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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有時困龍沾化雨,洗盡人間熱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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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卷動皇旗,陽光灑在燕京千街百坊之間,往日繁盛熱鬧的街巷,今天卻沒了多少歡鬧,幾乎整個城池都籠罩在山雨欲來的壓抑之中。

  踏踏踏…

  大隊身著明光鎧的北梁禁軍,提著槍盾在天街上奔行,無論是文人士子、販夫走卒,還是南來北往的江湖人,都擠在寬闊大街兩側的房舍之間,往皇城方向眺望,彼此悄然私語:

  “華劍仙怎么會私通南朝…”

  “這架勢明顯是證據確鑿,怪不華劍仙遭逢夜大魔頭幾次都能全身而退…”

  燕京正中心的大街,名為子午街,不過南北都傳承自始帝開創的大梁,街道還是被俗稱為天街。

  天街盡頭便是北梁皇城,此時皇城九門緊閉,城墻之上可見密密麻麻的禁軍。

  正中心的定安門外,已經連夜搭建起了一個高臺,監斬太監和劊子手在高臺旁站立。

  項寒師腰懸名劍‘太平’,站在城門樓下的墻垛后,遠眺京城千街百坊,時至今日,眼底也帶上了幾分歲月如梭的蕭索。

  甲子匆匆而過,當年那個跪在城墻下,看著師父尸首的幾歲小童,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城頭上,成為了能左右天下大勢的當權者。

  這一輩子的路顯然很難走,從到國師府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國子監的寒窗苦讀、筆耕不倦,從初入官城的謹小慎微,到手掌大權的殫精竭慮。

  他這一輩子可以說走的如履薄冰,無妻無子甚至沒有自己的仆役房舍,從未有一時一刻為自己而活。

  項寒師之所以活的如同一場苦修,并非為了報國仇家恨,而是聽了師父氣絕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三朝征伐,千年不止,寒師,這天下需要一份太平…”

  項寒師知道師父并非死在西北王庭手中,而是死在了不是你死我活的亂世之下,彼此可能從未謀面,放在太平時節可能還能成為摯友,但三國亂戰各為其主,見面就是得殺。

  項寒師從小到大,都在為了結束這局面而踐行,他收復了西北萬里疆域,整頓了北梁朝野江湖,助梁帝休養生息積蓄國力,也在南朝埋下了無數暗子。

  只要再給他十年,等到西海諸部老人死絕,等到南朝諸王帝統之爭,等到他正兒八經成為奉官城之下第一人,這紛亂天下,就再無人能阻擋他腰間這把太平劍,哪怕他死在了功成名就之前,這洶洶大勢,也能推著北梁走向橫掃六合、萬邦來朝的盛世。

  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這輩子可以說就犯了一次錯,燎原最后之戰,不該讓剛剛生了兒子的陳巖鷹,去追奮力突圍的那架馬車。

  那馬車里攜帶著西北王庭最后的一枚火種,也是釀成今日局面的禍根。

  他當年要殺陳巖鷹,便是因為算到,只要天瑯王遺孤長大成人,西疆暴亂將無休無止。

  他這些年一直在西海各部搜尋那名孤兒的下落,但萬萬沒想到西北王庭那枚僅存的火種,竟然跑到了南朝,還遇到了一位視如己出的恩人,硬生生千錘百煉,把其打造成了這世間最鋒利的一把刀!

  三朝各有淵源,本不可能完全誠服于他國,但陳巖鷹的一次失職,卻直接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契機。

  南朝女帝以女兒身繼承皇統,本來必然引起血統之爭,但隨著天瑯王遺孤的出現,竟然變成了天作之合,原本也互相仇視的南朝和西海,就這么毫無阻礙的合二為一。

  這等局面的巨變,讓往日所有付出,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看起來就像是老天爺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項寒師知道老天爺沒有站在他這邊,但他能走到今天,便相信人定勝天,所以今天布下了一個局。

  今天若是能屠掉老天爺養的這條大龍,局面就回到了以前——西疆當即化為一盤散沙,南朝的帝統之爭依舊會發生,所以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謀劃之內。

  而若是今天屠不了,那便是成事在天、謀事在天,已經傾盡所有,天意如此,不可逆也。

  李逸良站在項寒師身側,因為知道夜驚堂一定會來,目光都搜索著天街左右的一切形形色色,在沉默良久后,開口道:

  “此行我回來,先生其實并不贊許。本來大勢不可逆,南北恐怕很快會統一,天下重歸太平,這是先生想看到的。我來了,就為大勢增添了一分變數,若是此戰功成,南北之戰少說延續三十年,恐怕要死整整一代人。

  “但我還是回來了,世上并非每個人,都像先生那樣心懷大義、有公無私。若是當前局面換成我朝占優,南朝岌岌可危,我想夜驚堂也不會為了大義,放棄東方氏坦然請降歸順。”

  項寒師知道李逸良這話的意思,并非在說奉官城、夜驚堂,而是在說他。

  他口口聲聲說‘太平’,現在太平之道擺在面前,他卻死守在對立面,說白了還是有私無公,守的并非天下百姓,而是大梁這一家一姓。

  項寒師沉默一瞬后,回應道:

  “世間并非人人都是圣人,我亦是如此。我步履維艱一甲子,心里裝的其實還是殺師之仇、養育之恩。”

  “呵呵…”

  李逸良輕輕嘆了口氣,抬眼看向了天之南:

  “我以前還不理解,先生為何要在陽山畫地為牢六十年。現在才明白,先生當年站在云安城頭,面對排山倒海的義軍,心情可能和我們現在差不多——心里明白何為大義,但要真做到放下舊日恩情,順勢而行站在大義那邊,談何容易。

  “先生受的只是無關痛癢的滴水之恩,便為此內疚一輩子,我等面對的是敵國入侵,受的還是生養之恩,哪里能放手而去,若此戰不成,唯一死爾。”

