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密室內,正有一幕詭異又稍顯滑稽的景象上演著。
一個賣相尚佳的年輕公子哥,盤坐在一尊神像面前。
愁眉苦臉的同時,不得不掐印煉法,體內源氣每運轉一個周天,他便要張口,對著神像噴出一大口精血來,鮮血一覆在神像表面,立刻血光一閃,隨后隱沒其中消失不見。
如此這般,循環往復。
那神像非但不顯得邪異,反而愈加寶光洶涌,好似真個是一尊無上圣君神靈降臨凡俗般。
只是卻苦了張百歲,縱然不缺滋補丹藥或是藥物,精血堪稱是無限量供應,但提取過程實在是受難,更使得密室內血腥氣彌漫,像極某種左道妖人的血祭現場,合該遭天雷轟殺了去。
黃精道人在一旁監工,同時他那“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
教授張百歲血祭法門便罷,還不忘說些廝混修仙江湖的經驗,小心釣魚佬之類的話。
渾然不覺張百歲明面聽得認真,心底卻是膩歪的不得了。
長夜漫漫,若換個千嬌百媚的女孩兒,在一旁嘮叨,那他張大公子還可堅持堅持。
可現在,好嘛,一個渾身黃色皺皮的侏儒老頭,多看幾眼他就想吐了。
很快他又聽得煩,強行將到喉邊的精血吞了回去。
公子哥的脾氣翻涌上來,驀地起身,很是不耐道:“不煉了不煉了,真個是麻煩,且讓我去休息休息。”
說罷,張百歲已是來到密室門口,越過室內禁法,將門戶打開,邁步就要離去。
如今這密室內,寶光、血氣混雜。
這般氣機,對于一些蛇蟲鼠蟻、市井野妖有著巨大吸引力。
幾乎是立刻的,這密室周遭傳來異動。
平素藏得極好的蛇、蟾、鼠、蠅、蛛一類蟲豸,出于本能,不由自主便朝著密室涌來,還夾雜著一些如壁龕鬼、燈女、燭鬼之類,隨時生滅的小妖小怪。
這場面,在張百歲眼中算是值得驚訝。
可落在黃精道人眸中,卻是讓他認真瞧一眼的資格都無。
他甚至連哼一聲都沒有,袖袍一揮,洞玄境威壓一放,頃刻間所有的蟲豸妖怪都無聲無息死個徹底。
同時他又抬手,將張百歲攝了回來。
本想著暴怒,但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可是自己的少主人,非但不能懲戒,還得溫言安慰。
真刺激得這大草包來了性子,死活不煉,豈非耽誤了九燈府主的大事。
一念及此,黃精道人只好盡力擠出一張和善的臉,極有耐心的勸道:
“少府主莫要惱,適才是老道太啰嗦了些。”
“不過此事關乎九燈府主的道途,還請少府主認真待之。”
“之前在玄光鏡中府主也交代過了,若今夜煉不好,允老道施些特殊手段…”
顯然,最后一句是威脅。
正打算尥蹶子的張百歲,此刻遭夜風一吹,驀地清醒過來。
再聽黃精道人這半是威脅半是勸誡的話,只好臉一垮,關了門戶,老老實實便又回轉那神像面前,一臉膩味的瞧著那與朱啟一模一樣的臉,掐印煉法,噴吐精血。
見此一幕,黃精道人也露出滿意笑容。
只這二人卻都沒發覺,或者并不覺得有甚不對勁,那神像背面,腳底處,正躺著一只“死蚊子”。
沒錯!
這,便是他陶大真人窺探秘密的妙法。
從尋仙縣開始就是了,遇事不決摸一摸便是。
與神像碰觸瞬息,陶潛便知這的確是一件不俗異寶。
腦海中并未第一時間便迸發出大量的、詳盡的志述來,而是稍稍有些緩慢,梳理著那些碎片。
但也未過太久,完整志述,終是一點一點浮現出來:
志名:太上昊天金闕至尊圣君像。
志類:法寶。
志述:此物乃是天仙道眾修,耗盡諸多靈材寶物,不眠不休錘煉數月打造出的香火異寶,此物核心乃是當朝九皇子朱啟的一滴精血烙印,先天便是歸屬于朱啟的法寶…為讓此物擁有強大威能,古秦省軍閥張九燈已在其勢力范圍內建了九百九十九座圣君廟,并借天仙道的便利,引入香火愿力,朱啟祭練后只一動念,便可喚出一尊相當于洞玄境修士的身外化身來。
注一:此寶可成長,只要“圣君廟”的數量和信眾不斷增加,化身威能也將持續增長,直至止步于道化境。
注二:鑄造此寶,乃是張九燈與朱啟之間的結盟約定,雙方經由方士圣子黃崇引薦,從而互相勾連…實則真相是,黃崇看好張九燈能成為未來長生天朝新一代的開國皇帝,早早下注。
注三:黃崇為將張九燈扶上龍庭,耗費大代價,請動方士一尊老怪物出手,尋得第一件由祖神禁法碎片所化生出的至寶‘山河社稷圖’,并將其一分為二,分別變成山河圖、社稷印兩寶,抹除命數天機的同時,將山河圖送入朱啟手中,社稷印則給了張九燈。
注四:此神像體內,藏有一道“金闕秘禁”,可聯通古秦大省,一旦朱啟開始煉化山河圖,張九燈可借用血祭法之暗手將化身奪回,同時開啟秘禁,借助兩寶之間的聯系,強行奪走已煉好的山河社稷圖…因張九燈身為古秦省大都督,不論是麾下的疆域還是子民數量,皆遠超朱啟,二者起爭端,山河社稷圖必優先選擇張九燈。
注五:如此一來,祭練祖神禁法碎片所需代價,皆由朱啟承擔,張九燈坐享其成后,將一躍成為長生天朝第一軍閥,問鼎神州,逐鹿中原,將大有可能。
當這些志述,在陶潛腦海中翻騰時。
即便如今是一只死蚊子,也是難掩眸中的驚駭。
大秘密!
