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歷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葉青玄在混亂之中,只能擷取到幾個碎片一樣的片段。
‘資產兼并’…‘數據時代’…‘高分子材料突破’…‘超大型對撞機’…‘人機革命’…
到最后,那速度快到令他追之不及,他連片段都難以摸索到。
只是一瞬間,從古老的宮殿中墜落,來到了漆黑的世界里。
無數陰云籠罩了天空。
空氣中氤氳著刺鼻的氣息,無數高聳的煙筒向著天空噴吐著濃霧,惡臭的暴雨從天空中落下,順著無數閃光的巨樹落在地上。
可仔細端詳的時候才發現,那支撐著天空,延伸進烏云背后的并非是什么巨樹,而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樓。
隔著圍欄,下方的颶風撲面而來,向下俯瞰,能夠看到陰云涌動,大地被濃霧所覆蓋,看不清晰。
下一瞬間,蓋烏斯的視角從人的視角中超拔而出,得到了近乎俯瞰全域的奇妙視界。他看到了濃霧之下被鋼鐵覆蓋的大地,還有無數如林一般沖天而起的大樓,無數鴿子籠一樣的房間里,畸形佝僂的奴隸們在沉睡著。
而在最頂端,云層之上,享受著陽光和清新空氣的華麗住宅中,衣冠楚楚的貴族們笙歌燕舞,品嘗著大地上早已經絕跡的美酒和佳肴。
“這是…什么?”
蓋烏斯呆滯地回頭,看到夏爾的微笑,那笑容似是憐憫,又帶著神明高高在上的平和。
“這就是以你的愿望所鍛造出的世界。”
他俯瞰著天和地,回答蓋烏斯的疑問:
“一個資本自由之后的‘美好未來’。”
說著,他帶著蓋烏斯,向前,一步跨出,工場中的轟鳴迎面而來上,在刺鼻的藥劑氣味中,龐大的流水線上,無數造物在飛快地運動著,被兩側的工人進行組裝。
那些佝僂在狹窄工位中的枯瘦工人帶著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仿佛和機械同化了。
甚至有更多人本身有一部分已經植入了機械。
“他們是奴工,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以上,換取薪酬。”
夏爾介紹道:“這里是過濾器加工的工廠,如果不安裝過濾器,人類甚至在外界的恐怖空氣里活不過三個小時。
有數萬人在這個工場中工作,每天二十四小時,永不停歇,這樣的工場在全世界有數十萬個,支撐起了不可思議的繁華。
可惜他們沒有什么資產,也沒有什么自由可言,因為他們已經將自身的所有權都已經賣給了工場。
他們是最低等的工具奴工,沒有技術,只能做這些還暫時沒有被機器取代的工作,也沒有被當做人類來看。
而你…在那里。”
說著,他抬起頭上,看向工場的最高處,那龐大的畫像。畫像之上的男人威嚴而高貴,仿佛神之選民。
當單調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機械流水線戛然而止,所有奴工整齊劃一的起身,抬起頭,仰望著頭頂的畫像,虔誠又整齊的唱起了頌歌。
贊美偉大的革命領袖蓋烏斯,贊美偉大的元首…
“你是這個國家資產的開創者,被譽為文明之父,在千萬年來被人敬仰,成為了真正的神靈。無數人為了維護你的理想而奮斗著。”
蓋烏斯踉蹌地后退了一步。
“這不對…”
下一瞬間,他們來到了龐大又陰冷的建筑之前,代表共和國的徽章高懸在頂部,折射著冷酷的輝光。
“這里是整肅管理委員會的分部,一般人都稱呼這里為管理局。”
夏爾幫他推開門:“么?有一個在你畫像上涂鴉的孩子正在受審,舉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就是那個小孩兒。
為此,他得到了偉大領袖贈給他的獎勵和表彰。”
就在蓋烏斯呆滯地視線里,那個一個胸前佩戴著蓋烏斯徽章的孩子正踩著紅毯,昂首挺胸地從管理局中走出,眼神堅定又平靜。
“要跟他聊聊么?”
