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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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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天蒙蒙亮,軍營外圍就響起了號令聲,戰鼓與軍卒的呼喝震天動地,哪怕身在中心區域依舊清晰可聞:

  “咚咚咚…”

  “殺——殺——”

  營帳之內,夜驚堂穿戴好衣袍,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連日的疲倦,也在此刻完全褪去。

  而面前,原本分開的兩張板床,已經拼到了一起,青禾很乖巧側躺在左側,臉頰上帶著勾人紅暈,因為毯子只蓋到胳膊下,探頭就能看到脖頸下的無限春光。

  水兒則躺在右手邊,睡姿端端正正,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拒人千里之意,看起來是因為昨天他欺師滅祖,還不知道分寸真上法器降狐妖,不想搭理他了。

  夜驚堂來到跟前仔細打量片刻,見兩人都比較困倦,也沒有出聲吵醒,只是輕手輕腳的在額頭啵了下,而后便出了營帳。

  西海各部的人馬,昨天晚上趕到,今天已經全部換裝了鎧甲軍械。

  雖然各部都稱得上兵強馬壯,但因為近二十年都是一盤散沙,根本沒經歷過大兵團作戰,當前顯然還沒法直接拉上戰場。

  此時所有兵馬,都在姚次山的指揮下,在廣袤荒原上聚集;而大魏的將領則擔任外派教官,教導各部兵馬如何排兵布陣。

  而女帝則站在了金帳外的點將臺上,舉著千里鏡遙遙觀摩沙場練兵的場景,旁邊還有不少大魏官吏,交頭接耳討論評價。

  夜驚堂來到了點將臺旁邊,上面的臣子便連忙拱手行禮。

  女帝也放下望遠鏡,昨晚委屈巴拉討饒的事情,似乎完全忘在了腦后,只剩下萬人之上的霸氣,平靜詢問:

  “夜愛卿休息的如何?”

  “承蒙圣上厚愛,休息的不錯。”

  夜驚堂回應一句后,就來到了女帝的近前,陪著一起觀摩練兵。

  發現左右臣子都在看著遠方,鈺虎也不搭理他,夜驚堂想了想,不動聲色抬手,在龍袍后面捏了捏。

  正在用千里鏡眺望的女帝,忽然被摸了一把,身體明顯縮了下,左右看了看,而后便望向大逆不道的夜貴妃,眼神意思估摸是——你玩火是吧?

  夜驚堂改為雙手負后,一副無事發生過的樣子。

  因為周邊全是人,女帝也沒和夜驚堂計較,開口道:

  “夜愛卿準備什么時去沙州?”

  “靖王已經動身近一個月,根據信報,都已經往回走到沙州城了,軍中事務我也出不上力,早點過去,剛好能在望河埡那兒匯合。”

  “那就騎朕的馬過去,早去早回,破北梁城池,你這西海首領,怎么也得拿個‘先登’之功,不然以后史書都不好寫你在打仗時干了啥。”

  夜驚堂過來就是準備打招呼出發的,但走之前不啵一口,難免有點遺憾,當下欲啵又止。

  女帝豈能不明白夜驚堂的心思,轉過身來,走進后方的金帳:

  “夜驚堂,伱過來。”

  夜驚堂做出準備聆聽密詔的架勢,規規矩矩進入金帳。

  但隨著金帳門簾合上,夜驚堂就直起了腰桿,把還在居高臨下的虎妞妞摟回來,低頭就啵耳朵脖子。

  女帝靠在夜驚堂懷里,握住環繞腰間的手,偏頭道:

  “你恃寵而驕是吧?真以為朕不敢治你?”

  “噓”

  夜驚堂示意別出聲,手則半點不含蓄,滑進了龍袍,握住尺寸不俗的胖龍龍,可勁兒欺辱一國之君。

  女帝掙扎了兩下,但毫無作用,只能老實站著,任由夜愛卿輕薄,輕聲詢問:

  “你不是把華小姐送回去了嗎?怎么又帶回來了?”

  夜驚堂摟著鈺虎晃來晃去,回應道:

  “薛教主走的時候,留了封家書,說華小姐和家丁私奔了。現在消息已經傳開,華小姐回去不太好,只能等以后再說。”

  “哼,還以后…”

  女帝又不笨,見華青芷去而復返,就知道這書香小姐跑不脫了。

  雖然是華青芷手下敗將,但女帝極好文采,對華青芷有種單方面的‘英雄見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對這事兒到是沒啥意見,轉而詢問道:

  “華青芷對薛白錦是不是有意見?”

