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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本性的盡頭

熊貓書庫    寂靜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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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魂…”

  葉暄輕聲呢喃。

  “什么?”羅蘭沒聽清楚。

  “沒什么。”

  葉暄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難以形容此刻自己的感情,是歡喜還是沉重呢?

  他不知道。

  倘若這是真的,那么等那一天到來之后,人類的意識也能夠突破往日的限制,自軀殼中上傳至這瑰麗的奇跡中吧?

  簡直是天作之合。

  空有永恒而沒有意識的物質,和擁有意識卻無法追求永恒的人類…

  擺脫了軀殼的限制,人類便能夠自奇跡中獲得永恒的存在。

  這豈非是‘靈魂’的誕生嗎?

  可他第一次懷疑,這樣真的好嗎?

  這樣就是自己所夢想的靈魂了嗎?

  它真的能夠帶給人類所謂的幸福和圓滿嗎?

  漫長的時間之后,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羅蘭先生。”

  “嗯?”

  “姑且不論你的想法是否有實現的可能,但你如何確定,我們能夠控制這種‘未知物質’呢?”

  葉暄問。

  他總是最喜歡煞風景的那個,他專門負責干這個,在船員委員會偶爾做夢的時候,提醒他們夢并沒有那么美。

  他負責了解大腦,去了解欲望,去提醒所有人欲望背后所需要支付的代價:“或者說,你如何確保‘未知物質’能夠為我們所用?”

  羅蘭愣住了。

  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葉先生…我們已經通過聲音,初步和未知物質建立起溝通的橋梁…”他有些錯亂地解釋道:“這只是開始而已,它的潛力深厚。

  我相信,終有一日,我們能夠掌握它們的力量!”

  葉暄忍不住笑出了聲。

  令羅蘭的神情越發的難看。

  “這算什么?”他問,“歷史的循環?”

  “你既然說了橋梁。那你應該明白,橋梁是雙向的吧?”

  葉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白楠不在這里,那我就代替白楠去問他應該問的問題。

  你如何保證它們不會像是地球上那些破銅爛鐵一樣,產生自我意識之后將人類驅逐?還是說,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的前車之鑒?還是說,你們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展才能,創造出一個不受我們控制的怪物?”

  “可是,可…它們不一樣!它們甚至不存在思考…它們根本沒有任何自我認知存在,只是純粹地對聲音做出回應而已!”羅蘭激動地反駁。

  “不。”

  葉喧開口。斷然反駁:“信息產生規律,規律形成定例,定例變成固定的回應,通過回應,組成了邏輯的機器。

  希臘人說人類不存在靈魂,‘意識’只不過是自我欺騙的假象,‘自我’只不過是無數次學習和失敗之后,由無數邏輯閥所形成的反射機器而已。你不正是在創造這一切么?”

  “我…我…”

  羅蘭汗流浹背,看向蕭還,眼神期冀。

  “好了,羅蘭先生,你先出去吧。”

  蕭還掐滅了煙卷:“你的工作結束了。”

  羅蘭離去了。

  很不情愿。

  就像是被趕走了。

  寂靜里,蕭還起身,走向角落中升起的儲藏柜。

  “在離開地球之前,我的家族根基龐大,托父母的福,我生來就有金湯勺。他們的遺澤一直持續到今日,然后…只剩下了這個。”

  他伸手,捧出了盒子,盒子里面還有一瓶橙黃的酒液。

  “二百年前,在合成酒將傳統制酒業摧毀時,它是最后一批自然糧釀造的威士忌。我覺得自己喝不出有什么特別,但現在是個好時候,我們可以來點。”

  說著,他打開了瓶子。

  酒液清香。

  蕩漾在冰塊和杯子之間。

  杯子放在了葉暄的面前,可葉暄沒有碰。

  “為什么叫我來這里?”葉暄低著頭:“我只是一個心理醫生,一個湊數的委員。你想先跟我通個氣,然后通過委員會的投票?”

  “如果是這樣呢?”蕭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同意。”葉暄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是生是死隨你,艦長,我承你的情,但容我保留我的悲觀吧。”

  “收起這一副樣子吧,端起酒杯來。”

  蕭還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神情漠然:“我今天要殺的人已經夠多了,里面不包括你,你可以安心。”

  葉暄錯愕地睜開眼睛,看著他。

  不是因為自己不在死亡名單里。

  而是因為他的前一句…

  這么多年以來,蕭還一直像是一個樂呵呵的大胡子,脾氣耿直粗暴,但是堅守原則。很多人都討厭他,不敢說,但移民船離不開他,所有人都知道。

  是他一直以來,用溫和又不容反駁的方式壓制著所有人的矛盾,維持著委員會的和平和共處,在漫長的歲月中度過了一路的坎坎坷坷。

  他從不濫用私刑,也不因自己的好惡而感情用事。

  好吧,他天生是一個干大事的材料,一個帶頭大哥,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你一定會佩服他的手腕和心胸。

  現在,他要開始殺人了。

  那么,誰會死?