夏爾問,伸手,將那個孩子攔住。
那個孩子皺起眉頭看著他們,看著他們胸前,很快,神情就變得厭惡起來。
“哦,忘了,你沒有佩戴這個。”
夏爾伸手,為蓋烏斯和自己別上了兩個徽章,揮手,孩子眼中的不快就消失了。
“請問有什么事情么?兩位先生,啊,我知道了。”
孩子似乎早有預料,抬起袖子,擦了擦胸前的徽章:“請隨意看吧,但不要將它弄臟。”
“我…”
蓋烏斯呆滯地看著他,嘴唇開闔,可是知道那個孩子不耐煩地離去,都說不出話來。
“那只是一個徽章啊…那只是一個徽章…”
“權威不容侮辱,神圣的資產革命是國家建立的基石,縱然是圣徽也不容褻瀆呢。”
夏爾轉身:“走吧,先生,我們還有很多地方來您還沒有習慣成為神明的感覺呢。”
后面的記憶,已經在龐大的沖擊之下支離破碎。
華麗的殿堂、柔和的頌歌,笙歌燕舞…異化的人體…試驗…監視…舉報…收購…資產變化…墜落…升起…
葉青玄能夠看到,蓋烏斯憤怒地咆哮,向著夏爾,質問,辯駁,然后未來變化,再次變得…更加難以理解。
在這宛如萬花筒一般的魔境之中,很快,軟弱的人之意志就被消磨殆盡。
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廢墟。
無數惡毒的放射線充斥了地表,畸形的人類匍匐在荒蕪的地上,貪婪地舔舐泥漿。
殘骸之中,蓋烏斯的雕像破碎,倒在地上。
威嚴的面目覆蓋塵埃。
蓋烏斯跌坐在地上,披頭散發,呆滯地看著荒蕪的一切,囈語著什么,可是卻連自己都聽不清。
到最后,他發狂地轉身,撲向了夏爾,扯著他的領口:
“不對!再讓我看看!一定是哪里出了錯!人類的世界應該是完美的!這一次,我一定能…”
“沒關系。”
夏爾憐憫地笑著,這是回憶之中最后的話語:
“想多久都可以…”
那一瞬間,葉青玄的追溯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老人發出尖叫。
他從夢中醒來了,癲狂地掙扎著,從手術臺上趴下來,嘶鳴著,狂亂的沖撞著那些攔在自己面前的人,將所有完整的東西破壞掉。
“不對!不對!這不對!本應該是完美的!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他尖叫著,歇斯底里,發紅的眼睛看著每一個人:
“我沒有錯!我沒有!!!”
無人回應。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吼叫的聲嘶竭力,到最后,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傻笑了起來,緊接著又流出眼淚,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和臉,蜷縮在墻角,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大家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瘋了。
這甚至不是夏爾的報復。
從一開始,當他被無數犧牲壓垮,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之后,就注定了這個結局。他不能面對同僚的犧牲,不能面對自己的同族,也不能面對那么多的痛苦。
他只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犧牲都是值得的,為了未來,為了其他什么東西。
隨便為了什么。
他永遠尋找不到那個完美的世界。
當這個泡影被戳破之后,他距離癲狂就已經沒有了距離。
他被愧疚和絕望所淹沒,一生所追逐的東西被摧毀,一輩子所犧牲的代價失去了意義之后,他又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
“殺了他吧。”
葉青玄的眼眸低垂,握緊拳頭:“一想到老師為這樣的瘋子所犧牲,我就覺得…不值。”
“很遺憾,我們做不到。”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如是回答。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義,我們殺不死他。“
蒼老的樂師回答:“他的身體已經健康到了非人的程度,甚至原本迫在眉睫的致命腦瘤也被取出來了。
有什么東西在支撐著他的生命,每一次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就會將他恢復原狀,就像是這樣。”
他拔出劍,干脆利落的劈斬,斬落了蓋烏斯的頭顱。
可是那頭顱滾在地上,鮮血潑灑中,又向著傷口倒流,一滴不剩的回到了那一副軀殼中,最后,頭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再不見任何傷痕。
“我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手段,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已經變成了天災,近乎不死。”負責人輕聲嘆息:“就算是燒成灰燼,也能夠從火中重生…那一位神靈,恐怕也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吧?
原本我們還能為他注射鎮定劑和催眠,讓他睡著,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抗藥性,再過不了多久,就連夢境對他而言都會變成奢侈品。”
葉青玄沉默。
如果一般人的話,對于這種不死可能會求之不得,但對于蓋烏斯而言…這卻是永恒的懲罰和折磨。
他在無法通過死亡逃避任何事情了。
永遠痛苦地活著。
永遠痛苦地面對著這一切。
“你們的消息,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帶著他…我不想再看他一眼。”
葉青玄收回視線,推門而出。
在不理會身后追逐上來的負責人。那個人被自己的下屬攔著,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在對自己喊著什么。
可是他已經不愿意再去聽。
可當他推開大門的時候,卻看到臺階之下的男人。
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面孔。
“初次見面,大審判長閣下。冒昧來訪,還請海涵。”
臺階下,勃艮第第一公民,偉大的皇帝陛下‘唐璜’,向著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可否移步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