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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他還是這么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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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明樓三層,一間不設窗的包廂。

  端菜侍女輕手輕腳的進出,不敢驚擾包廂內沉默的一眾外地豪商。

  菜上齊。

  房門被從外面緊緊關上。

  包廂寂靜。

  圓桌,菜肴琳瑯滿目。

  圍桌坐滿的客人們,眼睛盯在佳肴上,可卻沒人第一個動筷。

  他們身邊被酒樓安排來陪酒的侍女們,見狀亦不敢擅自去幫他們夾菜,更別提說什么討巧話暖場了。

  氣氛逐漸凝固。

  直到今日做東的王操之臉上堆笑,起身舉杯示意,他勉強熟絡道:“大家快吃啊,快涼了,別浪費糧食。”

  “現在龍城最不缺的就是糧食,還用得著節約?”馬掌柜冷冷道。

  空氣頓時肅靜。

  包括臉色訕訕的王操之在內,十六位糧商默不作聲,臉上神情凝重壓抑起來。

  這些日子他們的心情簡直就和糧價一樣,大升大落。

  本以為這江州就算不是個餐桌,也是個早餐攤子,吃上一口隨時能走。

  但卻萬萬沒想到,這里竟是一處處心積慮、利用他們貪婪欲望的陷阱!

  還是關門放狗的那種!

  他娘的,一個江南道不起眼小州的受災小縣,竟然還能整出這種狠活?小地方還能有這種高人?

  屬實有點過分了。

  眾人心里罵罵咧咧。

  沒錯,經過這些天的冷靜,還有目睹了事態發展的古怪趨勢,一眾糧商們已經逐一反應過來,若是到現在還有人相信那個笑容老實誠懇的年輕縣令,那干脆別坐這兒吃飯了,下次坐小孩那桌去。

  可就算是知道了這些,王操之等糧商還是不禁嘴里泛起些苦澀來。

  這龍城縣就一座設局人天時地利人和齊聚的局。

  人家一開始就算計著呢,裝出一副熱情好客的模樣,然后又做莊家,又親自下場,這怎么玩啊?

  特別還是在這種抱團排外、鄉風保守的南方州縣,強龍也難壓地頭蛇。

  而且最最關鍵的是,他們本人倒是可以隨時離開龍城,但最寶貴的糧食卻被鎖在了這里。

  這個便宜姐夫夠狠!

  想到這些日子發生的件件事,王操之不禁用飯前擦手的熱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臉,丟給身后的陪酒胡姬。

  其實早就該警覺的,特別是當初第一次上岸龍城在這家酒樓門口碰到那位令姜姐姐,他早該想到,能讓一位謝氏貴女跟隨的新縣令不應該是簡單的小白兔,說不得還是那位謝旬伯父看重的親傳弟子…

  矮個青年無比懊悔。

  馬掌柜煩躁揮手:“你們全都出去,不要礙在這里。”

  “喏。”

  包廂內在客人身旁陪酒的十六位酒姬低眉行禮,紛紛離場。

  按道理是先吃完飯再談事情的,可眼下,每分每秒心頭都被數萬石岌岌可危的糧食重壓,一眾糧商壓根就沒有心情吃飯…

  王操之看了眼身邊退下的高挑胡姬,這是他特意挑過來陪酒的,不是因為王操之喜歡這種異域風情,而是為了照顧這位胡姬生意。

  他第一次在淵明樓碰到令姜姐姐,后者就是來看望這位高挑胡姬的,胡姬全名好像是叫“織盈”來著,后來令姜姐姐好像還經常來找她,最近似乎還商量著給她贖身…

  王操之其實一點也欣賞不來這種胡風,甚至還覺得很丑,可能在帝國北方、關隴兩京,有胡人聚居,文化風氣相對開放些,但在南方諸道,地方的世家宗族勢力強盛,審美都偏向傳統,風氣也十分保守。

