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陽城上空,濃黃邪湖鋪開,內里有十天驕僵直癱瘓如同“浮尸”般在其中飄蕩。
袁公一邊嘆息挖苦,一邊卻也沒有立刻動手解救陶潛。
盡管,他可以。
但袁公曉得,中了這黃衣授神術雖兇險,卻也是一樁難得的機緣。
修行界中不知多少荒野散修,或是小門小戶的弟子修士,求天拜地,欲尋一法而不得。
現下這十位天驕得授的雖然是一些殘卷碎片,但學得多了,好處不必說。
若是運氣好,說不得能拼湊出強橫神通。。
又或者悟性好,自己就能創出新的術法來。
當然,兇險也有。
任何人,哪怕是強如袁公、多寶這等存在,乃至于楊龍犀這一類道化境高人。
一旦被灌注得真知秘術太多,超過界限,必也是要異化墮落的。
“這小子有靈寶妙體,想必能撐久一些。”
“待出現異狀,我再給他一劍,助他掙脫出來。”
袁公這般想著時,意外發生。
本不該醒轉的陶潛,猛地打了一個久違的冷顫。
腦海中,一道志述迸發。
卻是包括靈寶妙體、陶潛自我意志以及異樣魂靈等數種因素疊加在一起,竟史無前例的,豁免了那域外邪法黃衣授神術。
腦海中大量真知秘術碎片嘩啦一下消散,陶潛睜眼。
眸中,無任何惋惜遺憾之色。
正相反,只有驚怒與慶幸。
趁著嬴青帝來不及做什么,陶潛袖袍一揮,蟾珠輝芒延伸,將其余九人都裹卷入內。
旋即一個挪移,脫離那濃黃邪湖。
無了那“授神黃汁”,九人同時醒轉過來。
對于腦海中得到的諸多知識,神通秘術,他們無一人有喜悅念頭,感受與陶潛一般無二,只有怒火。
可再怒似也無用,如今情勢明朗。
他們十人,縱然手段通天,也根本翻不起風浪來。
不說陰素素、徐文開這些倀鬼野心家,只嬴青帝一人,他們便不是對手。
他如今真就好似上古的黃袍巨靈神,踩踏著山岳般大的孽龍,俯瞰大地蒼生…其頭頂還保留著那個豁口裂縫,那意味著只要嬴青帝愿意,他可以繼續向他的野爹“域外黃衣”借來力量。
這如何打?
斷然,是打不過的。
唯一的生機是等,只有等悲禪寺、玄道宗的高人們來了,才能反敗為勝。
可意識到這點的,也不止他們十人。
嬴青帝便曉得,而且他已遣了人去延緩二宗強者們過來。
這段時間內,嬴青帝必有把握做些什么,可以徹底將新月省霸占了去。
明悟這點,即便陶潛、鐘紫陽這十天驕都是道心堅韌,手段非凡的存在,此刻也不由生出一些絕望的心念來。
他們站在一起,背對著,結成一個粗淺陣勢。
環視周遭,滿目皆敵。
尤其是面前,如天地神祗似的嬴青帝,見十人從邪湖中脫困,終于也沒了耐性,那冰冷癲狂的眼眸內,駭人的殺機涌出。
“看來,我等是要戰死此地了。”
鐘紫陽捏著玲瓏黃葫蘆,感嘆道,聲音內卻無一絲一毫對身死道消這結局的恐懼。
陳希夷搖著羽扇,笑道:“死有何懼?我只好奇,此獠要如何對付悲禪、玄道二宗,雖說邪神子嗣很能打,但想來不可能是二宗對手,總不能真個將‘域外黃衣’引入此界吧,那也做不到啊,此獠付不起代價,再說真能來,黃衣也未必敢來,此界可不是大淵,邪神本體入侵是會倒大霉的。”
好似個樵夫般的祁道真,托著那紫府丹爐,也笑著道:“也不難猜,無非是絕根、斷運之類的手段,我孤陋寡聞未聽過黃衣之名,但瞧嬴兄弟這模樣也可知曉,必是擅蠱惑、污染一道的邪靈神,只消用法子污了新月數千萬凡民,悲禪、玄道二宗縱然打得過也會選擇搬家,殺賊兄弟,是也不是。”
殺賊和尚聞言,自然是立刻聽出祁道真話中含義。
撓了撓那光禿禿的頭,最終無奈一嘆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祁老哥所說無差,若事未成,我寺縱全寺死絕也愿與此獠拼殺,可若木已成舟,寺內主持長老們恐將搬離新月,另覓山門。”
聽他們對話,申若蘭這煞星已是不耐,猛地屈指一彈,手中越女屠魔劍登時爆發出百丈劍芒,直指嬴青帝,怒喝道:“死便死,打過再說。”
她身側的林不覺、戴飛蓬、秦明幾人同時朗聲大笑,喊道:“說得好,繼續打,若真要死,也愿與諸位一同赴死。”
論及殺伐之力!