真相!
盡管陶潛之前便有預料,只要摸一摸這必定有鬼的神像大禮,大概率便能有些收獲。
只是陶潛沒想到,收獲會這般大。
以及,背后的真相會這般離譜且熟悉。
沒錯,就是熟悉。
除了這一道道梳理清晰的志述外,還有些零散碎片,讓陶潛連猜帶看的,將這魔都災劫背后的彎彎繞繞全部弄了個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這場魔都災劫的始作俑者,其實是黃崇這位存在感并不強的方士圣子。”
“其最先選中的‘明主’是張九燈,為了扶持這個荒唐軍閥,黃崇安排了一場借窩下蛋的戲碼。”
“山河社稷圖!”
“此寶,為一塊祖神碎片所化,威能極恐怖…但煉化條件也極為苛刻,不受修為境界影響,需要滿足真龍血肉、人道災劫、血祭人族…等等條件,若是人為制造這些,代價將極為巨大。”
“且其中真龍血肉一條,張九燈便無法滿足,畢竟天底下的潛龍,如今都是有數的,他若下血本攻擊某一條,必要遭當代皇族的瘋狂反撲,但如果是這些潛龍們自相殘殺,那便完全不一樣了。”
“為讓張九燈順利得寶,黃崇故意投身朱啟麾下,借這位九皇子以及其父之手來煉寶,比如鼓動朱啟,坑殺自己的親生四哥,當朝越王朱玄。”
“計劃這般順利,最后時刻張九燈必將在古秦省隔空奪寶,他的倚仗簡單且粗暴,他地盤最大。”
“好家伙!這種陰險的計策,怎么和百禽子這般相似?”
“只不過被算計的不再是我,而是朱啟這個倒霉蛋。”
“一旦讓張九燈得逞,他除了坐擁古秦省,麾下百萬大軍外,更多一件能起‘絕靈域’的至寶。”
“若他倚仗此寶,開始入侵鄰省,只怕是要無往而不利,短時間內可瘋狂擴充地盤,一省一省的攻城略地,說是第一軍閥也不為過。”
陶潛此時根本遏制不住,心頭意念的翻涌。
盡管他已經習慣這一方世界,不管是修行界還是凡俗,釣魚佬、老銀幣到處都是。
可每一次,都還是大感震撼。
很難想象如果他不是有著異樣魂靈堪稱作弊般的幫助,只他一個,要弄清楚這背后的隱秘真相,只怕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黃崇,比秦無相要強。”
“親力親為,將謀士職責都做到極致了。”
“相當于是張九燈釣魚,黃崇潛入水底,給他掛魚。”
陶潛下了這個評價時,不由也對方士組織再次升起濃烈好奇。
這組織,究竟遣出了幾個圣子?
似黃崇這般陰險天才的,又有幾個?
黃崇一人便勾連古秦省與魔都,弄得災劫洶涌,那其余六十多個大省內呢,是不是也有方士圣子在耍弄陰謀詭計?
不多時,陶潛又將這些紛亂念頭壓下。
他如今窺見背后真相,但為了不驚動黃精道人,便打算也在這密室內待一整夜。
隔著朱啟的“圣君像”,黃精道人教授張九燈之子,為朱啟挖著致命的坑。
而在背面,陶潛冷靜思索著明日那珍寶大會來時,如何能既阻止朱啟血祭災民,又壞了張九燈這大軍閥的陰謀。
“山河社稷圖這種至寶,不能由得它落入朱啟手中,更不能為張九燈所用。”
“朱啟固然是殘暴,可張九燈也不是什么好貨色。”
“從救國會提供的資料來看,此人非但荒唐滑稽,性情也同樣暴虐,上位手段極為卑劣,在任大都督期間也是橫征暴斂,視古秦省內百姓平民為魚肉,肆意盤剝。”
“先前我以‘纏心魔’旁觀父子二人對話,也聽他說要隨意血祭幾十萬人,幫助張百歲提升修為。”
“如果讓這種人得了山河社稷圖,時局只怕是會變得更糟。”
“我已在朱啟體內下了一大把欲孽蟲,也不知這尊神像,能不能也下一把…嗯?”
最后一道靈感浮現,陶潛那死蚊子眼中,立刻浮現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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