  白楠?柳東黎?趙遷?還是說,更多人?

  如此巨大的沖擊,令葉暄難以接受。

  “我現在很累,葉暄,只想找人喝點酒,所以別再動你的小腦袋瓜了,端起酒杯來。”

  蕭還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看著他。

  葉暄沉默許久,端起酒杯。

  酒杯碰撞,聲音清脆。

  金黃的酒液在冰塊之間搖晃著,像是黃金之海載著冰川。

  “干杯。”

  蕭還仰起頭,一飲而盡。

  當葉暄放下酒杯的時候,卻驟然感覺到一陣心悸,遠方傳來了隱約的幻聽。

  像是無數人在哀鳴。

  可是隔著遙遠的太空,沒有任何聲音可以傳遞,生命最后的吶喊只會湮滅在冰冷的宇宙中。

  所留下的,只不過是一朵燦爛的火花。

  葉暄呆滯地回頭,感覺到眼前發黑。

  他看到了。

  在那龐大的舷窗之外,深邃的太空中,遠方驟然升起的龐大火焰。

  是移民船。

  隔著數萬公里的距離,他看不清具體的輪廓,所能窺見的,只有一點耀眼的火花,像是一朵花,盛開在寂靜的黑暗里。

  鐵漿和烈火之花。

  血和碎骨蒸發,消散,向著大地隕落,化作銀色的燃燒豪雨。

  “史蒂文…”

  葉暄還記得這個朋友的名字。

  那一瞬間,他終于明白了什么,僵硬地回頭,看著蕭還,表情抽搐:

  “你殺了他們?”

  “嗯,做手腳畢竟很麻煩。”

  蕭還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小口地品嘗著來自故鄉的佳釀,“移民船雖然具備應對隕石和流星的大型武器,可一旦啟動,就會被對方的雷達感知。

  真是花了我不少腦筋。

  幸好,大家都是在同一條軌道上航行的,你總能在路上給自己的下家留點禮物。”

  “你瘋了!”

  葉暄尖叫,怒吼,這一次,他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娘們了,歇斯底里的不像話。

  因為人類有史以來最為惡劣的殺人兇手就在自己的面前,親口承認自己謀殺了南美移民船上的四十一萬人!

  “在瘋人院里,總是先瘋的那個人比較有優勢,不是嗎?”

  他抬頭,看著葉暄慘白的臉,然后下令:“坐下,別浪費我的時間,如果你想要知道為什么…”

  葉暄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和恐懼,坐回了原地。

  “喝點,對你好一些。”

  一杯酒推了過來。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不知道,雖然移民船大小都差不多,但每一艘移民船的側重都有所不同。

  比如剛剛毀掉的南美移民船,是攻堅型,擁有著我們所有沒有的十六們大口徑主炮和一萬架艦載機。

  比如軌道上走在我們前面的東歐移民船,他們具有著最好的維生設備,糧食和供應永不斷絕。

  而東亞移民船的優勢,在于我們從地球上帶來的三具人工智能,分別有太清重工所出產的‘東王公’,查拉圖斯特拉研究室所出產的‘赫爾墨斯’,還有新瑞士為我們所特制的‘尼伯龍根’。

  可能很多人都覺得一具就夠了,三具的運算力已經臃余溢出,但我們所擅長的,便只有技術這種事情。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比他們更早六個小時得知‘未知物質’的真相。”

  蕭還以堪稱豪邁的姿態飲酒,抬起一根手指,在葉喧的面前:“現在,我有一個心理實驗交給你。”

  他說,“世界被上帝毀滅了。

  三條破船漂流在海中,分別由甲乙丙三個性格完全不同但同時又極端自私的人駕駛。他們偶爾會互相幫助,但不過是為了漫長的苦旅中能有一個伴兒,和自己互通有無。

  而現在,他們度過了漫長的苦難和海洋的折磨,尋找到了新的陸地。

  新的大地上土地肥沃,獵物眾多,甚至有著神奇的魔法,能夠讓人獲得金錢、權利甚至是永生,讓人創造出屬于自己的新世界和帝國。

  那么,現在在海島之外,你作為最先發現真相的人,你會選擇怎么做?”

  葉暄沉默。

  結果不正是一清二楚么?

  這正是他們當前的處境。只不過蕭還將三個移民船的群體,具現為三個人而已。

  在資源貧乏的世界中,人類正是為了活下去才組成集體,集體的屬性本質就是自私的。或者說,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的。

  只要是能夠讓自己的成員活得更好,那么再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會做。哪怕領袖不這樣做,民眾也會在暴亂中逼迫領袖這樣選擇。

  更何況,還有著通向天堂之路的魔法。

  倘若三方能夠維持平衡的話,未嘗不可能共同開發,可倘若北美移民船發現了未知物質的本質,那么作為武力最為強橫的移民船,定然會選擇開炮,進攻。

  獨占新世界…

  一路上,他們做的這樣的事情還少么?

