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魔子自不曉得他走后,那玉京金闕內的動靜。
但廣成子對自己仍有最后一絲疑慮,陶潛卻是心知肚明。
化虹掠出去千里后,陶潛徑又取出那玉簡,瞧著那不長不短名單上第一個名字,笑道:
“赤烏道君!”
“呵,廣成子這是欺我這太虛真人是鄉野村道,沒什么見識,這才將這位前輩塞入名單,還排了個首位。”
“可惜本魔子乃是祖地魔子,長生界誰不曉得,元始宗盟友眾多且個個都是了不得的前輩高人,這位赤烏道君正是其中之一,聲名赫赫,殺伐無雙,傳聞其在遠古時代便證了道化,如今甚至可能已是劫仙之境。”
“除卻這些,這位道君根腳也極其強大,傳聞乃是一尊先天神魔親子。”
“與元始宗很是親善,甚至可隨時去往玉虛宮面見元始天尊。”
“廣成子讓我去拉攏這位,應是最后一道考驗了。”
“一旦通過,我就是徹徹底底的自己人。”
顯然,十二金仙之首再度失算,隱秘算計被陶魔子一眼洞穿。
不過這也怪不得廣成子考慮不甚周全,誰能想到那明明是搜神界本土道君的太虛真人,實際上是魔子身的一尊馬甲,而魔子身,又是所謂圣僧首徒,再往深去挖,更是那靈寶道子的一尊分身。
套娃之內,又三重套娃,還有演天蟲遮掩,確是無法知悉。
“赤烏道君性情古怪,若真個旁人去拉攏,縱然通過了考驗,只怕也要被其為難一番。”
“可惜,喚作是本魔子又大不一樣了。”
“赤烏道君的底細,本魔主也知不少。”
“這前輩真實身份乃是先天神魔太陽公之子,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天外炎精那些小家伙們的‘兄長’,嗯?這一攀扯下來,若我暴露出真實身份,說不得還算是親友哩。”
“不過也用不著那般,有天外炎精作為奸細,難道還探聽不出這道君的喜好?”
“本尊,該你動手了。”
魔子身扮作的太虛道人,心頭剛對著陶潛說完,馬上便循著玉簡內所載赤烏道君修行之地去了。
另一頭,本該正經修行應對道魘的陶潛,再次被自家魔子身攤派了活計。
面露無奈之色,只得勾連天外炎精。
誰料他剛一發問,嘰嘰喳喳的回答便差點將其淹沒。
一句句通俗化翻譯過來,瞧著多也不靠譜的樣子:
“兄長愛灼燒生靈,炙烤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兄長養了個長翅膀的人頭,你稱贊祂的寶貝漂亮,祂就會開心。”
“兄長很挑嘴,只吃火中奇珍,若能獻上兜率真火、混沌魔焰、黃衣心火這些好吃的,兄長必會歡喜。”
“不用那般麻煩,兄長愛筑巢,只要稱贊祂巢穴漂亮,祂也會開心。”
“我還曉得兄長有一怪癖,愛吃各種蟲兒,但非是肉蟲草蟲之流,而是諸如陽燧蟲、心火蟲、七情蟲、萬欲蟲之類,介于有形無形之間的世間異蟲。”
隨著這些聲音傳來,陶魔子面上漸有喜色。
一邊不減遁速,一邊則讓本體忙活起來。
既是上門拜訪勾連,豈能不備好見面禮?
搜神界,周國邊境處,有一仙神大山。
原有名字已不可知,如今喚作浮屠山。
山中有奇景萬千,異色無窮,最令人驚異莫過于那被香霧祥云籠罩著的山巔處,一株異種神樹沒來由插于縫中,頓生無盡靈蘊,樹上赫然有著一渾然天成般的巢窩。
巢中,有一法身矮小的道人盤坐。
任是誰來恐怕也只得見其身形,而看不清其面目。
蓋因世上眸光落上去,必將被大日金光所充盈,凡生惡念,管叫你何等修為,何種血脈,皆要暴斃當場。
這道人也非真身來此搜神界,乃一分身也。
占了這仙山,也給了山中生靈不少報酬好處,就如這一日他興之所至,在巢窩中大講“赤烏大日”之道,舌燦蓮花達數個時辰,稍稍有些靈慧天資必有所得。
若有機靈些的,現抄出一冊《赤烏仙經》也算不得稀奇。
就在這一刻,這道人好似有所感應,忽而開口遣散聽講眾生靈,隨后自顧自笑道:
“興起而至,興盡而歸。”
“本座既已留了一份道統在此界,也該歸去了。”
話罷,這道人徑直起身。
瞧其模樣,分明是打算施法離了搜神界,回歸其真身本尊的道場所在。
見得這一幕,早早到達但故意躲在暗處蹭人家赤烏大道的陶魔子,連忙現身阻攔。
許是醞釀已久,又或是福至心靈。
陶魔子剛顯現出身形來,開口就沖著那赤烏道人喊道:
“道友請留步!”