  “呃…你怎么知道?”

  “早上偶然路過,本想進去聊兩句詩詞,結果聽見丫鬟在勸華青芷看開點,免得薛白錦回來了挨打…”

  夜驚堂覺得鈺虎應該不是偶然路過,而是專門跑過去捏鐵柿子的。他搖頭一笑:

  “說著玩罷了,薛教主也是聽我安排行事,這是怨不得她…”

  “還給她解釋。沒進門她就想著給你拐小姐回來,怪不得你這么寵她。”

  夜驚堂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女帝被摸了片刻后,發現手都摸到老虎頭了,怕被摁在椅子上來個隔簾刺駕,便扭轉肩膀把夜驚堂推開:

  “好了,快去快回吧。”

  夜驚堂笑了下,又啵了兩口,才心滿意足收手,有模有樣恭敬道:

  “微臣告退!”

  女帝翻了個白眼,在夜驚堂小腿上輕踢了下,而后整理好衣冠,儀態威嚴走了出去…

  離開金帳,東方已經升起旭日。

  夜驚堂換上尋常江湖人裝束,又牽來了鈺虎的寶貝烈馬,把兵器、水囊掛上后,便來到華青芷的帳篷外,準備打聲招呼出發。

  華青芷晚上也不被欺負,肯定早睡早起,此時已經醒來很久了。

  此時帳篷里擺開了紙張筆墨,華青芷席地而坐手持畫筆,正在給鳥鳥畫肖像圖,畫風走寫意派,線條簡練,突出特征而細節留白。

  鳥鳥本來還很高興的,但此時蹲在小案旁邊,歪頭盯著紙上的畫像,明顯帶著幾分深思和疑惑——這是寫意?這畫的明明是個球呀…

  門簾被挑開,華青芷便停下了畫筆,抬眼打量,發現夜驚堂換上了江湖裝束,背上還背著斗笠,詢問道:

  “公子現在就走?”

  夜驚堂勾了勾手,讓裝作不認識他的鳥鳥過來:

  “我也不會排兵布陣,與其在這閑著,還不如早去早回把事情辦了。”

  “哦…”

  華青芷本來想起身送別,但稍微斟酌,又詢問道:

  “始帝留下的石碑,定然也用古梁文書寫,公子即便找到了,若是不識字…”

  夜驚堂聽見這話,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個文盲,根本不認識古梁文,若是找到了石碑,始帝也寫了一大堆東西,他豈不是得當場抓瞎?

  夜驚堂現學肯定來不及,當下道:

  “靖王博學多才,應該看得懂。”

  華青芷聽見這話,燕京第一才女的傲氣又露出來了,回應道:

  “靖王書畫雙絕,厲害在技藝上,學識方面,不一定稱得上無所不通。就比如…比如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雜書,靖王可看過?”

  “呃…”

  夜驚堂對于這個問題,倒是不太好回答,畢竟笨笨以前單純的很,瞧見他看《俠女淚》,都非常不可思議,還羞羞臉;最后還是被他帶壞,開始看那些藝術品…

  “靖王自幼被管得嚴,以前應該沒看過那些雜書,不過史書…”

  “古梁文可不是史書,而是古跡。”

  華青芷搖了搖頭,如同循循教導的女夫子,柔聲解釋:

  “北朝皇族自認是大梁朝皇親國戚的后代,所以祖廟第一位供的是始帝,國號也是‘梁’。而‘古梁文’作為祖宗的文字,哪怕早已廢棄,朝廷還是會獎勵學這些的學生,以免幾百年后,連祖宗的字都沒人認識。”

  “而南朝則是公認的罪徒之后,祖宗和始帝沒半點關系,從一開始就不會古梁文;云安即便有大儒懂,也是為了研究從沙州挖出來的古簡,正常不會專門授課,東方氏皇族對這些沒用的學問,也不會感興趣,我估摸靖王應該不認識…”

  夜驚堂聆聽片刻后,微微點頭,走進帳篷,把還坐在毯子上認真分析的華青芷拉起來,橫抱在懷里:

  “說的有道理,那還得帶個翻譯官。”

  “誒?”

