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街221號b,墓地。
陰沉的夜色中,大霧彌漫。
這是整個阿瓦隆最底層的地方。夏季快要過去之后,海風和洋流也離去了,這里就霧氣所覆蓋。哪怕是白天里也無比朦朧。
今夜的暴雨穿透霧氣之后,似乎就變得薄弱起來,淅淅瀝瀝的,灑落在地上的聲音細碎。
腐土浸滿了雨水,就變得泥濘起來了,如同冒泡的泥潭。
馬車停在了墓地的門口,鬼手為他拉開車門:
“他在里面等著你。”
鬼手說:“不要讓他等太久。”
“路就這么一截,你覺得我會走多長時間?”
葉清玄看了他一眼,戴上自己的獵鹿帽,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墓園之中。
在空曠的墓園中,悄無聲息,人影寂寥。
那些隱隱綽綽的影子占領了周圍的高點和入口,將墓園封鎖了。
葉清玄收回視線,踏著腳下白花的碎片向前走去。
這里像是在舉行著葬禮,可是卻沒有神父和賓客,只有一名披著黑色長衣的司儀站在墓穴旁邊,主持著祭禮。
就在他身旁,敞開的棺材里,明明鋪著白色的花瓣和白色的錦緞,卻空無一人。
司儀站在棺材旁邊,端詳著墓碑,怔怔地思考著。手下都退避在遠處,不敢打擾他的出神。
可他看起來并不神秘,也并不可怕,只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兒而已。
正是薩滿。
“這是誰的葬禮?”
葉清玄看了一眼空棺,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唔…我還沒想好。”
薩滿緩緩搖頭:“葬禮是件嚴肅的事情,主角的身份永遠是最大的謎題。”
說著,他回過頭,眼神落在這個年輕又詭異的黑樂師。
“有很多小的幫會被鼓動了,反對我的統治,是一些很麻煩的小雜魚。我派出去六位刺客去清理他們,但我很期待。最先被帶回來的頭顱…屬于誰?”
他渾濁的眼睛凝視著少年的面孔:
“——你覺得呢?”
“不妨慢慢猜,劇透這種事情,毫無樂趣可言。”
葉清玄冷淡地回應:“大名鼎鼎的薩滿找我來這里,是想要做什么?難不成是讓我也躺進去?”
薩滿沉默了片刻,輕聲笑起來,換了一個話題:“初次見面,談一些煞風景的事情總是不好。我們聊點別的吧。
福爾摩斯先生,你。對這個城市怎么看呢?”
葉清玄一愣,思忖片刻之后搖頭:“不知道,總覺的它像是一個陰鷙的老寡婦了,喜怒無常,惡毒刻骨。”
“嗯,差不多。”
薩滿贊許的點頭,可神情卻變得唏噓起來:“可哪怕是老寡婦,可曾經的它也是一位光芒四射的美人啊。
那時候的它正值妙齡,從骨子里散發著溫柔和美麗。
英雄為它獻上寶劍。樂師贊頌它的圣潔與慈愛。那個時候天命之王還統治著他強大的王國,四海升平,安格魯屹立在世界的最西方。
可是隨著那個人的死去,一切都變了。”
他嘆息,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雪茄向少年晃了晃,葉清玄擺手,他就自己剪去一頭。點燃之后享受起來。
在升騰的煙霧中,他的眼神也變得模糊起來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來聊一聊這個城市的往事吧。
我想要告訴你,這個城市和這個國家的曾經,它和他的偉大和輝煌。”
葉清玄撐著手杖,洗耳恭聽。
“你知道么?那時候還是黑暗時代剛剛結束的時期。人類復興的黃金時代到來,亞瑟王為了紀念自己摯愛的湖中仙女而建造了這里,建造了整個西方最璀璨的明珠,人間仙境——阿瓦隆!
他搜集了人間至寶,無數詩人,強大的騎士,威武的軍團。最華麗的錦緞和最馥郁的熏香…可哪怕整個世界的美好,堆積在此處,都無法表達他對湖中仙女的熱愛。
——因為他所擁有的的一切都來,自于湖中仙女的饋贈。”
在黑暗里,他說出了隱藏在歷史背后的歷史,被掩埋在過去中的過去。
那是被覆蓋在了層層帷幕之后的秘密。
“在遇到湖中仙女之前,偉大的亞瑟王只是一個漁夫之子,一個平民。
但誤入了影之國的他和湖中仙女邂逅了。中間發生了什么事情不為人所指,但結果是:亞瑟得到了她的青睞。
那是整個世界最值得歌頌的東西,所謂的‘愛’之一物。”
薩滿輕聲笑起來,像是嘲諷,又像是贊嘆:
“湖中仙女將自己的愛和力量送給了亞瑟,他便所向無敵,開疆擴土。在湖中仙女的幫助之下,他鍛造了石中劍,成為了舉世無敵的強者,開創安格魯,成為了真正的天命之王!