  更何況王操之還是出生重視華族衣冠的瑯琊王氏,他估摸著自己若是敢把胡女帶回家族,哪怕只是做妾,三條腿至少得被打斷一根。

  所以前兩日聽說那位便宜姐夫不僅買了個胡女回家,而且還是白毛的,王操之是肅然起敬,敬仰如滔滔江水…

  包廂房門被重新關上。

  屋內壓抑的氣氛略微松了一點。

  王操之默默掃視一圈。

  有糧商愁眉苦臉。

  有糧商一臉生無可戀。

  也有糧商怒色滿面,起身在屋內徘徊走動。

  “王少掌柜挑個這間包廂,倒是費心了,特意選個沒窗戶的,這怕咱們有人想不開跳下去?”

  幾日不見,李掌柜臉色蒼老了許多,擠出的笑容也有些疲倦,打趣了下。

  王操之無奈攤手:“若不想想辦法,樓頂都要排隊了。”

  矮個青年臉色有些疲態,朝友商們道:

  “眼下的局勢諸位前輩想必應該都看懂了,所以請這頓飯,就是想讓諸君摒棄前嫌,暫時恢復團結,咱們不能再散成一盤亂沙了,不然最后都得從樓上飛下去…諸君有何主意,可以拿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有個屁的主意!”

  馬掌柜在屋內走動不停,暴躁回頭。

  這位高大的中年掌柜已經不復當初輕捻佛珠的悠閑,眼下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似是兩天兩夜沒睡著了,一副焦慮癥晚期患者的模樣。

  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把違背約定偷偷低價放糧的老鼠揪出來,一點定力都沒有還做什么買賣?團結,團個屁!”

  王操之等人臉色難看,目光游離四望,尷尬無言。

  今日聚會只來了十六位糧商,因為有兩家小糧商前幾日已經賤價拋完全部糧食,偷偷坐船跑路了,眾人今早才得知。

  不過這兩個小糧商船小好掉頭,剩下來的糧商們都存糧不少,特別是王操之、馬掌柜、李掌柜三人,在碼頭倉庫的存糧最多,合計十幾萬石,光是每日的倉庫管理費、防陳費都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而龍城的糧價,在“五錢糧”的沖擊后,已經暴跌到了七、八錢一斗,連災民看了都男默女淚。

  更況且這還不是底,只是個開始。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么用,就算揪出來了又能怎樣,徒增內斗而已…”

  王操之搖搖頭,再嘆氣:

  “現在龍城縣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有二十多萬存糧,他們都在等著咱們降價呢,眼下又進入了梅雨季,糧食再放就要陳了,沒有多少可以耗的了…糧價穩不住的。”

  李掌柜哭喪著臉,“那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糧食變陳,貶的一文不值,虧到姥姥家去吧。”

  王操之抬頭認真說:“咱們得從根源下手,不然其它都是白搭。”

  馬掌柜額頭青筋抽了抽,“根源?龍城縣衙什么態度,你們又不是沒看見,全他娘的是打太極的高手,把咱們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去他娘的,要是在金陵敢這樣,老子…老子全砸了!”

  王操之趕緊起身阻攔要腳踢凳子拳砸花盤的馬掌柜。

  眾人心里無語,你在咱們面前當個“包廂戰神”有屁用,敢不敢去當著年輕縣令和藍衣捕快的面砸?

  一個圓臉的年輕小糧商嘀咕:“要不再去求求歐陽縣令?”

