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默了好一會兒,提筆在折子上做了批復。
命以原官解任,仍食俸,留京師以備顧問。
或許調理個一年半載,身體就好了。
或是不復職,需要人手的時候也能頂上。
康熙不想承認,可是對于這些老臣,他是真心舍不得…
八貝勒府,書房。
“直郡王這些年沉寂,有后退之意,只是后頭跟著的勛貴大臣,不會許他退…”
何焯沉吟道:“自古以來,立太子,立嫡立長立賢,本朝跟歷朝歷代都不同,八爺雖賢,可吃虧了序齒在后…”
八阿哥沉默了一會兒,道:“太宗皇帝序齒靠后…”
何焯搖頭道:“太宗皇帝是四大貝勒之一,太祖皇帝沒有留遺命,繼承人只能在當朝理政的四大貝勒中選,太宗年紀最小,卻是以‘和’立,禮烈親王德行有瑕,莽古爾泰弒母且與禮烈親王有生死大仇,阿敏是皇侄。”
八阿哥不知道為什么,腦子里想到了九阿哥。
在兄弟之中,不知不覺,九阿哥的人緣好起來。
隨即,他又否了這個念頭。
九阿哥跟太子關系不和睦,跟三阿哥就是面上情,跟十四阿哥有嫌隙。
隨后,他腦子里又浮出三阿哥。
三阿哥應該就是想要走太宗之路,在大阿哥與太子兩敗俱傷后撿漏,才擺出寬和的姿態,跟下頭的弟弟們面上都過得去。
八阿哥看著何焯道:“當年太宗領正白旗,還得到兩紅旗的支持,跟現下境況還不同。”
如今的旗主王爺,可沒有左右皇位的權利。
何焯點頭道:“是啊,現下皇子名下佐領都是有數的,只看佐領,比不得宗室諸王,能夠影響儲位的,就是后宮跟上三旗勛貴。”
世祖皇帝與今上都是沖齡登基,背靠的就是上三旗勛貴。
上三旗勛貴起來,壓著的就是下五旗的王公勛貴。
下五旗王公勛貴,難道就心甘情愿放權?
自古以來,功大莫過于從龍。
就是何焯自己,提起這個來,都隱隱地帶了興奮。
不過八阿哥在諸成年皇子中,并沒有什么優勢。
“八爺到底是皇子,不好廣結朝臣,也不必做到明處,宗親倒是無礙的,八爺人緣向來好…”
何焯道。
八阿哥聽了,不由遲疑道:“可是如今議政王會議形同虛設,王公管部也就是掛個虛名,實權還是在勛貴大臣手中。”
何焯道:“八爺不缺勛貴大臣,只需跟緊了直郡王即可,惠妃娘娘是八爺養母,八爺是直郡王最親近的弟弟。”
八阿哥猶豫道:“那些人,會選擇我么?”
何焯道:“只看揆學士對八爺的親近,就曉得其他人最終也會選擇八爺。”
八阿哥之前也是這樣想過,可到底有些沒底。
沒想到與何焯開誠布公,兩人想法竟是如此契合。
八阿哥吐了口氣,起身對著何焯躬身道:“這幾年,我混沌不堪,還請老師教我!”
何焯忙避開,雙手扶了,道:“八爺身份貴重,切不可如此。”
八阿哥面上帶了幾分悲憤道:“不是我心生大志,不忠不恭,實是太子欺人太甚,毫無手足情分,為了自保,我不得不早做打算。”
何焯皺眉道:“莫非因直郡王的緣故,太子遷怒八爺?”
早聽說太子對諸弟有失友愛,可到底是皇家私密,外人并不曉得詳情。
八阿哥搖頭,說了太子前兩年曾打算將弘皙過繼給自己之事。
何焯聽了,面上帶了沉重,想的就多了,道:“八爺今年才二十出頭,早兩年方及冠,哪有這個年歲提過繼的?這不合常理,除非太子篤定八爺子嗣艱難,可太子怎么會篤定這個?”
八阿哥聽了,頭皮發麻,后背發冷,想到陰私上。
兩人對視一眼。
何焯道:“毓慶宮送的物件,八爺可有貼身用的?”
“薔薇花露…”
八阿哥喃喃道:“聽說不單送了我,還送了誠郡王…”
這樣明目張膽的使壞么?
何焯道:“太子與誠郡王關系如何?”
“翻臉了,面上情都沒有了,榮妃降位,有些傳聞,說是與毓慶宮有干系…”
八阿哥道。
何焯聽了,不免有些猶豫,道:“不會這樣簡單吧?這種人情往來上動手腳,他怎么就能篤定八爺會用那東西?”