修《越女屠魔經》的申若蘭,若非受限于蛻凡境修為,只怕不會弱于鐘紫陽。
可惜,她出道太早了些。
那劍芒可斬洞玄邪魔,卻斬不得嬴青帝。
輕易被一條濃黃觸手抽了個粉碎,這女劍仙也隨之面色蒼白,嘔出鮮血。
見此,其余幾人紛紛都是出手,欺身圍殺上去。
這九位天驕,加入祖龍社的時間都比陶潛早得多。
有諸多共同經歷,志向也都一致。
如今就算要一同赴死,也無有一人退縮。
陶潛入社時日較短,但也認同諸人要救凡民的志向。
只是相比手段盡出、神通用光的九人,他還藏著些底牌,非是他刻意藏私不用,而是只有一次機會能用,用過后他陶大真人就得抽身逃離了,否則只會給新月再度招災惹禍。
“也罷,是該搖人了。”
“只是不知該動用靈寶真人記名赦神符,將麻衣姑姑或者師尊喊來,還是動用蛇鱗,將白隱姑姑喊來?或者都請?”
這念頭閃出時,陶潛心緒稍稍放松。
雖然他還沒見過麻衣、多寶、白隱這三位出手的景象。
但想來,要斬殺或者驅逐一頭邪神子嗣,應是不難。
念及此處,陶潛做出決斷:都請。
于是下一刻!
神符、蛇鱗同時要出現在他手中。
可惜,似乎冥冥中的命數,就是要阻止他這位靈寶真傳從蓬萊海搖人來參戰。
驀地袁公傳音,再度響起:
“小子,莫要沖動,強援已至。”
幾乎是立刻的,袁公聲音落定,陶潛心底也生感知。
戰場周遭,不同方位皆閃爍起輝芒。
一道道虹光、遁影,同時激射過來。
最先出現的,赫然是一位氣機姿態與鐘紫陽完全同源的道人。
只見得這道人一身黑袍,墨須長髯,骨瘦精煉,目光如炬,端坐于一頭散發出仙光的黑驢背上,其手中還持著一柄上古形制,鐫有陰陽游魚印的寶劍,踢踏踢踏之音響徹戰場時,這道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紫陽師弟,怎這般狼狽?”
“先莫要搏命,且讓師兄來助你一助。”
話音未落,道人持劍斬下。
哪怕隔著數百里之遙,這仙劍爆發出的劍芒也輕易跨越過來,先是將嬴青帝與十天驕隔開,而后那駭人劍芒猛地一轉,徑直往嬴青帝頭顱斬去。
盡管很快被十幾條濃黃觸手攔截,可那劍芒竟瞬息分為億萬道黑白細絲,如暴雨般,將嬴青帝籠罩了進去。
場中,登時響徹雨打芭蕉之音。
似很快到達某個界限,伴隨著“嗤嗤嗤嗤”聲響,一條接著一條濃黃觸手被切斷,墜入邪湖。
十人怔住時,黑袍道人已挪移過來。
明明已是建功,但道人面上卻不喜反憂,對著眾人一拱手,再對鐘紫陽道:
“紫陽師弟,怪道你要我找師伯去借太極伏魔仙劍,你竟招惹了一頭邪神子嗣。”
“域外邪湖,血肉黃袍…竟是那位的孩子,連孽鏡都給他了,竟還是個受寵的。”
“幸好還有其他幾位道友,否則你我此刻該望風而逃才是,伏魔仙劍威能雖強,卻也分在誰手里,我離極樂境還差點火候,打不過,打不過啊。”
這道人說完,眾人便都猜到其身份。
鐘紫陽口中的“枚宿師兄”,據說是太上道本代真傳弟子中,聲名實力僅次于大師兄王禪的存在。
若類比靈寶真傳,此人地位應與道魔雙修的魏師兄類似。
不過聽他說自己離極樂境只差點火候,陶潛不由一驚,暗道:“此人若要晉入極樂,那在其之上的王禪說不得已是極樂境…這么看來,太上道不愧是道門第一,本代真傳弟子似比我靈寶宗強一些。”
陶潛動念時,猜中他心思的袁公突兀也傳音過來。
聲音內既有意外,也有幸災樂禍。
“小子,不必攀比,你靈寶宗修行方式與太上道不同。”
“不說你這個命數奇特的異類,只說那許旬,若我沒料錯,他得靈寶天尊傳道后,修為手段都將暴漲一段時間,未必就會輸給那個叫王禪的小子。”
“現下你還是擔憂你自己吧,那秘魔萬化術用慣了,終究會碰上識貨的。”
“這個叫枚宿的后輩,恰巧修成一雙‘太清法眼’,你啊,被看穿了。”
陶潛聞言一驚,下意識看向黑袍道人。
馬甲掉落?