  彼此輕聲閑談,時間也為之點點推移,滿城秋風,似乎又蕭索了幾分。

  而兩人身后,便是兩個鐵籠,里面關著華俊臣和許天應。

  華俊臣被重枷鎖住雙手,背靠欄桿坐著,眼神沒有即將趕赴刑場的膽怯畏懼,有的只是發自心底的焦急,直勾勾望著天街盡頭,并非期盼夜驚堂過來,而是擔心這不要命的小子真來。

  華俊臣雖然能力不強,但并非看不清局勢。朝廷已經被逼的無路可走,只能殊死一搏,他和許天應就是魚餌,而這座京城,就是北梁精心打造的屠龍大陣。

  夜驚堂是厲害,但單槍匹馬,又如何一人敵一國?今天只要來了,就是和他這岳丈一塊赴死。

  夜驚堂只要活著,這世上才沒人敢動華家,他女兒也能余生美滿,不會過半天苦日子,以夜驚堂的本事,有一萬種辦法給他報仇。

  而若是今天來了,死在了這皇城之外,往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竹籃打水,華家事后必然被清算,他女兒也得守一輩子活寡,這是他這當爹的寧死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天街上下的氣氛近乎死寂,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隨時可能出現的夜大魔頭之上,但也有人牽掛著城門樓前的牢籠。

  天街側面,禁軍教頭李光顯,和在燕京豪門當金龜婿的陸行鈞,結伴在街口悄然觀望,眉宇間滿是愁色。

  李光顯和陸行鈞,都是華俊臣的至交好友,本身武藝也不差,如果兄弟在江湖上有難,二話不說便會提著刀劍過去搭救。

  但現在華俊臣是扯上了私通敵國的事情,被朝廷抓住問斬,李光顯和陸行鈞都各有家小,哪里敢跑去劫法場,以他們倆的實力也劫不了,此刻只能干著急:

  “糊涂,真是糊涂,俊臣那么不學無術的人,怎么敢干在國難之時兩頭押寶的蠢事。他以為他是華老太師,能穩居幕后算無遺策?”

  “唉,俊臣這步棋其實沒下錯。事情到這一步,今天他即便死了,也能再保華家三百年富貴。怕就怕夜驚堂真來了,夜驚堂要是死在燕京,那局勢就徹底亂了。朝廷怕各大世家人人自危倒戈,現在是不好動華家,但只要局勢穩定下來,必然對華家秋后算賬…”

  “下棋把自己下死了還叫沒錯…”

  而另一側的酒樓中,青龍會的龍王和執事老劉,以及從南朝被放回來的十二樓、梁上燕,都在窗內圍聚。

  龍王本名江元駒,作為青龍會的掌門,往年一直很有城府,但此刻卻還是露出了幾分焦急:

  “都說了不該來,他只要不去救曹阿寧,就弄不成這敵明我明的局面,現在朝廷反手一記將軍,半點謀劃的時間都不給,可如何是好?”

  老劉知道整個青龍會,都把寶壓在了夜驚堂身上,要是夜驚堂倒了,青龍會必被北梁朝廷乃至江湖清算,此刻也滿心愁色,回應道:

  “夜驚堂并非魯莽之人,如果發現十死無生,肯定不會露面白白送死。”

  十二樓和梁上燕,被夜驚堂赦免罪行放了回來,自然得記人情。十二樓略微思索了下,評價道:

  “從國師手中劫法場,我等派不上用場,當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聲東擊西,幫夜大閻王轉移視線。待會若他真來了,我就進宮刺駕殺梁帝,我就不信項寒師能連皇帝性命都不顧。”

  老劉對此搖了搖頭,畢竟他已經和掌門分析過很多次,北梁當前這局面,皇帝死了都沒夜驚堂死了重要。

  梁帝被刺殺,只要夜驚堂死了,朝臣扶持太子上位,北梁照常運轉,出不了大亂子。

  而夜驚堂若是沒殺掉,西海和南朝的聯盟就牢不可破,北梁要是沒守住,梁帝保住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們都能想到這破局之法,梁帝和夜驚堂又豈會想不到?

  “與劫法場相比,直接暗中挾持梁帝當人質,來換華俊臣性命,要簡單的多。梁帝要是能被鉆了這空子,那也不配當這么多年皇帝,現在定然就藏在密室里,夜驚堂敢去抓,不還是得被項寒師圍住…”

  “抓太子行不行?”

  “事關大梁國祚,夜驚堂就是把太子當眾燉了,梁帝都不會皺下眉頭…”

  而正如老劉所言,同一時刻,皇城內的某處暗室內。

  房間極為幽閉,四面都是厚重石墻,梁帝在棋榻上就坐,五指間翻轉著一顆棋子,安靜等待著外面的消息。

  頭發花白的仲孫錦,雙手籠袖站在入口處,閉著眼睛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

  眼見時間快要接近正午,外面還是風平浪靜,梁帝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圍三缺一,方能誘使敵軍出逃,伏而殲之。如今擺下天羅地網,不留半分生機,夜驚堂可能會被嚇退,不敢到場。”

  仲孫錦和夜驚堂打過交道,對此輕輕搖頭:

  “夜驚堂若正常是掌權者,今天絕不會來,但他雖然位高權重,卻是純粹江湖人,信奉的是‘俠義’。至親有難畏死不至,他這輩子便不配再提刀。就算救不了,他至少也會露頭嘗試一下。”

  “昨日夜驚堂潛入死牢,便沒有被提前發現,仲孫先生確定今日,能提前發現夜驚堂行蹤?”