  這就是人類的本性,自叢林到太空永恒不變的法則。

  弱肉強食。

  人類本身就是動物,無法拒絕自己的動物本性,也難以抗拒活下去的誘惑。

  對此,葉暄一清二楚。

  或許有個別人是善良的,悲憫的,愿意與外界合作,但更多的人都不會冒著自己死去的風險去考慮別人。

  蕭還做了自己應該做的。

  就像是他一直做的一樣,為移民船承擔責任,然后親手制造出了這屠殺的惡果。

  不需要回答,葉暄已經想通了這一切,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明白這一切將要發生,只不過不敢相信自己。

  現在他只是覺得很累。

  “為什么告訴我?”

  葉暄飲下苦酒,看向他:“難道你需要心理輔導?”

  “你是說躺在椅子上像個小姑娘一樣說點夢話么?然后呢?借口自己童年的陰影,心里的障礙,去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孽?算了吧。”蕭還無所謂的搖頭。

  他喝醉了,可是眼神是醒著的。

  “戰爭就要開始了,葉暄,做好準備吧。”

  他說,“接下來,你會和其他所有珍貴人才被一齊送到這艘船上最安全的地方去,擁有獨立的循環設備和物資,足夠你們在太空和大地上生存二十年。

  如果已經在中央核心中立下遺囑,等我死了,你就是新的艦長。”

  他從脖子上扯下了一根吊墜,上面的鐵牌上銘刻著細密的文字。

  “這是緊急接管系統的密碼,必要的時候,袁二一會聽從你的命令。”

  警報聲響起,赤紅色的警報不斷地從頂穹之上浮現,被瞄準鎖定的提示出現。

  “酒已經喝完了,葉暄。”

  蕭還揮手,“你該走了。”

  大門打開了,全副武裝的袁二一在等著他。

  “最后一個問題。”

  葉暄看著他,“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么?”

  蕭還似笑非笑,像是嘲弄,又像是憐憫:

  “因為你懂得人類,葉暄。

  所以,必要的時候,你也會這么做,像我一樣。”

  葉暄轉身離去。

  像是逃離。

  逃離自己變成魔鬼的樣子。

  因為蕭還說的對。

  如果是他的話,他也會那么做。

  他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沒有成為魔鬼的機會而已。

  在大門關閉之前,他聽見蕭還最后的聲音。

  那個男人躺在椅子上,凝視著窗外的遙遠大地,喝著這世界上最后一瓶威士忌。

  “葉暄,我真嫉妒你。”

  他輕聲呢喃,“至少,你能呼吸到新世界的空氣。”

  門關了。

  葉暄閉上眼睛,握緊拳頭,沒有說話。

  只有袁二一,大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膀,一臉好哥們的樣子,他從來不在乎任何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

  他只在乎自己有的打。

  現在,他的機會來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暄,咱就要靠你的了。”

  袁二一往嘴里又丟了一包口嚼煙,煙草能舒緩他焚燒的神經,令他至少看上去…穩定那么一些。

  “走吧,我帶你去你的小房間。”

  葉暄聽到了遠方的呼喊聲,有個人想要沖過來,被袁二一的手下攔住了。那群同樣沒有任何同情心的家伙一拳將那個可憐鬼砸在地上,然后踩在腳下。

  是羅蘭。

  他被當成了那群人消除閑暇的玩具,玩弄著,就連眼鏡都被踩碎了。

  分外狼狽。

  嘴里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葉先生!葉先生!請帶上我!”他伸手,想要抓住葉暄,卻被一腳踢開,可依舊不肯放棄,從地上爬起來,望著葉暄:

  “至少,請你看一看,看一看這個!”

  他奮力將一疊資料拋向葉暄,資料在空中飛散,如同雪花一樣,撲了一地。

  葉暄沒有看他,也不想說話,選擇了從前面的拐角轉彎。

  “為什么不明白!葉先生,你難道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在不遠處,羅蘭死死地瞪著他,癲狂地吶喊:“掌握了未知物質,我們的技術,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資源,都將得到前所未有的飛躍!

  甚至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我們便能夠進入天堂之中!

  想想看吧,葉先生,那群將我們從家園中驅逐的機器,那群人工智能,哪怕窮盡所有資源,將整個太陽系都徹底變成硅晶,所得到的運算力也不足它們的萬分之一!

  有了它,我們就可以無所不能,甚至…可以創造神靈!”

  葉暄的腳步停下了。

  他低頭,看了看腳下那一堆破紙。

  “然后呢?”

  他回頭,俯瞰著羅蘭變形的面孔。

  就好像穿過了軀殼,窺見了人類永遠難以飽足的欲望:

  “再殺死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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