那是他的時代,圓桌騎士馳騁在天空之上,妖魔退避騎士之王的鋒芒,就連天災也被一一驅逐。人類世界的西疆前所未有的太平安康。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真是美好的時代啊,輝煌、偉大、值得用一切好的詞去褒揚它,就像是一個童話中的童話。”
“后來,一切都變了。”
薩滿一頓,聲音沙啞起來:“亞瑟瘋了,他被過分強大的力量吞沒,陷入癲狂。
只不過,那個時候,誰都不知道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瘋子。
隨著他一天天的老去,他越來越憎恨比自己更加年輕的兒子,就覺得這個孩子在竊取自己的生命。
他將自己的長子溺死在了滾油之中,清醒之后卻感覺到了愧疚和難過,哭號三日,悲傷的不能自己。
他懷疑自己的妻子對自己不忠,變令手下將她的衣服扒光,地行走在街道上,接受所有人的侮辱。
那一條街道到現在還保持著當初的摸樣,但已經有人忘記它因何而被稱為‘皇后大道’了。
為了讓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威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他將效忠于他的圓桌武士處死了大半。他的親族刮分了那些權利,一步登天。成為了人上之人,這就是帝國的榮光之血。
為了讓自己成為萬王之王,他甚至不能容許圣城的存在,窮兵黷武,為毀滅圣城積蓄著力量。
直到最后,湖中仙女也應他的癲狂而不知所蹤。偌大的阿瓦隆,榮光之城墮落成了鬼蜮。”
薩滿的聲音沙啞又詭異。散發著如有實質的黑暗和癲狂:
“那時候,整個城市都被他在以太界中的扭曲投影所覆蓋。形成了阿瓦隆之影的詭異空間。
在那個世界里,絞首架如林一般豎起,斷頭臺成為了噴泉,血色從刑場一直延伸蜿蜒流淌到城門之外,變成了鮮血之路。
直到最后,瘋王亞瑟眾叛親離,在自己膨脹的力量中自滅。只留下了詛咒之血,代代傳承。
這就是這個城市的前世今生,她曾經美麗。光芒萬丈。但現在,已經變成了陰沉善變、奄奄一息的瘋女人,瞪著渾濁的眼睛,用怨毒的眼神詛咒著生者。
一直以來,你所看到外在之毒,真正的禍患和毒瘤,根源。卻是隱藏在城市之后的陰影。
一個早就在數百年前種下的惡果,到現在,已經流動無窮…”
他低聲嘆息,將手中雪茄掐滅,渾濁的眼瞳中滿是感懷。
葉清玄沉默許久,輕聲問:
“你跟我說這個。是想讓我放棄血路?”
薩滿搖頭,“不,只是在感懷這個城市而已。如果我想讓你放棄血路的話,我會直說。”
葉清玄看了他一眼,感嘆:“沒想到薩滿,竟然是一個憂國憂民的人。”
“但凡是人,總想要讓自己生存的環境變得好一些。你不也是一樣么?”
薩滿淡淡地說:“哪怕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可一直以來,你都很努力,不是嗎?”
葉清玄沉默,可薩滿笑起來了。
“我覺得你隱約已經猜到一些了吧?福爾摩斯先生,或者說…我應該稱呼另一個名字了么?”
“以前有想過這種可能,現在終于確定了。”
葉清玄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薩滿,或者說,父親口中的‘老鬼’:“我只是想不到,父親口中的朋友,竟然是曾經的黑暗皇帝。”
“我也想不到,邪魔獵人月吟的兒子,會被人稱為黑樂師。”
薩滿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懷唏噓:“自從你回到阿瓦隆,我就一直讓手下關注著你。
沒想到,卻給你帶來這樣的麻煩。當我聽說你的旋律時,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你比我想的要更”
“比起這個來,我更想知道…當年我的父親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害的我淪落到這種程度。”
“不知道。”
薩滿攤手,“他犯事兒跑路的時候,我還窩在南方群島避風頭呢,自顧不暇。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消失了,你和你的母親已經被逐出了阿瓦隆。沒想到,就連大名鼎鼎的蘭…”
“不要說出那個名字。”
葉清玄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們想要繼續談下去的話,不要說出那個名字。”
薩滿愣住了,他凝視著少年的面孔,像是察覺到那種陰沉眼神背后的冷漠和憤怒,便緩緩聳肩:
“好吧,不聊。”
他嘆了口氣,他本來還想說,這么多年其實還有人關心你,想要讓你回去…可是這個孩子,多半不會再回去了。
被背叛過一次之后,又有誰還會去信任所謂的家族呢?
他本來期望著見到葉清玄,說一些我和你父親的往事、叔叔這么多年其實記掛著你之類的話,就可以安撫他悲痛的內心。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卵用。
看起來也永遠不會有什么卵用。
他嘆息一聲,深吸了一口雪茄,嘆吐出了往事的余煙:葉蘭舟,被稱為風雅無雙、如月行吟的絕世樂師,卻有一個像是鐵做的兒子。
已經死去的他,是會欣慰,還是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