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只有那水晶中的面孔在輕柔歌唱。
帶著裊裊余音的歌聲擴散在雨水中,灑向四面八方。
于是,漆黑的海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沸騰,黑暗的河流從最深處轟然浮現,無數海中孽子在放聲應和。
它們來了。
海天轟鳴。
“陛下”
蘭斯洛特單膝下跪,懇請:“請回歸王座。”
“到時候了嗎?”
伊麗莎白笑了,捧著那歌唱的水晶,端詳著其中的面孔:“你也如此認為么?”
無人回應。
可是在寂靜中,那沉睡的面孔睜開了眼瞳。
宛如蘊藏深淵的眼瞳凝視著面前的皇帝,似是恍然,但是又空空蕩蕩,只有天災的獸性在其中奔涌,流淌,匯聚成實質,仿佛無盡的深海。
那是利維坦自沉睡中投來的一瞥,看向這動蕩的塵世。
伊麗莎白笑了。
“放心吧,泰晤士親王,我將與這罪孽之血同在。”
她捧著水晶棱柱,一步一步地踏上臺階,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凝視著漆黑的海洋和天空,便輕聲呢喃:
“這一次,一定會將你與這不祥的血一同斬斷。”
鋼鐵摩擦的清脆聲音從王座之下響起。
大地震蕩。
不,是更下方,不止是孤懸于最高處宛如囚籠的皇宮,也不是華麗莊嚴的上城區,而是阿瓦隆。
阿瓦隆的最深處,轟然震蕩。
自從建造之處便埋藏在黑暗中的機樞被啟動了,在以太熔爐的提煉之下,龐大的力量從以太地脈中被抽取,宛如瀑布一般井噴而出,推動著萬鈞之重的齒輪運轉。
鋼鐵轟鳴。
大地被撕裂,火焰被點燃,颶風被掀起,暴雨被阻斷。
在仿佛萬古之前便流傳下來的轟鳴中,王座大廳的地面龜裂,破碎,無數鋼鐵和齒輪從鋼架之下浮現,地板破碎、落下,卡在縫隙中,卻無法阻擋它的運轉,被碾碎成塵埃。
崩!崩!崩!
刺耳的尖銳聲響從王座之中迸發。
一根又一根的釘子從其中彈出,深深地楔入伊麗莎白的脊椎中,于神經中樞連接在一處。層層鋼鐵升起,將她覆蓋,令她的身體與鋼鐵交融。
直至最后,整個人被固定在王座之上,哪怕就連小指都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她已然接入了那龐大的機樞,和無數分部在阿瓦隆各處的設施連接為一體,將大地化作軀體,以無數龐大的鋼鐵機械為內臟,海洋之下奔涌的以太地脈便是她的鮮血 “歷代先祖的夙愿在此”
在恐怖的劇痛中,伊麗莎白的血液從毛孔中伸出,龍威如火焰一般噴涌,席卷,覆蓋了整個阿瓦隆,將一切都納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那蒼白的臉上艱難地勾起一絲笑容,她輕聲呢喃:
“現在,朕即阿瓦隆,朕即安格魯。”
皇帝已經踏上了自己的王座,舍棄了凡人的軀殼之后,以龍威貫徹鋼鐵,與自己的國土化為一體 這是從百年之前便開始準備的戰爭。
哪怕皇帝自己也要變成籌碼,押上賭桌的豪賭 此刻,那破壞的龍威已然被千萬倍的加強,從大地最深處涌現,宛如洪流席卷,只是瞬間,赤紅的蓮華便盛開在海洋之上。
只是看見,便會刺痛雙眼。
只是存在,便會吞噬一切。
只是觸碰,便會被卷入毀滅之中 遠超過瑪麗千百倍的本質從龍威之中顯露,只是瞬間,便撕裂了數條漆黑的河流,將無數海中的孽子絞滅。
這么多年以來,伊麗莎白一直苦苦地遏制著體內的怪物,可當這一場戰爭到來之時,終于無需忍耐,將那饑渴的野獸放出囚籠。
這力量與宿主,乃是宛如這座城市和它的陰影那樣一體雙面的存在。
人類的血脈承載著人類的意識,而龍血所承載的乃是從自我人格中所孕育而出的負面要素,純粹的黑暗和瘋狂。
這便是詛咒的本質寄生在宿主軀體中,吞噬一切、永不飽足的赤紅之龍。
而現在,那血脈所孕育的傳說要素已經被釋放而出,以阿瓦隆為軀殼,要將整個黑暗海洋都吞入腹中。
這才是安格魯之王的真正面貌!
只是瞬間,無數孽子在那盛開的蓮華中化為灰燼。
無數暴雨被龍威撕碎,像是被煮沸了,化作凄白的霧,升上天空 天地震蕩。
海洋深處,那即將蘇醒的龐然大物仿佛被刺痛了,憤怒地動蕩著,那是即將從漫長之夢中蘇醒的利維坦,發出了憤怒的反抗。
而人類和天災的戰爭,終于開始。
在舞動的白霧中,有人穿過了層層防衛,踏入王座大廳,姍姍來遲。
“覲見陛下。”
那略顯蒼老的男人俯身行禮。
“麥克斯韋,來遲了呢。”
王座之上,伊麗莎白睜開了赤紅的眼瞳,聲音沙啞:“最近消失不見,又是去了何處呢?是否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同我分享?”
