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年4月10日,建業。
楊安農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端著夜壺朝茅廁走去。這一片由木板、帆布、夯土臨時搭建的棚戶區,居住的人群主要是像他這種從外地來建業城打工的年輕人,為了能給自己多賺取一點老婆本,或者圓一個城市夢,不惜背井離鄉,進入一家家工廠辛苦謀生。
快到茅廁時,楊安農已經徹底清醒了,他一邊走著,一邊偷瞧那些穿著碎花睡裙的當地婦人,跟他一樣端著夜壺或提著污水桶,去茅廁傾倒污穢物。
在這個時期,大多數女性一天的工作都是從傾倒和清洗前一天晚上的夜壺或糞桶開始的,而大多數家庭中的男人則可幸運的從這些臟活里脫身。
夜壺大多是由陶制成,內外側都上過釉,它們的外表既可以樸素實用的,也可以勾畫上漂亮花紋的。一些夜壺內側還具有喜劇效果——正對著排泄物的地方,甚至還畫有動物或者人。
夜壺是最基本的家用器皿之一,即使最為拮據的家庭也會想辦法獲得它。也許某個人沒有床,不得不睡在破布上,但他的身邊也會放上某種樣式的夜壺。在沒有電燈之前,想摸黑走出房間,靠著星光穿過一段遠路,再找到茅廁,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若是一不留心,栽進茅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對于老人、小孩和身體欠佳的人來說,這就尤為危險。
對于家中人口較多的家庭而言,準備一個大污水桶就成為非常必要,因為將幾個夜壺里的排泄物統一倒進污水桶,可以免去一番折騰。
簡單洗漱一番,已是清晨六點半了,距離工廠上工的時間,已不足半個小時。楊安農將屋門鎖上后,匆匆朝不遠處的工廠走去,順便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兩根粗大的油條,喝了一碗豆汁,將空了一夜的肚子又重新填飽。
郊區的菜農和果農已經陸陸續續挑著擔子,開始于街邊叫賣,光顧的客人,一般都是家庭中的婦人,蹲在路邊,仔細挑揀著蔬菜,同時不忘跟菜農進行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
幾個值了夜班的警察,神情頹廢,掂著警棍,拖著沉重的腳步,朝警察官署緩緩走去。二十多天前,發生在開元的土人苦力暴動已經徹底平息了。不過,建業府各地的官人擔心會有漏網之魚悄悄潛入城中,然后喪心病狂地搞破壞。因而,城里的警察和憲兵仍舊不敢有絲毫懈怠,尤其是在夜晚,更是通宵值守、四下巡邏,守護城市的安全。
至于城外,則是那些陸軍官兵的防守職責,他們騎著馬,于鄉村、牧場、荒野縱橫奔馳,掃蕩那些土人可能藏匿的任何地方。
當然,這些紛雜的“瑣事”,對楊安農這個普通小民而言,絲毫沒有任何影響。相較于土人苦力遭遇到的種種不幸,他更關注工廠里東家什么時候可以給他多加幾角錢薪水,生產過程中,管事不要太過嚴苛,少責罵他們幾句,中午和下午休息時間最好能多延長一點,最不濟,提供的午餐和晚餐,能多些肉和油水。
來到建業城已經快兩年了,楊安農是愈發喜歡城市里的一切,喧囂的人群,一棟棟整齊漂亮的樓房,充裕的物資供應,以及鄉下很少見的美麗少女。
盡管工廠里的活計非常辛苦,甚至有時候會工作1415個小時,以至于他回到租住的小屋,除了想睡覺,絲毫不做他想。但他每個月會從工廠里領到八塊五角錢的薪水,比剛來時,足足提高了三塊錢。
他現在除去各種日常開支,每個月多少都能存35塊錢,一年下來,就可以攢下近四五十塊。他私下里算了算,若是像這樣工作五六年,再加上薪水的增加,說不定就能存下兩三百塊,那時就可以在建業賣一套小房子,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