  “天街周邊,乃至皇城內部,皆布下了重重機關。夜驚堂即便能全數拆解,想要走到定安門也得一天,除非他和上次在碧水林一樣…”

  君臣正在商談之間,仲孫錦話語猛然一頓,轉頭看向了外側。

  梁帝眉頭緊鎖,正想詢問,卻聽見石墻之外,響起了鼓聲:

  咚咚咚——

  鼓聲如悶雷,傳遍京城所有街巷,也傳入議論紛紛的萬千人心底。

  城頭之上,項寒師停下了話語,手扶在了劍柄上,抬眼眺望向天街盡頭。

  而關起來的華俊臣、許天應,藏在天街兩側的李光顯、青龍會諸人,乃至暗中觀望的無數三教九流,在聽到正陽門方向傳來的鼓聲后,皆轉眼向了筆直天街的另一頭。

  忽如其來的變故,讓京城幾乎自行宵禁,天街之上沒有閑人走動。

  雖然距極遠,但目力極好的人,還是能瞧見天街盡頭的正陽門外,有一道若有若無的黑點,迎著秋風,從滿天蕭瑟中走來。

  人影身著黑衣,頭戴竹質斗笠,腰間掛著一把老刀,衣袍在秋風中獵獵作響,遠看去,就如同江湖上遠行而來的尋常游俠。

  但身上散發的氣勢,卻如同從九幽地府走上來的洪荒惡獸,每靠近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所有人心頭,讓人呼吸都為之凝滯,雖然距離極遠聽不到聲響,但看其動作,心頭依舊能感覺到那道重若萬鈞的腳步:

  “來了?”

  “就一個人?”

  “就一個人。”

  “嚯…”

  天街兩側所有三教九流,都沒看清來者面容,卻都知道是誰來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還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就這么單槍匹馬,從城外一步步走進了這座屠龍大陣。

  項寒師迎風而立,并沒有立即跑到城外去攔截,而是手扶劍柄站在鐵籠之前,平淡望著那道由遠及近的身影。

  而視野盡頭的黑影,面對劍拔弩張的巍峨雄城,卻好似走入了無人之境,連氣態都沒有太多變化。

  城門衛的無數軍卒,看著即將進入城門的黑袍刀客,雖然只有孤身一人,他們的感覺卻如同面對千軍萬馬大軍壓境。

  按照職責,他們應該攔下盤問,但聽到直叩心門的腳步聲,還是順從本能,不約而同左右退開,讓出了通往皇城的筆直大道。

  燕京內外秋風蕭瑟,整個城池仿佛都死寂下來,只剩下一道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人影很快來到了天街之上,沒有停步,只是抬眼望向了天街盡頭,看向了城門樓下的兩個鐵籠。

  “夜驚堂!你來做什么?快走!”

  華俊臣此時也顧不得遮掩,從牢籠中站起身,貼著圍欄大聲怒喝,試圖讓夜驚堂別來送死。

  許天應雖然奢望夜大閻王來救他,但也知道這地方就是座誅仙陣,只要進來了就得死,為此也是高聲呼喊:

  “別過來,這里全是埋伏,來了必死無疑…”

  站在城垛后的項寒師,面對后方的呼喊與示警,并沒有制止。

  而由遠及近的那道黑影,也并未為此停步。

  萬人矚目之下,隨著黑袍刀客走過天街,后方的城門,便被合力緩緩關上。

  而天街兩側的街巷間,也傳出密集腳步聲。

  踏踏踏…

  近萬身著明光鎧的禁軍,從街巷間涌出,手持強弩大盾,堵在了天街后方,兩側也是密密麻麻的軍卒,束起的盾牌槍林,把整條天街圍成了長方形牢籠,隨著黑袍刀客的腳步往前皇城方向推進。

  踏踏踏…

  腳步聲齊齊推進,無數鎧甲兵刃展現出的寒芒,散發出沖天殺氣,壓在了城內所有人頭頂。

  李光顯、陸行鈞,乃至青龍會諸人,瞧見此景都是通體生寒。

  畢竟這些禁軍,都是梁帝的死忠親軍,可能對夜驚堂沒威脅,但絕對不怕死,夜驚堂一刀殺一排,也得殺半天,在項寒師壓制下,就算是硬耗都能把夜驚堂耗到力竭。

  轟隆隆——

  隨著行程過半,皇城前方便再度傳來行動。

  提心吊膽的三教九流轉眼望去,卻見數架和城墻等高的巨型盾車,從定安門左右推了出來,遮蔽了行刑的高臺,而后沿著天街兩側推進,很快把皇城外一里的街面,都圍成了一個巨大的方形甕城,只留一個缺口,等著黑袍刀客走進去。

  八千禁軍精銳,身著武裝到牙齒的寒光鎧,手持大槍,在盾車后方嚴陣以待,從天空看去,就好似密密麻麻的蟻巢。

  如此駭人陣勢,還有項寒師在內的諸多巔峰武人在城頭壓陣,即便真有一條魔龍降世,恐怕也能硬生生圍死。

  但孤身一人黑袍刀客,宛若閑庭信步、目中無人,在無數禁軍心驚膽戰的注視下,不緊不慢走進了盾車構建的巨大甕城。

  轟隆——

  后方的缺口當即合攏,一里街面徹底化為生靈禁絕的死地,盾墻后方響起密密麻麻的弓弩上弦響動:

咔咔咔  繼而無數帶著幽綠色澤的箭頭,從箭孔中探出,指向了被圍在中間的黑衣人影。

  嗖嗖嗖…

  隨著盾車合攏,城內各處都傳來了破風聲,無數想看情況的江湖人,也顧不得被朝廷收拾,跑出來躍到了建筑的最高處,往空蕩蕩的甕城中打量。

  發現強弓勁弩上的箭頭色澤不對,甚至有江湖人破口大罵:

  “堂堂朝廷,千軍萬馬圍一個還用毒,你們要不要臉…”

  而周邊密密麻麻的禁軍,顯然也沒心思打理外面的江湖小泥鰍,只是整整齊齊站在盾車后方,緊握槍弩如臨大敵。

  夜驚堂走到甕城的正中心,才停下腳步,略微抬起斗笠,掃視周邊黑色盾車構建的甕城,聲音清朗開口:

  “這個甕才像話,不過似乎還是矮了點。”

  項寒師和李逸良,從城門樓上飛身而下,落在了盾墻之前。

雖然周邊是天羅地網,已經形成了必殺之勢,但瞧見夜驚堂真敢單刀赴會,李逸良眉宇間還是顯出了一抹凝重,畢竟夜驚堂看起來可不像個會白白送死的莽夫  而項寒師手提太平劍站在夜驚堂正對面,眼底并沒有多少喜怒,只是回應道:

  “夜大人果真好膽識。北梁家底薄,當前就只能湊出這么大個甕,不過捉夜大人,應當足夠了。”

  夜驚堂身上黑袍隨風而動,先掃了前方的兩人一眼,又抬眼望向盾墻后方的巍峨皇城:

  “北梁擺出這架勢,已經窮途末路殊死一搏,事成則萬事依舊,事敗則國破人亡。

  “在動手之前,我先給伱個機會。你把華俊臣和許天應放了,讓他們離開,等打進湖東道那天,我可以接受你乞降。

  “如果不聽勸,那等兵臨城下那天,想把新仇舊賬還完,難度你自己清楚;我行事風格你應該聽說過,可不會賜三尺白綾,給你這一國之君體面。”

  聲音清朗洪亮,遠傳整個京城,是在和誰說話,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皇城深處,梁帝坐在暗室之中,聽見此言明顯皺了皺眉,但作為一國之君,豈會被三言兩語嚇住,并未理睬。

  而城頭之上,華俊臣見夜驚堂準備先讓他離開,在牢籠中又氣又急:

  “你傻不傻?快想辦法突圍,我這條命又不值錢,你死了整個天下都得大亂…”

  雖然話這么喊,但華俊臣瞧見下方陣勢,就知道夜驚堂插翅難逃了,滿眼都是痛心疾首。

  項寒師等夜驚堂說完話,才平靜回應道:

  “今天你活了,華俊臣就能活,你若活不了,他跑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一死。當前已經插翅難逃,你有多少本事,盡管使出來即可,,何必說這些討巧之語?”

  夜驚堂等待了片刻,見梁帝始終沒露面,也不再多費口舌,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兩人:

  “我既然敢來,自然就有底氣,說這句話,只是想讓華俊臣和許天應先行離場,好放開手腳打的痛快些。機會已經給過,你們自己不信,那來吧。”

  話落,夜驚堂抬起雙手,坦然面對周身千軍萬馬。

  萬人圍聚的定安門前寂靜下來,只剩下在瑟瑟秋風中飛舞的皇旗,發出‘噗噗’輕響。

  項寒師在夜驚堂身上看不到絲毫膽怯緊張,心頭自然滿是凝重,不過局面已經到了這一步,能殺夜驚堂,死局便迎刃而解,殺不了,那就萬事皆休,當前做任何退讓都沒意義。

  為此在注視夜驚堂一瞬后,項寒師還是抬起了左手,沉聲道:

  “殺!”

  嗡——

  一語落,周邊盾墻之上,頓時傾瀉出萬千羽箭,在半空形成了一個黑色圓環,激射向盾墻之間的渺小人影。

  嗆啷——

  項寒師身形同時暴起,太平劍猝然出鞘,壓在了漫天箭雨之前,逼向前方的夜驚堂。

  李逸良手中劍隨之出鞘,緊隨其后攻向夜驚堂側翼。

  鐵籠中華俊臣、許天應,乃至遠處高樓上的十二樓等人,瞧見此景皆是心頭一沉,但不過下一瞬,眼底又涌現震驚!

  嗆啷——

  只見被千軍萬馬重重包圍的夜驚堂,面對鋪天蓋地的箭雨和兩名巔峰強者的突襲,非但沒有退避,竟然還后發先至,雙足重踏先行撞出。

  轟隆——

  爆響聲中,夜驚堂腳下地磚瞬間粉碎,左手帶出一線雪亮寒芒,身若狂雷直逼左翼的李逸良,而右手則同時抬起。

  項寒師一馬當先,雖然擺出必殺之勢,但知道當前的對手是誰,打法并不毛糙莽撞。

  朔風城一戰,項寒師已經復盤過,瞧見夜驚堂動作,便穩住自身氣血,飛身躍起,當空一劍直刺夜驚堂額頭!

  颯——

  但讓項寒師沒想到的是,雖然才過去半個多月,夜驚堂卻早已今非昔比。

  項寒師還未抵進身前三丈,就發現周邊氣流瞬間紊亂,漫天紛飛的羽箭,當空掉頭激射向他身側!

  嗡——

  因為箭矢太多,又同時激射向一個方向,遠看去就好似盾墻之間忽然匯聚出一條墨龍!

  轟隆——

  項寒師見狀當空揮劍,攪碎激射而來的無數羽箭,天街之上霎時間碎屑橫飛,但箭矢太多,項寒師騰身突襲的情況下,還是被密集羽箭硬生生撞退,瞬間推到了盾墻邊緣。

  而與此同時。

  夜驚堂撞退項寒師,身形沒有半分停頓,左手倒持螭龍刀,在天街之上帶出一條筆直銀莽,瞬間殺到了李逸良側面。

  颯——

  李逸良在官城苦修近五十載,雖然天賦功力皆弱于項寒師,但師承堪稱天下無敵,并不像常人想象的那般尋常。

  發現夜驚堂把他當成了突破口,李逸良眼底沒有半分忌憚,只是右手持劍對沖,同時左手掐訣。

  夜驚堂見此當即雙腳重踏,推刀前斬,不給對方任何干擾身位的機會。

  但沒想到的是,李逸良擺出這架勢,并不是在干擾他,而是在干擾自身!