“抱歉,陛下,最近我染上了洶酒的惡習,不但什么事情都沒有做,而且還醉生夢死,忘記了時間。”
麥克斯韋摘下了自己的禮帽和雨披,撓了撓濕漉漉的亂發,露出無奈地笑容:“幸好,醒得還不晚。”
“是這樣啊。”
伊麗莎白頷首,并不在意他玩忽職守,也并不憤怒他的萎靡不振,只是望著他,眼神垂憐:“做了個好夢嗎?”
“嗯。”
麥克斯韋起身,踏前,跨上臺階,令蘭斯洛特皺眉,攔在他的前面:“麥克斯韋,這里是王座大廳,不要君前失儀。”
一旦伊麗莎白踏上王座,那么與阿瓦隆一體。
自今日開始,一直到戰爭結束,她都不會與其分離,哪怕代價是燃燒自己的生命。而世代拱衛皇室的圓桌騎士團,便是守衛她的最終防線。
倘若在往日就罷了,麥克斯韋君前失儀也不是一次兩次,但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就算是麥克斯韋,蘭斯洛特也不容許他接近王座。
更況且,這個家伙渾身的酒味就在十米之外都濃厚地要熏死人。
“哦,蘭斯洛特啊。”
麥克斯韋睜開醉眼,終于分辨出了面前的人,露出恍然地笑容,然后從口袋里取出半瓶朗姆酒,晃一晃:
“來點?”
劣酒的味道更濃,刺痛了蘭斯洛特受創的肺腑,令他臉色鐵青。
而就是那一瞬間,麥克斯韋松開手掌,任由劣酒從手中落下,在地上摔成粉碎,而空余的手掌握緊成拳,食指指節突出,錘落。
隔著沉寂的圓桌裝甲,他的手指按在那一道多年之前殘留的傷口上,發力。
瞬間的交錯,無人看清,蘭斯洛特的所有力氣被抽空,半跪在地,身旁的鐵匣麥克斯韋被輕巧地摘下,夾在懷里。
匣中的鋼鐵震怒,卻又在下一瞬間被強行鎮壓。
“抱歉。”
那一瞬間,麥克斯韋在蘭斯洛特耳邊輕聲呢喃,緊接著,踏前!
向著王座。
眼瞳中的酒意被點燃了,儼然是難以言喻的肅冷與殺意!
蘭斯洛特拔劍。
隨著麥克斯韋的呼喚,古樸威嚴的長劍穿透雨幕,應召而來,擦著蘭斯洛特的臉頰飛過,劍風凌厲,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傷痕。
緊接著,釘在王座之下的臺階上。
權杖地上天國!
轉瞬間,天國降臨與此,豎立起了不破的鐵壁,將內外隔絕,也將麥克斯韋和女皇一同封鎖在其中。
“麥克斯韋”
鐵壁之外,蘭斯洛特咳出漆黑的血,來不及喘息,錯愕回頭,“你想要做什么!!!”
“難道不是一清二楚么?”
麥克斯韋踏著臺階向前,頭也不會地說道。
原本由蘭斯洛特保管的鐵匣在他的手中打開,沉睡在其中的隕落之鐵被取出,喚醒,汲取著空氣中的以太,迅速增殖 轉瞬間,在麥克斯韋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兩米有余的沉重長矛。
海量的以太匯聚在其上,形成了猩紅的流光,宛如絲綢纏繞 那是冠以圣者之名的殺龍之槍!
麥克斯韋踏上了最后的臺階,背對著蘭斯洛特,握緊手中熾熱的長槍,任由雙手被燒灼至焦爛。
向著自己的皇帝,他單膝跪地,最后一次行禮。
“陛下,恕臣無禮。”
“終于還是需要做出選擇啊,麥克斯韋”
伊麗莎白看著他,似是明白了什么,許久,輕聲嘆息,并沒有反抗,只是順從命運的安排,閉上了眼睛。
“麥克斯韋!!!”
蘭斯洛特怒吼。
下一瞬間,阿瓦隆發出了垂死的悲鳴。
“自那一日開始起,利維坦便突破了第二封印,進入了復活階段。”
在昏暗中,蘭斯洛特的眼眸低垂:“而上城區也在那個時候陷落,被黑暗的迷霧覆蓋,倘若不是有海頓大師及時歸來,將整個皇宮封印的話,那么整個阿瓦隆都被利維坦的力量所籠罩。
陛下已死,皇女失蹤我們所有的準備都因為麥克斯韋的背叛而付之東流。
安格魯和天災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就已經一敗涂地。”
死寂的沉默持續了許久,直到葉青玄發出嘶啞的聲音:
“這絕不可能!”
蘭斯洛特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端起茶杯,并沒有再解釋,只是說:“不信的話,你推開窗戶,自己去看。”
葉青玄起身,猶豫許久,將封死的百葉窗推開。
一瞬間,呼嘯的風灌入了餐廳,帶來了隱約的哀鳴。
在刺骨的冷風中,葉青玄抬起頭,仰望著上城區的方向。
在阿瓦隆結界的封印之中,那吞沒了整個宛如深淵一般的黑暗終于顯露出自己的蹤跡,宛如活物一般的舞動著。
隨著清晨的到來,這個城市并沒有迎來朝陽,而是沉睡在那幻覺一般的歌聲中。
陰暗的鐘聲從黑暗最深處響起,轟鳴,回蕩在這個城市的天空之中。像是海中的巨獸發出了歡笑。
利維坦,終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