當然,最好再能娶一個城里的漂亮媳婦,跟她生五六個孩子,享受和和美美的幸福生活。
“安農,你走神了!”突然,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楊安農的肩膀,話語中帶著提醒的口吻,“難道你忘記了?幾個月前,同樣也有一個走神的小伙子,他的三根手指可是被機器非常干脆利落地切斷了。”
“…多謝了。”楊安農偷眼瞧了瞧正在四處巡視的工廠管事,然后低聲對旁邊的張小山說道。
楊安農所在的工廠主要是生產五金工具和鐵釘,廠房里全都是蒸汽驅動的大機器。同樣的,這些機器在設計之初,幾乎沒有做任何安全防護,一不留神,就會非常容易發生傷害事故。
提醒他勿要走神的張小山是一名歸化夷人的后代,除長了一副跟漢人截然不同的面孔外,從語言、思想,到日常行為已經跟普通國民幾無二致。他的父親是一名德意志地區的薩克森人,二十多年前受荷蘭東印度公司招募,萬里迢迢地來到東方謀生。
服務期結束后,張小山的父親絲毫不做任何猶豫,立即轉投齊國,成為一名商船水手。然而,在張小山四歲時,不幸遭遇沉船,葬身大海。
張小山的安南母親憑借著船東給予的一筆賠償,艱難地將他們幾個兄弟姐妹拉扯大。然而,厄運仿佛一直在伴隨著這個家庭。他的哥哥為了賺取更多的薪水,繼續了他父親的水手職業,但還未過一年的水手實習期,便又遭遇了沉船事故,葬身于波濤洶涌的南印度洋海域。
他的母親悲痛之際,一病不起,最終撒手人寰。為此,張小山不得不在他十四歲時,就進入工廠,以養活下面的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經過多年的經驗積累,他已成為這家五金工廠中的一名初級工匠,每月能拿到十一塊錢的高薪。再加上在建業城中,有一套父母留下的三居室的住宅,小日子過得可比楊安農要舒適愜意得多。
隨著齊國工商業的急速擴張,城市數量和規模開始不斷擴大,成為工商業活動的中心。工商業活動需要大量的非農業勞動力,因此城市中非農業勞動力的數量也隨之增加。
而齊國農業技術革命的展開,各種先進農業機具的發明和創造,也相應促進了農業生產的發展,同時也使得農業中的勞動力得以釋放。這些勞動力逐漸向城市中轉移,參與非農業勞動,進一步推動了城市化與非農化的發展。
當然,這個時期齊國的非農業部門的發展也是城市化與非農化的原因之一。隨著工商業的繁榮和農業技術的改進,齊國的工業和服務業也得到了快速的發展。這些工業和服務業主要集中在城市中,因此城市化進程開始加速、非農業勞動力得以快速增加。
齊國的經濟高速發展是城市化的重要動力。商業和工業活動迅速增長,為城市化和非農化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
另外,由于齊國的交通網絡逐漸完善,城市之間的聯系日益密切,各個城市的商業活動也開始相互依存。在這種情況下,城市的規模和數量的增加成為了不可避免的趨勢。
整個建業府是齊國工商業最為發達的地區,自然也聚集了更多的城市人口。根據剛剛完成的人口普查統計,整個建業府戶冊人口規模已達五十三萬余,而建業城的戶冊人口為十六萬三千余,若是加上大量進城務工人員和其他非戶冊人口,城市人口很可能會超過二十萬以上。
建業城附近的黑山、新淮安、開元等幾個城市的人口規模也都突破三萬人,形成了以建業為核心的齊國北方工業城市群,整個城市化率也達到50以上,遠超齊國其他府縣地區。
城市的發展和擴大,帶來了巨大的聚集效益,為經濟發展提供了有利的外部條件。針對于此,一些研究經濟問題的學者曾這樣評價建業:“這樣的城市是一個非常特別和重要的東西,這種大規模的集中——二十萬人聚集在一個地方,將會使這二十萬人的力量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數十上百倍以上,形成強大的聚合經濟效益。”