八阿哥卻是自己曉得自己事兒,那薔薇花露他確實是用了的。
他渾身僵硬,道:“用了,我的哈哈珠子太監將這個香用在了書房。”
當時叫府醫看過,里面確實有幾樣助興的添加,不過自己也沒有當回事兒。
這西洋傳過來的花露,本就是用在房中助興的多。
那兩年他心情郁悶,在書房的日子確實也荒唐些。
哈哈珠子太監…
八阿哥想到了三十七年被慎刑司抓去的姚子孝跟姚子忠兩兄弟。
鈕祜祿家能安插人手到宮里,那赫舍里家呢?
當年為了怕太子委屈,御前可是欽點了太子乳父掛內務府總管。
八阿哥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看著何焯道:“太醫請平安脈,我的脈案并無明顯不妥當,問起子嗣,只說是緣分未到。”
何焯沉思道:“若是太子有心送藥,那太醫院那邊肯定也提前打點好了。”
八阿哥臉色駭白,隨即又漲紅,眼中都是怒火。
這么多皇子中,自己素來恭敬太子,太子為什么要對自己下手?
何焯看著八阿哥,安慰道:“幸好八爺還年輕,即便前兩年中了暗算,好好調理身體,三、五年也就解得差不多了,倒是不必太過擔心子嗣。”
讀書讀多了,多少曉得些醫理。
這種慢性藥,不是急藥,就有個舒緩的余地。
八阿哥吐了口氣,點頭道:“是啊,不著急…”
沒有兒子是他的短處,可是也能佐證他安心輔佐大阿哥,讓外人少幾分防備之心。
太子,太子…
八阿哥咬得牙根疼,怪不得好好的給自己送花露,怕是那個時候,太子就有了打算,想要將弘皙推給自己。
欺人太甚…
討源書屋,正殿。
看著太子妃過來,太子有些訝然。
夫妻兩個雖同住討源書屋,可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一個在正殿,一個在后殿。
太子鮮少去后頭去,太子妃輕易也不會往前面來。
相敬如賓。
莫過于是。
“太子妃有事找孤?”
太子讓她坐了,夫妻說話。
早年太子對太子妃心中有怨,不喜歡御前太看重她,如今想想,很是可笑。
他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跟太子妃差著年歲,使得自己大婚延遲,這也怨不得太子妃。
是太皇太后跟皇上選的太子妃人選。
太子妃點頭道:“如今住過來的皇孫格格多,前幾日直郡王府的侄女請客,這回輪到三格格,帖子已經派出去了,三格格請姊妹后個游園,跟您提前說一聲,到時候弟妹們過來接送孩子,許是會有些吵。”
太子聽了,看了太子妃一眼,不大贊成道:“這種無聊的宴請,三格格本不應該摻和,三格格跟她們身份不一樣。”
太子妃看著太子,面色平靜,道:“都是皇孫格格,有什么不一樣?庶出的還罷了,嫡出的幾個,等到日后指婚封爵,說不得都是和碩格格。”
和碩格格,就是郡主,宗女第三等。
太子嫡女,親王嫡女,都可以封和碩格格。
諸皇子眼下沒有親王,可是皇家應該會高封,不會比著宗室封。
太子:“…”
他生出煩躁,道:“三格格養在宮里,跟她們這樣往來,也沒有什么益處。”
太子妃道:“親叔伯姊妹,從小往來交好,只看情分就是。”
太子看著太子妃,覺得堵心。
太子妃看著太子道:“弘晉在上書房,與堂兄弟們也少不了往來。”
太子:“…”
想到這個兒子,太子更嫌棄。
生母只是格格,出身太低,不能用身份壓著堂兄弟。
三十五年生人,是在皇孫中算是大的,可是上頭還有五阿哥家的弘昇跟大阿哥家的弘昱,不能成為上書房中的領頭羊。
偏偏資質還平平,甚至略顯得有些笨拙。
這上書房都是御前安排的老師,皇孫是聰是愚,都在御前眼中。
后繼無人…
他垂下眼,道:“孤曉得了,會吩咐人留意,不叫人沖撞了女眷。”
這也是太子妃來的目的。
討源書屋這里,除了是太子的寢居之處,也是他讀書辦公的地方,往來也有臣子跟侍讀、侍講學士。
等到太子妃離開,太子面色恢復了平靜。
這小格格宴飲,是直郡王府開的先例。
老大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自己的長子長兄身份…
北五所,正房。
夫妻兩個對著搖扇子小人兒,玩得不亦樂乎。
“到時候按照這個,做個放大的,擱在屋子里,晚上使…”
九阿哥看著舒舒,賊兮兮道。
舒舒看著,也想念電風扇了。
只是想想也曉得,九阿哥想的很美,可是可行性不大。
這發條,最多也就能轉幾圈,這搖扇子也就是搖幾個數就要停了。
九阿哥接著說道:“再參照這樣的機關,做佛像…”
舒舒聽著,不知道為什么想到了招財貓。
或許,不用上勁兒,也能做出菩薩招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