“何方鼠輩,竟敢窺視本座。”
陶潛剛一喊出,赤烏道人果然停下,只是反應卻很是過激。
仿佛早就曉得有個不速之客會在現身,猛地轉頭看過來,隨后就見得兩道極其駭人,仿佛可將整個世界都洞穿的金芒神光自其眸中飛出,剎那落于陶潛扮作的太虛真人身上。
避無可避!
這一瞬,不管是哪一個“陶潛”。
本尊也好,分身也罷。
心頭都生出了同一念頭,那就是這兩道神光無法躲避。
就算是以魔子身如今的修為道行,也是如此。
被神光落身的陶潛,即刻生出一種身上所有隱秘都被看穿的錯覺來,從里到外,乃至于是前世今生,一丁點不漏,盡數被觀瞧了去。
腦海中,順勢有志述迸發:
正在遭受“金烏神光”侵蝕…此為先天神術,源自大淵中執掌“太陽源炁”的先天神魔太陽公,唯其數個子嗣可施,赤烏道人正是其中之一。
此既是神術,也為異物,孕育于太陽源炁之中,如無盡烈陽般,幾可照映出世間萬物。
此神光位格極高,玄妙無窮,縱是整個大淵源海也唯有少數異物神術可與之對抗,如太陰神光,或是月蟾之眸,以及演天蟲絲。
瞧見這一道道志述,陶魔子心頭大石即刻放下。
同時,忍不住笑道:“也是巧了,大淵中能應對金烏神光窺視的神術異物少得可憐,數得著的三兩種,又是一等一的稀罕難尋…偏生本魔子愿意的話,耗費一番功夫都可尋來,好在已有演天蟲在手,倒也不必舍近求遠了。”
他這邊心念落下時,那頭赤烏道人的探查也已結束。
將所得與廣成子的提前傳訊印證一番后,這位前輩高人不由微微點頭,心底則道:
“確是搜神界人士,得道數千年的煉氣士。”
“所修神通術法,除了那一手能借用天道之力的《應顯妙身》還算可以,其余皆是稀松平常。”
“福緣倒是好,竟能聽得天尊祂老人家講經。”
“也罷,算是半個自己人,便幫助幫助。”
確認太虛真人的確是個好人后,赤烏道人這分身就打算露出笑臉,解除誤會,稱兄道弟。
當然,也僅限于此了。
赤烏道人畢竟是出了名的桀驁,沒有幾個修士能真的入其眼,縱然是道化境也是如此。
所謂太虛真人,實在差得遠。
不過就在他動作之前,陶潛先動了。
就見陶魔子擺出一副無可挑剔的同道面目,熱絡喊道:
“赤烏道兄切莫誤會,貧道乃太虛真人,受廣成子道兄所托,前來此處,有一要事與道兄相商。”
“之所以晚了片刻,撞上個不好時機,卻是因為貧道施了點小術,準備上門禮去了。”
“好叫道兄曉得,此界風俗之一,拜見神魔高人,雙手不得空空哩。”
“貧道向來最精擅此道,知禮有禮,千年來從未有神魔對貧道之禮不滿,想來道兄也不會失望。”
他這一說,頓時赤烏道人來了興趣,心下更打定主意要奚落這窮酸道人一番。
以他修為道行與身份,根本尋不著什么禮物能讓他欣喜,破界道人胡吹大氣。
赤烏之念,下一刻就遭了打臉。
只見得太虛真人幻術也似,驀地掏出一枚巨大玉盤來。
盤中,有各式異蟲十幾種,有形無形,扭動不休。
對于尋常人而言,此景堪稱驚悚。
可在赤烏道人眼中,卻是無上美食匯聚。
不待陶潛開口,他倒好似個饑渴多年的老饕般,如數家珍般喊道:“五百年份的陽燧蟲…一雙一對的七情蟲…新鮮凝練的萬欲蟲…好東西啊,皆是不可多得之好物,道友你是如何曉得本座嗜好的?”
