,放下車簾,回頭朝城府深沉、外隱內斂的二弟道:
“劍鋪那邊你盯著,你上次說得對,眼下不適合掀起太大的風浪,龍城縣的局勢越平靜越好,劍鋪的事最重要!”
柳子麟不滿,“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那個姓歐陽的這么囂張?”
柳子文看了眼三弟,面色如常:
“自然不會讓他這么順利吃到肉,既然是從外面圈來的一群羊,龍城縣又不止他一匹狼,那就一起吃,甚至反過來把他也吃了…”
這位柳家少家主輕笑一聲:“待到糧價這兩日落到五錢一斗以下,咱們再出手抄底。”
柳子安嘴角露出些笑,點頭:“放心吧,大哥,一直盯著呢,早就準備好了。”
“不過這些得悄悄的做。等到糧價降到不值錢,二弟再帶著咱們柳家的誠意,去找馬掌柜、李掌柜他們,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更容易交朋友?”
柳子麟越聽越臉色潮紅,若不是馬車里面空間太小,又顛簸,他早站起來興奮的四處踱步搓手了:
“大哥二哥截的好,截胡,我最喜歡截胡了,哈哈哈到時候那個姓歐陽的狗官,臉色一定很好看!”
柳子文轉頭問:“上次讓你好好去想,怎么把打斷的腿接回來,你想怎么樣了?”
柳子麟用力點頭,臉色激動:“想好了!為了接腿,我都準備好久了!大哥不是說了嗎,殺人算什么本事,誅心才是頂尖操作!”
柳子文淡淡道:“行,回去后,就說一說,讓你二哥給你把把關,軟刀子有時候見不到血,還得來點硬刀子。”
吩咐完這些,這位柳氏少家主又不禁一嘆:
“這是何苦呢,硬撐這么久,都到梅雨了,沒咱們柳家的工匠,狄公閘還修不修了?
“非得撞的一頭血才抬頭看清路。來龍城只干一件事?確實是一件事…過來吃個飯認個錯的事。”
柳氏三兄弟對視一眼,齊笑。
很快,馬車緩緩停在了柳家大宅門口的高大石獅子前。
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下車,準備進門,各去忙事。
忽然一個在門口等待多時的跛腿僮仆,臉色嚴肅的迎了上來,立馬道:
“大爺二爺三爺,不好了,縣令下午突然在縣衙大堂集會,不僅邀請了還留在龍城的十六家外來糧商,還邀請了其它十二家鄉紳地主,但唯獨…沒有請我們!”
柳氏三兄弟齊齊一愣。
柳子文一向平靜沉穩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十二點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