  轟轟轟——

  夜驚堂一刀斬出,卻發現對沖而來的李逸良,腳下地面劇烈顫動,身形也隨之詭異橫移,變成了‘之’字形,根本沒法從動作判斷身位。

  颯——

  夜驚堂快若奔雷的一刀,從李逸良身側斬空,反應奇快,當即推刀橫刺,扎向對方咽喉,同時轉動對方腳下青磚。

  但李逸良自小被奉官城打,先不說功力悟性,技巧上絕對被錘煉的出神入化,不用過腦子,都能知道夜驚堂下一步最優解是什么。

  雖然身形被街磚帶動,但李逸良手中三尺青鋒,卻沒半分偏移,手隨劍走,直接指向夜驚堂腋窩。

  夜驚堂刀出一半,便發現角度卡死,刺過去是以傷換傷,在以一敵二的情況,當即抽刀飛退,拉開了一個身位。

  而與此同時,被撞退出去的項寒師,已經重踏盾墻再度折返,手中太平劍當空直刺。

  轟——

  夜驚堂一直防著項寒師,但項寒師功力之深,還是超出了常人預料。

  只見項寒師一劍出手,太平劍前方氣勁震蕩,瞬間化為一條無形龍蟒,瞬間在街面上撕開一條幾尺深的凹槽,直逼夜驚堂后背。

  夜驚堂反應奇快,和李逸良拉開身位,便當空旋身一刀,以力劈華山之勢落下。

  轟隆——

  兩道摧山斷海的恐怖氣勁當空相撞,皇城之前頓時掀起沖天塵霧。

  動靜之大,讓城墻上的雜魚高手都難以站穩,而盾墻上的軍卒,則直接被掀飛了一排,發出凄厲慘呼。

  轟轟——

  夜驚堂刀刀連環,不給對手半點機會,在一刀出手后,身形已經側閃過沖天塵霧,下一刻到了項寒師身側,刁鉆一刀直取腰腹。

  項寒師功力深厚如海,但體魄爆發力并不比夜驚堂更強橫,兩人速度相差并不大。

  眼見夜驚堂全力一刀襲來,項寒師身若無根飛葉,身隨刀走之勢,手中太平劍連點。

叮叮叮  皇城外頓時爆出一串金鐵交擊的脆響。

  夜驚堂連出三刀,雖然全被項寒師精準截擊,沒有造成任何殺傷,但也靠著匪夷所思的爆發力,將項寒師壓到了盾墻邊緣。

  如果雙方一直保持這種水準搏殺,夜驚堂哪怕以一敵二,也能憑借駭人的爆發速度左右迂回,直到抓住其中一人突破口。

  華俊臣和十二樓等人,瞧見夜驚堂以一敵二都不落下風,眼底甚至顯出了狂喜,覺得今日之局未必無解。

  但很快,一盆寒入骨髓的冰山,就直接澆到了所有人頭頂,讓華俊臣等人通體深寒!

  李逸良和項寒師,和夜驚堂存在境界差距,如果只是和夜驚堂切磋,夜驚堂永遠占據先發優勢,二打一也很難完全圍死。

  但現在三人并非切磋武藝,而是項寒師和李逸良在賭上大梁國運,和夜驚堂殊死一搏!

  叮叮叮…

  天街被刀光劍影遮蓋,所有人心神都被甕城內兩道來回沖殺的身影牽動,連呼吸都為止凝滯。

  但就在夜驚堂和項寒師險象環生交手之時,天街上已經莫名吹起了橫風,滾滾流云在蒼穹之上匯聚,轉眼間遮蔽了天幕,繼而細細密密的雨珠,就從天空落下,隨風朝著甕城內飄去。

  沙沙沙…

  天街周邊滿心驚悚的軍卒,乃至華俊臣等人,并沒有察覺天地間的細微異樣。

  但以夜驚堂的境界,卻真真切切感覺到,有無邊飛絮自四方而來,往甕城內匯聚,連體內的氣息都在不受控制的被牽動。

  余光看去,拉開距離的神秘劍客,并沒有在搶攻,而是站在了盾墻之下,把長劍橫在身前,手按劍身渾身衣袍大動,整個人變成了仙島上的那顆蒼天巨木,周遭天地的一切都在向其靠攏,一股浩瀚天威漸漸擴散開來,直沖云霄,也壓在了周邊萬人心底!

  幾乎下一刻,周邊的萬千武卒,就察覺了李逸良的變化,齊齊驚悚轉頭,瞧見攪動風雷的沖天氣勢,瞬間感覺旁邊正在交手的項寒師和夜驚堂,都變成了小孩子過家家。

  “這是…”

  “怎么回事?”

  夜驚堂已經初窺天機,光看這堪比仙佛的架勢,就知道對方在強行跨入‘九九歸一’的境界。

  九九歸一便是‘煉虛合道’,說簡單點就是脫凡入仙,和天地大道合為一體。

  一旦步入煉虛合道,周遭一切就成為了身體延伸出去的手腳,功力越強控制力越強,除非對方也是九九歸一,不然就算身藏千般術法,遇上了也是被鎖死周身,只能以肉體凡胎硬剛神明。

  此時李逸良強行步入煉虛合道的境地,雖然臉上青筋鼓脹,看起來極為痛苦,但明顯還是靠肉體凡胎,把這片天地強行撐起來了。

  夜驚堂感覺到神魔降世般的壓迫力,心中當即沉了幾分,從項寒師面前強行脫身,雙手持刀速度爆發到極致,一刀斬李逸良胸腹。

  但可惜,踏入‘九九歸一’,只要體魄能撐起來,哪怕身懷瑕疵只能持續一瞬,對上其他人也是仙凡之別!

  眼見夜驚堂全力突襲而來,李逸良雙眸血紅臉龐青筋鼓脹,眼神卻無比鋒銳,大袖招展間,左手往下虛按,發出一聲雷霆爆喝:

  “落!”

  轟隆——

  蒼穹之上,隨之響起一聲驚天霹靂!

  周遭數里的軍卒人群,感覺到大地都猛然一震。

  本來自由落體的細密雨珠,忽然加速變成萬箭齊發的箭雨,往地面激射,打的盔甲盾墻噼啪作響。

  而雙手持刀突刺的夜驚堂,身形就如同被一尊山岳忽然砸在肩頭,整個人當即被壓在了街面上,用手撐住的青磚轉瞬粉碎。

  轟隆——

  甕城之內翻騰的塵霧和箭矢,瞬間被全部壓在地面,以至于夜驚堂周身數丈化為一塵不染的真空地帶,下一刻又被加速傾瀉的雨珠籠罩,幾乎看不清夜驚堂身形。

  夜驚堂腳扎大地,渾身肌肉鼓脹,卻難以挺直腰背,體內氣血紊亂幾乎壓不住,肢體肉眼可見的顫抖,宛若變成了被虛無神明一腳踩住了螻蟻。

  項寒師瞧見此種天威,眼底也顯出了一抹駭然,不過動作并不慢。

  眼見夜驚堂如同肩抗山岳,連腰背都難以挺直,項寒師身形當即全速爆發,一劍洞穿密集雨幕,直刺夜驚堂后背。

  颯——

  夜驚堂左手持刀,見此奮力重踏,想要往側面騰挪。

  但可惜,已經眼角滲血的李逸良,并沒有給夜驚堂機會,只是左手微動,夜驚堂腳下的街磚便直接化為碎粉。

  夜驚堂雙足發力,小腿卻直接陷入地面兩尺,如同踩在流沙之上,根本沒有半分著力,身體自然難以騰挪。

  眼見一劍直逼后腦,夜驚堂當即抽刀后劈,試圖掃開劍鋒。

  但左手全力猛拉,卻發現陪伴多年的螭龍刀,卻如同被虛無神佛握住,牢牢釘在空中紋絲未動!