  華青芷一愣,沒想到自己還能聰明反被聰明誤,臉頰頓時紅了起來;

  “夜公子,你…我說這些,是讓你考慮周全。軍營里這么多謀士,既然來西海打仗,肯定有人懂古梁文,你帶一個去不就行了…”

  夜驚堂估計軍營里還真有這種能人,但身邊的翻譯官不用,他跑去從朝廷的幕僚團挖陌生人,這不是舍近求遠嗎?他搖頭道:

  “華姑娘都自薦了,我要是再找其他人,豈不是瞧不起你的學識?再者你說好要給我當幕僚,現在想光享福不干事了?”

  華青芷確實說過當智囊的話,當下倒是不好反駁了,又左右打量:

  “陸姐姐她們呢?”

  “我騎得圣上的寶馬,就能坐兩個人。都奔波這么久,讓她們也休息下。”

  “我不用休息?!”

  “我帶著你,又不用你跑路打架,在馬上休息不就行了。”

  夜驚堂說話間,便把華青芷放在了馬背上側坐著,而后便翻身上馬:

  “駕——”

  華青芷一個文弱小姐,還腿腳不便,面對這種強搶民女般的行為,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發現烈馬直接往大營外沖去,周邊出現巡邏軍卒,華青芷連忙把臉遮住:

  “夜公子,你真是…”

  “駕——誒?鳥鳥呢?”

  夜驚堂跑出幾步,忽然發現鳥鳥不見了,回頭看去,才發現小破鳥偷偷蹲在帳篷外,背對著他仰望天空,一副不想上班的樣子。

  夜驚堂見此,倒也沒催促,只是對華青芷道:

  “沙州那邊的烤駝峰是一絕,這次剛好帶你去嘗嘗…”

  “嘰?!”

  鳥鳥渾身一震,當即掉頭追了過來,剎那間飛到了前面,開始任勞任怨帶路…

  與此同時,大漠深處。

  六月盛夏的大漠,便如同一座能焚盡天地萬物的熔爐,空氣燥熱到連遠處的沙丘都扭曲變形,黃沙海洋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活物,連原本的小型綠洲,都在烈日下干涸,只剩下屹立不倒的胡楊樹。

  而就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中,一只十余人的隊伍卻在朝著南方緩緩前行。

  隊伍為首處,是沙陀部的一個小頭目,其本來是跟著凈空去會見北梁使臣的十余人之一,但凈空沒了,黃首領也沒了,這些沙陀部過來的人群龍無首,只能跟著遇上的子良公公,在大漠里幫忙尋找失蹤的李嗣。

  此時李嗣已經找到,所有人在大漠中匯合,十余人的隊伍里,有不少熟面孔,除開華俊臣、許天應、李嗣這仨難兄難弟,還有子良、寅廉、戌公公、曹阿寧等一堆太監。

  子良公公把主力全帶來,本來是準備和黃連升圍剿忽然出現在巫馬部的夜驚堂,如今計劃落空,人也已經到了,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順便去千佛寺看看,能不能給北梁招募點可用之人。

  溶洞里的情況,外界知之甚少,子良公公也不清楚口氣那么硬的黃蓮升,怎么忽然就沒了,自從凌晨匯合后,便一直在詢問來龍去脈。

  李嗣騎在駱駝上,不停和子良公公吐槽黃蓮升的‘志大才疏’,順便夸獎華俊臣、許天應兩人的忠肝義膽,等待講完經過后,才道:

  “雖然奇襲西海后方失策,但我朝的軍械糧草還沒送到,人手也未曾折損,只浪費了一顆丹藥,大抵上來講不算傷筋動骨。若是能招安神塵和尚,從沙州起兵,擾亂南朝后方計劃同樣行得通…”

  神塵和尚雖然是出家人,但無論名聲還是影響力,都當得起‘沙州王’的三個字,若是帶頭挑事造反,威懾力比黃蓮升這大漠蠻子大的多。

  但子良公公身為十二侍之首,對南北奇人并非沒有了解,對此搖頭道:

  “神塵和尚亦正亦邪,國師都看不透,想招安沒那么容易。”

  李嗣皺了皺眉:“南朝以道家為尊,十二州唯有沙州能看到遍地寺廟,我大梁開出立佛家為國教的條件,也沒法請動神塵和尚遷入北梁?”

  跟在后面的曹阿寧,因為是曹公公徒弟,對神塵和尚的事兒挺了解,接話道:

  “其實南朝廢帝繼位后,怕坐不穩皇位,暗中派人去請過神塵和尚,開的條件,就是讓‘二圣’變成真二圣,封兩個國師,神塵和呂太清平起平坐。”

  李嗣回過頭來:“結果呢?神塵和尚怎么回復?”