陶潛曉得他要問,直接就答:“此亦是貧道那應顯妙術的效用,此界生靈嗜好,只消貧道一動念皆可曉得,道兄雖是域外來的仙神,但入界超過一日,仍會被這神通所知。”
在取出眾多異蟲時,陶潛就知這最后一關輕松通過了。
后續二人對談,陶潛更是奸詐。
先是求看人家的寶貝,夸贊煉得極好。
再又不經意間大肆贊嘆其隨手鑄練的赤烏金巢極為漂亮。
恍惚間,陶潛似能瞧見赤烏道人的頭頂,正不斷有好感度加一再加一的景象浮現。
短短半炷香,二人已是稱兄道弟,互為好友。
可以想見,待陶潛走后,赤烏道人這位重量級強者應會在廣成子面前,替其美言幾句。
事實上的確就是如此。
陶魔子剛與其告別,去尋訪勾連名單上“第二人”后。
赤烏道人徑直施法溝通廣成子,傳音贊道:
“廣成子道兄且安心,太虛道友,確是心向元始一門的世外遺修無疑。”
“其福緣深厚,曠達自在,有他相助,大事可成矣。”
赤烏的事后美言,陶潛不知。
他如今正盯著名單第二人,思量著與之相關的信息,并想著故技重施,用降伏赤烏道人的法子,也將之發展為好友。
能被廣成子列入“盟友名錄”中的存在,顯然無一例外都是極其強大的存在,背后根腳也都恐怖。
“張太清!”
這三字,落入眸中,頓時惹來了魔子身本體,以及陶潛本尊的注意。
“這又是巧了,前頭本魔子的分身娶了修家之女,如今又碰上張家了。”
“當初本尊你在長生界內歷人道大劫,與諸多道脈打過交道,唯獨與那些在大淵源海之中也有著巨大聲名的修行世家沒什么緣法,尤其是這張家,當年好似不曾有過任何交集,如今在這搜神界內要補上了。”
“快快,發動你道門第一天驕的人脈,打聽打聽這張太清有甚拒絕不得的嗜好,也好對癥下藥。”
聽得魔子身的聒噪。
陶潛沒好氣的啐了其一口,隨后才介紹道:
“張家雖也是有著赫赫聲名的修行世家,但能讓廣成子惦記的,唯有張太清一人,其也是張家道脈之源,始祖也。”
“其乃是太上老君之弟子,與宗主大人都算是同輩,計較起來,更是伱我師長。”
“其早在千年前便已證了道化之境,受了太上道的誅邪法箓,傳聞其已在沖擊劫仙境界,不過聽門內一些師長閑話,張太清雖是道門一等一天驕,但這一世應無有機緣證悟劫仙。”
“至于其嗜好…這前輩很是清正,又有些古板,加之又不是靈寶宗的人,一時之間我又去何處探聽他的怪癖嗜好?”
“嗯?”
“倒也不是沒有可能曉得,聽聞許師兄與張家嫡傳關系極好,是以曉得張家不少隱秘。”
“你且等著,我去信問問許師兄再說。”
見得本尊果然發動人脈,陶魔子很是乖覺在云端等著。
未耽擱太久,約莫一炷香后。
陶潛的心念又是傳來,不過這一回其語氣似有些古怪道:
“許師兄畢竟是謙和君子,自言雖曉得張家許多隱秘,但不好泄露出來。”
“只是多說了一句,近日來元始宗在長生界內籌建長生仙朝,勢力擴張得厲害,諸多大淵神魔和道脈仙神皆去投靠。”
“明面上歸屬于太上道的張家,竟也去投了余延世。”
“且聽聞張家在長生界內的這一代家主張如意,在投靠元始宗后,正試圖為自家道祖請封賜,想讓余延世給先祖一個正一太上誅邪天尊的尊位稱號。”
“既是如此,張家所求已是明了。”
“無他,權與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