  夜驚堂反應堪稱驚人,身位兵器完全被限制的情況下,依舊瞬間脫手,徒手抓向了后方刺來的太平劍,未等項寒師氣勁爆發,便左手猛震。

  鐺——

  被譽為北朝名劍之首的‘太平劍’,瞬間攪爛了夜驚堂手掌皮肉,但猛震之下,劍身也隨之寸寸繃斷,化為了金屬碎屑。

  但與此同時,脫手螭龍刀,卻也當空掉轉刀頭,直接扎向了夜驚堂胸腹!

  噗——

  螭龍刀刺入不過寸余,就被夜驚堂雙手抓住。

  雖然強行停住了螭龍刀,但刀身上的力道,就如同洶涌而來的江河洪流。

夜驚堂雙臂強行鎖住螭龍刀,但雙腳如同踩著流沙,根本沒法落實,整個人便被推著往后方飛速滑去嘩啦啦  早已化為碎粉的街面,頓時出現兩條尺余深的長槽。

  項寒師在太平劍斷裂時就已經松開劍柄,眼見夜驚堂被推向自己,沒有絲毫遲疑,便右手握拳渾身氣勁催發到極點,一拳直接轟向夜驚堂脊背。

  原本項寒師以為,夜驚堂即便難以騰挪,也會震碎螭龍刀,從而空出雙手設法招架背后。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螭龍刀在夜驚堂手里脆的如同木劍,卻遲遲不肯擰碎,直至一拳正中背心。

  嗙——

  當空傾瀉的雨幕,在驚天動地的重拳之下,瞬間被震出一個半圓空洞,連同地面碎石都被掀去一層!

  狂暴氣勁瞬間震碎夜驚堂半身衣袍,連發冠都為之炸開,滿頭黑發當空繃直,而氣勁透體而過,哪怕隔著一個人,依舊把前方的李逸良震的衣袍緊貼在身上,連后方盾墻都退出去半丈。

  如此駭人拳勢,看的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不出意外哪怕是巔峰武圣,背心正中這么一下,也得當場五臟重創。

  而事實也不出眾人所料,夜驚堂肌肉虬結的脊背,直接出現了一個拳坑,口鼻涌出血水,倒滑身形被硬生生砸的往前推移半寸,而螭龍刀也隨之入肉三分。

  李逸良已經七竅流血,臉龐近乎猙獰,卻依舊死死壓著夜驚堂,使得夜驚堂直接變成了一個難以騰挪的沙袋。

  項寒師一拳出手,發現夜驚堂體魄硬的令人發指,并未就此倒下,便拼盡全力,再度連續三拳,轟在夜驚堂后背。

  嗙嗙嗙——

  三拳如同撞城錘,硬生生在肌肉鼓涌的脊背上砸出三個凹坑,連天街邊緣的盾車都被氣勁轟退撞向了街邊房舍,力道之恐怖可想而知。

  夜驚堂臉頰青紫,嘴角咳出血水,雖然看似還能站住,但拿后背硬抗項寒師全力轟擊,體魄再強橫又能抗幾下?

  “夜驚堂!”

  華俊臣被關在鐵籠中,瞧見此景就如同瘋魔一般,全力撕扯枷鎖,試圖過去解圍。

  但把他關進來時,就已經鎖住了氣脈,厚重枷鎖哪里掙脫的開,此時只能看著夜驚堂被一拳拳打垮。

  而盾墻外圍,十二樓等人見狀心急如焚,已經提劍準備上去解圍。

  但聲勢如此驚天動地,先不說已經堪比仙佛的李逸良,哪怕是項寒師,當前一拳恐怕都能把他們四個人一起轟碎,這讓他們怎么近身?

  嗙嗙…

  拳拳到肉的轟擊不斷傳出,被氣勁震飛的雨幕,直接化為了脫弦利箭,砸的盾墻噼啪作響。

  華俊臣和十二樓等人心如死灰,眼見一拳拳落下,神色逐漸化為絕望。

  無數遠觀的北梁武夫,眼底也顯出復雜,畢竟他們沒想到如日中天的夜大閻王,今天真能被打死到這里。

  武人都信奉‘武無第二’,如果項寒師單挑把夜大魔頭打死,他們這些北梁江湖人,肯定興奮激動到熱淚盈眶,但當前是二打一,項寒師還是裹足力氣打沒法還手的夜大魔頭,北梁江湖人再宵小,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光彩事。

  當前也只有周邊的禁軍統領,和大內僅存的些許高手,見狀難掩激動興奮,甚至插嘴喊道:

  “打頭啊!”

  項寒師雙掌齊出連續轟擊,并非傻愣愣不知道打頭,而是夜驚堂腳難以借力,但腦袋顯然能動,以夜驚堂的反應,完全能偏開鋒芒,當前最正確的決策,便是轟擊背心,直至震碎骨骼內腑。

  轟、轟、轟——

  不過片刻時間,十余拳便落在脊背上,饒是金鱗玉骨,夜驚堂后背依舊被錘的血肉模糊,每一拳下去甚至迸發出無數血珠。

  夜驚堂口鼻血流如注,看似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一拳轟碎內腑徹底氣絕;但搖搖欲墜的身體,就是不倒下,甚至雙手始終都抓著螭龍刀。

  而李逸良強推鳴龍圖達成‘九九歸一’,幾乎就是以燃燒壽命為代價,不過頃刻之間,臉上皮肉便已經干蒼,口鼻涌出了血水染紅了衣領,虛握的左手都開始微微顫動。

  眼見半天沒把夜驚堂打死,李逸良幾乎夾雜著血沫,怒吼道:

  “快!”