  曹阿寧道:“神塵和尚說,廢帝看上的是他的武藝,不是他的佛法,拒絕了朝廷。”

  李嗣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子良公公接話道:

  “太后娘娘自幼信佛,而圣上則是三教皆尊,神塵和尚若是真圣僧,我等以宣揚佛家為由,也請的動。

  “但可惜真大徹大悟的圣人,不會做強行勸人眅依佛門之事。

  “在國師看來,神塵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能成佛,更像是一個外人執掌了佛家,心里并沒有佛,但又得盡心盡力幫佛家傳承佛法,為此只能在不破壞清規戒律的情況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懲惡揚善、除暴安良。”

  李嗣摸著下巴琢磨了下:

  “這聽起來沒什么不對。”

  戌公公掌管的是緝盜所,對此搖頭道:

  “懲惡揚善,也講究‘殺必有度、善必有尺’,扒手偷東西,最嚴酷的懲罰也是砍雙手;若是人家偷你幾文錢,你直接把人罰做苦役,囚禁到死,明顯過于嚴酷,和懲惡揚善沒關系了。

  “而神塵和尚只分‘有罪和無罪’,不分罪之大小,逮住了就是終身為奴。這蠻不講理的行徑,放在江湖上都算魔頭了,夜驚堂至少還給人一個痛快。”

  李嗣想了想,評價道:

  “其實吧,根據刑部那邊的說法,有罪之人,后悔都是后悔被抓住,而非后悔曾經干了壞事;真正能為所行之舉自責懺悔的人,一萬個里面不一定出一個。神塵和尚或許是知道他們沒誠心悔悟,才不放人…”

  戌公公道:“事實確實如此,但‘國無法不立’,什么罪判什么刑罰,要嚴格依照律令;我覺得你有錯,便一律判終身為奴,放在帝王身上都是暴虐之君,神塵和尚不過一個僧人,哪來的這么大官威?”

  一行人說著說著,就變成辯論了。

  子良公公聽了片刻,抬住眾人的話語:

  “所以說,神塵和尚亦正亦邪,很難說清是圣人還是惡人。我朝尊佛家為國教,或許能請動真高僧,但神塵和尚不一定。”

  李嗣知道北梁當前的境遇,拿的出手的高手,基本就只剩國師和山高皇帝遠的北云邊了,如果挖不倒神塵這種人物,后面局勢相當被動。

  就在一行人愁眉不展之際,李嗣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了什么:

  “對了,我跟著沙陀部的軍卒,從溶洞出去的時候,在兵道的出口,發現了始帝出兵時留下的碑文,上面用古梁文寫了一句‘神授九術、奉于川口’。

  “我猜測這九術,就是鳴龍圖,咱們若是找到,九張鳴龍圖能不能按死夜驚堂?”

  子良公公乃至背后之人,聽見這話皆是一愣。

  曹阿寧開口道:

  “九九歸一,能劍斬諸天神佛,夜驚堂算什么東西?但鳴龍圖是吳太祖所留,始帝早生了八百年,那時候哪兒來的鳴龍圖?”

  說完曹阿寧還不動聲色回頭看了下背后。

  李嗣知道時間對不上,不過想想還是道:

  “就算不是鳴龍圖,這‘九術’能幫始帝一統天下,也絕非凡物,有總比沒有強。”

  寅公公等人想想也是,插話詢問道:

  “川口在什么地方?”

  李嗣作為禮部侍郎,負責的就是和西海的外交,對歷史了若指掌:

  “在沙州關外的大漠里,以前是紅河的源頭,不過早就斷流了,據前朝考證,應該在月牙灣附近。”

  “月牙灣在什么地方?”

  走在前面的向導,此時回頭道;

  “往西南走,大概四百來里地,我和首領去過一次,除開一個湖,周圍都是無人區,也沒啥東西。”

  李嗣搖頭道:“兩千年前的東西,早就深埋地下不知多少丈了,周圍哪里能找到東西。要不咱們去看看?”

  子良公公稍微斟酌了下,詢問道:

  “去千佛寺可順路?”

  “要繞一下,不過也饒不了太遠。”

  子良公公見此也不多說,微挑下巴,便跟著向導朝西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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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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