  眾人頓時安靜,一道道眼神到處無聲的交流著。

  李掌柜搖頭苦澀道:

  “沒用的,老夫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這位愛民如子的歐陽縣令也是在裝糊涂…這一切八成都是他安排的,那位燕捕快應該也是聽他話,甚至說不得江州那邊發來的封運公文都是…”

  山羊胡老糧商頓住,望著滿桌的佳肴興嘆。

  那個圓臉小糧商繼續搖頭:

  “在下明白。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被困在這龍城縣里,咱能怎么辦?沒有硬背景用,商是很難斗得過官的…咱們認栽吧,去給歐陽縣令認個慫,把誠意給到,看能不能繳一筆過路費,或送點‘土特產’,讓咱們消災走人。”

  另一個小糧商臉色頓時肉疼:

  “怎么還要交錢啊…糧價虧成這樣,之前賺的全吐出來,還倒貼一大筆…”

  圓臉小糧商冷冷道:

  “那伱說咋辦?這個局卡住咱們的是龍城衙門,這就是根源,縣令就是里面的關鍵,不去拿錢開路,人家憑什么挪開架你脖上放血的刀?其實咱們早就該想到這些的,白白浪費了這么多時間,虧了這么多糧食。”

  “不是不是,我是說要不換個方式…送幾位美人給歐陽縣令?”

  王操之與幾位糧商齊齊搖頭:“行不通的,歐陽縣令不近女色!”

  “那他喜歡名?那咱們織幾張萬民傘,送去縣衙門口。”

  王操之搖搖頭,“他好像挺重視災情水患,一向缺糧。”

  李掌柜瞪眼,“那咱們總不能把糧食全捐出去吧,那還不如賤賣呢!”

  馬掌柜紅了眼,拍桌:

  “大不了和他拼了,我馬某就是不賤賣,到時候也不用他來燒,馬某自己來!白生生的大米,我情愿一把火燒了,也不白給這些窮鬼!”

  “馬掌柜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李掌柜等人趕緊勸道。

  有小糧商忍不住帶頭催促王操之:

  “王少掌柜,歐陽縣令不是你姐夫嗎,你去說說情啊,看能不能探點底,縣令到底是想要什么,先別管是不是明搶,總得漏點口風吧?”

  “是啊,再不行你去找那位謝家姐姐求情,吹吹枕邊風。”

  王操之頓時老臉一紅,也不知道同僚們是在嘲諷他還是認真的…其實前些日子,他經常去找謝令姜探口風,可是后者都是愛答不理。

  “咳咳,鄙人的這個姐夫…比較鐵面無私,是個正氣君子,我也難辦。”

  矮個青年嘆息一聲,又找話題道:“不過昨日傍晚,我去趟縣衙見到了姐夫。”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側耳道:“縣令怎么說?”

  王操之點頭:

  “他說…大伙遠來是客,在龍城做生意,縣衙一定能幫就幫…還說,關于最近糧價的事情,他也聽說了,讓我先回去,他說這幾日給我們答復。”

  包廂里還有幾個小糧商也一愣道:“我們前日去找縣令,縣令也是這么和我們說的,讓我們稍安勿躁,說縣衙一定能幫就幫…”

  眾人的臉色頓時一片失望。

  “幫個屁!”馬掌柜紅了眼,像是被渣男狠狠蹂躪過一樣,咬牙道:“不就是拖時間,旁觀糧價跌到底嗎?他們縣衙什么心思誰不知道?”

  包廂內的氣氛再次陷入沉默,眾人束手無策,臉色各異,馬掌柜停步轉身,面朝眾人,咬牙欲語。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敲響,打破了沉默,眾人轉頭一看,鉆進來一個灰衣小廝,急跑到李掌柜的身邊,耳語幾句。

  李掌柜聽得臉色一怔一怔的。

  王操之等人擔憂問:“什么事?”

  李掌柜眼神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歐陽縣令派人來說,老夫被城郊難民搶走的糧食已經全找回來了…讓老夫找時間過去領走。”

  “全找回來了?真假的?那幫捕快不是糊弄咱們嗎,真在辦案?”眾人驚奇。

  “不止如此,還有件事…”李掌柜咽了咽口水道:

  “縣令約咱們十六家糧商,今日下午去縣衙大堂議事,他說關于本縣糧商們遇到的難題,他與縣衙會給出一個各方滿意的交代!”

  眾人面面相覷。

  這歐陽縣令…怎么還這么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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