  項寒師已經全力轟擊夜驚堂,但夜驚堂的體魄強度確實超出了常人想象,十余拳轟上去,哪怕后背皮肉全被錘爛,脊椎骨就是沒斷,身體也如同不倒蒼松,劇烈顫動但就是不倒下。

  項寒師知道李逸良撐不了多久,風輕云淡一輩子的雙眼,此時也顯出了幾分悍勇,額頭青筋暴起瞬間把氣勁催動到極致,以至于右臂衣袍都瞬間被震碎,一拳再度轟擊向夜驚堂脊柱:

  “死!”

  轟隆——

  浩瀚氣勁爆發,瞬間清空前方雨幕,連街邊三架盾車都被掀翻,直接轟碎了房舍屋脊。

  但這一次卻沒再傳出拳拳到肉的觸感!

  項寒師一拳出手,卻驚覺周身風雨乃至腳下砂石,都在同時后移,硬生生把他帶到了數丈之外。

  而出手的一記重拳,也變成了當空爆發,沖開無邊風雨,卷動了夜驚堂飄散的黑發。

  夜驚堂雙手抓著螭龍刀,立在漫天風雨之間,背后血肉模糊,口鼻中也滿是鮮血,但不屈悍勇的眼神,卻化為了冷冽,便如同九幽閻羅,望著前方已經渾身顫抖、口鼻血流如注的李逸良,沙啞開口:

  “知不知道我為什么不還手?”

  聲音一出,滿城風雨當即陷入死寂,所有人心底情緒全數煙消云散,只是滿眼驚疑望向了已經傷痕累累的夜驚堂。

  李逸良體魄幾乎被浩瀚天威撕裂,眼見夜驚堂還沒倒下,甚至開始反擊,眼神便流露出了幾分絕望:

  “為何?!”

  “因為兩個九九歸一,我打不過。”

  夜驚堂看著即將油盡燈枯的李逸良,如同硬抗起萬仞山岳般,慢慢撐起了身體:

  “既然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就該有不計代價的魄力。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想著‘棄車保帥’,留著項寒師性命,只讓你這卒子和我換命。以你這破綻百出的九九歸一,換的掉我夜驚堂?”

  說罷,夜驚堂轉頭望向被推到盾墻邊緣的項寒師:

  “還是你覺得,單憑你這煉氣化神的肉體凡胎,只用拳腳,就能撼動諸天神佛?!”

  “咳——”

  李逸良咳出一口血水,想咬牙繼續壓制夜驚堂,整個人卻已經如同千瘡百孔的麻袋,再難凝聚出絲毫力道,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項寒師瞧見夜驚堂站起身來,渾身肌肉鼓涌,背后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心頭便已經暗道不妙,當即飛身躍上盾車,雙手抱月衣袍鼓脹,氣勢肉眼可見的迅速攀升。

  “晚了!”

  夜驚堂轉過身來,身若蒼松立在暴雨之中,看著衣袍大動的項寒師,冷冽眼神猶如判死御令:

  “兩個‘九九歸一’,彼此配合,確實能把我按死,所以我得給你不用拼命,也能把我打死的錯覺。

  “現在他已經油盡燈枯,只剩下你一人。你自行推演鳴龍圖,即便九張全對,也和自身體魄不契合,六尺高的人,穿著八尺壯漢的鎧甲,你以為能發揮出多少實力?”

  言語之間,夜驚堂赤著上半身,在雨幕中攤開雙手。

  本就被雨幕籠罩的城池,逐漸刮起橫風,卷起了街面砂石斷箭。

  蒼穹之上黑云滾滾轉眼間遮蔽了天幕,化為了壓城黑云,幾乎直接壓倒了城門樓之上。

  天街周邊軍卒和人群滿心驚悚,齊齊抬眼看向蒼穹,結果下一刻就發現:

噠噠噠  天街上的磚石,乃至兩側房舍的青瓦,都在狂風急雨下劇烈顫動。

  繼而甕城之間的夜驚堂,雙腳便緩緩離開了地面,滿天風雨都在往其周身匯聚,整個人就好似化為了一尊降世神佛,一股浩瀚天威當空壓下,直接落在了所有人頭頂!

  “這…”

  華俊臣和十二樓等人,眼底顯出驚悚,抬眼望著躍至萬人之上的夜驚堂,便如同凡世螻蟻仰望九天神明,連思維都在此刻停滯。

  而周邊萬余軍卒,也在這浩瀚天威下不由自主潰退,連周邊盾墻都出現了混亂。

  霹靂——

  雷動青蒼,風行云聚。

  猝然之間,扭曲電蛇從滾滾黑云中涌出,撕裂翻騰云海,照亮了剛剛暗下來了巍峨城池,也照亮了那道宛若神明人影。

  夜驚堂滿頭長發當空飛舞,雨幕在周身化為了漩渦,低頭看著站在盾墻上的項寒師,雖然也是額頭青筋鼓脹,黑發肉眼可見的失去色澤,眼神卻鋒芒畢露猶如無雙利刃,在風雨平淡開口:

  “這才叫‘九九歸一’,你一個擅自窺探天機的凡世癡兒,拿什么和我斗?”

  呼呼——

  項寒師站在盾墻之上,渾身衣袍鼓脹,沖天氣勢猶如盤踞龍蟒,已經讓周邊軍卒毛骨悚然,但天空那尊九天閻羅相比,依舊如同神人腳下的一只困獸,饒是拼盡全力嘶吼掙扎,依舊只能仰視難以比肩。

  不過即便如此,項寒師眼神依舊沒有辦法退避,只是寒聲道:

  “大勢所趨,時也命也。此生未能拜見奉官城,實屬憾事,不過能和你交手一場,我項寒師也不枉在人世走一遭。喝!”