果然,兩人對視間,那道人眸中清光一閃,先是驚怒,想是以為有秘魔子藏在此間要暗害鐘紫陽。
而后看清陶潛真實樣貌,還有那一身靈寶氣機,不由得轉怒為笑。
并未揭穿陶潛,只也是暗中傳音過來道:
“若貧道未猜錯,道友應是傳說中如今的道門第一天驕,陶潛,陶道友吧。”
“原本貧道還憂心紫陽師弟性命,既然陶道友在此,想必是無礙了。”
這一道恭維過來,陶潛眸中浮現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在此時,意外再生。
他們這寒暄、對視,不過也就耗了數息不到。
那邊嬴青帝仍在對抗太上道枚宿帶來的太極伏魔仙劍,觸手跌落,黃袍震蕩時,戰場內再度闖入數個氣機驚人的不速之客。
第二位,最奪人眼球。
只見得漫天妖霧自西方涌來,遮天蔽日,霧中金光爆發。
一道矮小身影飛出,竟是個一尊尖嘴猴腮,滿身暗金絨毛的猿猴。
此猿非人族,但其一雙眼眸無比靈動,且明顯先天伴生有異力,他一眨眼,天地間頓時就有金線亂射,似可看穿諸多異象迷障。
他手中正拎著一柄暗金長棍,必是一件神兵利器。
因其揮舞時,竟使得天地共鳴,起雷霆霹靂,風暴虹光,齊卷過來。
看到這里,眾人哪里還會判斷不出。
此猿,必是天生異種修成的強大修士,氣機瞧來是洞玄境不假,可尋常洞玄只怕都不是他一合之敵。
他現身后,并未立刻對嬴青帝動手。
而是對著陳希夷喊道:
“師兄師兄,小圣我來了。”
“嗯?是誰欺負了你…莫不是要找死。”
這猿,一雙金睛閃爍,立刻看出自家的陳希夷師兄受了重傷。
猿腦一轉,尋根溯源,登時便盯上嬴青帝。
眸中,殺機凝成實質般金光亂墜。
見嬴青帝那巨靈法身太大,他似不服氣般,也喊道:
“只你大,我大不得?”
“且看我方寸山妙法,大大大,長長長。”
晴空起霹靂,須臾間,一尊無比巨大的金猿現身。
沖著嬴青帝齜牙咧嘴,喝道:
“你這王八,竟敢傷我師兄,吃我一棍。”
話音未落,那此刻足以攪動汪洋大海的暗金長棍已是砸了過去。
下一刻場中除卻劍芒斬肉之音外,又立刻傳來“嘭嘭嘭”的悶響。
讓陶潛感覺很是熟悉的一幕,就此上演。
他先前借用佛禽舍利,化身撐天古猿時,也是這般粗狂暴力,讓人瞧之生畏。
而且,他是借力,失了一分先天自然。
眼前這猿修,那卻是實打實的。
便是太上道的枚宿,此刻看了,也覺大開眼界,不由贊嘆道:“好一位猿修,真是個英雄豪杰也。”
同時,更加興奮的卻是陶潛懷中的袁公。
他本相也是猿,見得同類成精踏足修行之路,自然是欣慰不已。
直到他看清這金猿的資質后,根本按捺不住,對著陶潛傳音喊道:
“先天異種!這小猴子與我一樣,是先天異種成的精怪。”
“小子,為師首次央你一事。”
“這小猴子,你若能將他拐來我秘魔宗,為師我必有大好處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