  話落,項寒師發出一聲雷霆爆喝,繼而便雙足重踏。

  轟隆——

  下方盾墻瞬間四分五裂,項寒師沖天而起撞破風雨,一拳直接轟向九天神佛。

  而夜驚堂也同時張開雙臂,深深吸氣,致使胸膛鼓脹,周遭風雨隨之大動:

  “給我起!”

  轟隆——

  雷霆爆喝化為八月驚雷,霎時間響徹全城。

  颯颯颯…

  數萬軍卒本在驚悚眺望,卻愕然發現手中兵刃,被無形蠻力拉扯,瞬間脫手而出,激射向雷云滾滾的天幕。

  而十二樓在內的城中萬千武人,隨身兵刃也脫離刀鞘劍鞘,遠看去就如同燕京城內,出現了一場自下而上的密集暴雨。

  咻咻咻…

  暴雨帶著幽森寒芒,齊齊激射至半空,出現在夜驚堂后方,槍尖劍鋒皆指向了騰空而起的項寒師!

  如此浩瀚神威,落在剛剛躍至半空的項寒師眼底,便如同凡人直面滔天海嘯,眼底的悍勇直接了化為難以企及的絕望。

  但項寒師身形沒有絲毫停頓,依舊抱著死志,攻向了夜驚堂。

  皇城方向所有人都是毛骨悚然,連關在籠子里的華俊臣和許天應,都瞬間驚醒過來,看著幾乎遮蔽蒼穹的萬千兵刃指向這邊,發出幾聲:

  “誒誒誒?!…”

  夜驚堂滿頭長發在風雨中飄揚,幾乎轉瞬間榨干身體所有,連頭發都為之枯黃,但眼神卻如同降世閻羅,雙手往前猛揮:

  “開!”

  轟隆——

  雷云大動,十二樓等人抬頭仰望,只覺整片天幕都在往皇城方向傾瀉。

  難以計數的刀槍劍戟,裹挾著扭曲雷霆,在爆喝聲中匯聚成一條銀色狂龍,直至撞向騰空而起的項寒師。

  項寒師聲勢之強,已經是以一人之力,壓住世間萬千武夫,但在自九天砸來的銀色狂龍面前,依舊渺小的如同米粒。

  “喝——”

  但項寒師眼底卻無絲毫畏懼,渾身肌肉虬結,便如同拼盡一切的屠龍者,雙手揮拳帶起滔天氣勁,直接砸向撞過來的萬千兵刃。

  轟轟轟——

  蒼穹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數千把兵刃當空粉碎,無數銀亮碎屑當空散落,只是雷光照耀下,皇城之外的天空都變得晶瑩剔透。

  但九天直墜的銀色狂龍,卻未曾被撼動分毫。

  萬千兵刃瞬間吞沒項寒師,直至撞在天街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繼而貼著地面往前,沖出一條巨大凹槽。

  轟隆隆——

  原本豎立在城門樓前的盾墻,在萬千鋒刃前猶如紙片,瞬間被攪為碎粉。

  銀色狂龍裹挾早已被吞入其中的項寒師,撞上后方的城墻。

  轟——

  六丈高的城墻瞬間出現了一個大洞,狂龍一穿而過,又碾碎后方白石廣場。

  直至撞到皇城正殿的盤龍御道,萬千兵刃化為的洪流,才堪堪停滯散落。

叮叮鐺鐺  轟隆——

  蒼穹之上,再度響起一身悶雷。

  滿城風雨依舊,但燕京城內驚天動地的風波,卻在兵器雨點般落地的聲音中,驟然停歇下來。

  無數手無寸鐵的武卒,呆立原地,愣愣看著滿是斷壁殘垣的皇城,偌大京城竟然死寂到沒有任何喘息聲。

  夜驚堂一招出手,滿頭長發都失去了色澤,后背傷痕也沒有再自愈,從九天直墜,落在了城頭之上,只是一刀削開了鐵籠,而后轉頭望向城下難以計數的軍卒和武夫:

  “我方才能殺你們所有人,但沒有動手,兩國紛爭各為其主不假,但我并不想多造殺孽。

  “你們能看清楚局勢,現在就該回家陪老婆孩子,我很快就會給你們一個不用刀口舔血的太平盛世。

  “如果執意要和項寒師一樣剛烈殉國,我尊重英雄義士,也不會勸你們,下次見面,我會和對待項寒師一樣,給你們一個痛快和體面。”

  清朗嗓音傳遍全城,甚至落入了皇城深處梁帝的耳朵里。

  萬千軍卒赤手空拳,愣愣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饒是梁帝死忠,在如此天威之下又那里還有半點戰意。

  夜驚堂掃視一眼后,便抓住華俊臣和許天應,朝著皇城外飛馳而去。

  許天應和華俊臣瞧見此通神之景,已經呆若木雞,被提著飛過盾墻,才回過神來。

  華俊臣見真就活著殺出來了,內心激動之情無以言表,恨不得把偏房幾個侄女也送去夜家當陪嫁,但這時候想這些未免太遠了。

  瞧見滿城死寂,華俊臣本想提醒夜驚堂來兩句,可以趁機呵令禁軍造反奪權,只要抓住梁帝站住燕京,他在以世家之首的名義勸滿朝文武歸降,北梁當場就完了。

  但華俊臣轉眼看去,才發現夜驚堂雖然神色冷峻,看似如日中天,但眼底已經有些飄忽,逃遁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估計尋常小宗師都能追上,明顯是在強撐氣勢。

  華俊臣見此心中一震,此時仲孫錦被嚇住了還沒敢冒頭,周邊還有無數禁軍和北梁武夫;他和許天應沒啥戰力,要是北梁人緩過來,那怕是真得死無葬身之地。

  為此華俊臣大氣都不敢出,抬手扶著夜驚堂,故作鎮定往外跑,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紕漏。

  颯颯——

  不過片刻時間,三道人影就跑到了視野盡頭,雖然沿途有無數軍卒和武人,但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暴雨中抬眼目送,直至三人完全消失在了遠方的城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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