隨著齊國工業革命的不斷深入和發展,復雜的工藝取代了原來簡單的操作,它對于工人的文化水平和專業技能的要求越來越高,沒有文化的人在就業競爭中處于絕對劣勢地位,這就迫使人們必須學習文化知識,掌握工作技能,以提高自身素質,而城市人口的集中也為開辦學校或其它文化教育事業提供了有利條件。
工人學習文化知識多是在各種專業技能學校,據統計,在建業的技能學校讀書的人數在二十年前只有三千五百多人,而到漢興十年(1680年)年則上升到三萬人。這些專業技工學校,傳授簡單的數理化知識,培訓工人適應工業革命中機器大生產的需要。
工業生產的發展,社會的不斷進步,對大學堂的存在和進一步發展提供了非常合適的土壤和空間。除了最早成立的天工學院、建業大學、建業政經大學、建業師范大學等寥寥幾個高校外,又陸續增加了北方工業大學、建業皇家理工學院等一批新型的大學和中等學校。這些新出現的理工科大學將使用技術教育放在首位,其風格與傳統學院迥然不同。新型大學的出現,對于推動科學技術的進步起了重大的積極促進作用。
快速發展的城市化,使一些年輕一代國民開始脫離鄉村生活和農業勞動,集中到城市地區內,受工廠工作和辦公時間紀律的約束。過去田園式生活被節奏緊張的城市生活取代,人們的興趣、習俗及娛樂方式也隨之發生了改變,生活需求的一切都要依賴商品市場。人們的價值觀念也隨之發生了大的變化,現實的價值取代了傳統古代宗俗,各階層生活中的娛樂方式也與以前大不相同。
在城市化過程中,鄉村居民也能日益享受到城市帶來的物質財富,城市的生活方式逐漸在農村普及,城市中形成的各種新思想、新觀念在農村地區潛移默化。嗯,用某個地方官員的話,那就是“使很大一部分農人脫離了鄉村生活的愚昧狀態。”
當然,洶涌的齊國城市化進程的結果并非只具有積極的一面,它如同一柄雙刃劍,與之俱來的還有消極的另一面。
首先就是逐步顯現的環境污染問題。
城市集中了眾多的工礦企業,擁有稠密的人口,使得生活環境條件很難得到保證。因為,許多城市往往在面對城市化進程中顯得有些措手不及,未能相應提升各種配套的生活設施。如既有的上下水道系統的不堪重負、垃圾、糞便、污水不能得到及時處理,臭水塘,垃圾堆也開始在城市角落出現,成為細菌繁殖和蚊蠅滋生的場所,這將導致霍亂、傷寒、痢疾、瘧疾等傳染疾病很容易蔓延。
而另一個問題則是住房擁擠。由于城市發展迅猛,人口急速增加,而住宅建筑相對滯后,使得城市的住房問題非常嚴重。
在建業,數量多達幾萬人的工人住在狹窄、陰暗、潮濕、空氣不暢的棚戶區。那里的城市居民積極改造自家的房屋,不僅將其隔斷為數間獨立的小屋,還大量占用公共空地,用木板、帆布、夯土搭建各種臨時建筑,租給進城務工人員。工人的住房狹小擁擠、骯臟陰暗,室內更是有一種難言酸臭味。
尤其是到了降水最多的12月至3月雨季時期,屋里的鋪蓋和衣物仿佛根本就未曾干透過,若非疲憊到極點,是無法讓人入睡的。
城市化進程還帶來了較為嚴重的社會治安問題。曾經自詡為“路不拾遺”、社會極為安定的建業城,因為人口陸續向城市的集中,加大了人口流動性,各種犯罪活動也隨之大幅度上升。
據統計,在建業,從漢興元年(1671年)到漢興十年,大理寺法院審判的盜竊、搶劫等罪犯人數由不到百人上升到七百多人。一些律令禁止的陰暗行為,如“婦女交易”現象也開始增多,雖然大部分從業人員都是利欲熏心之輩從大陸、朝鮮、日本、安南、暹羅拐帶而來的婦人,但卻依舊引發了惡劣的社會影響。。
為此,包括建業在內的幾座齊國“大”城市,不得不增加警察的數量,同時修改警察律令,一再擴大警察執法權限和活動范圍,以遏制城市里各種社會治安問題的蔓延和擴大。
“哦,看呀,那片街區著火了!”
工廠下班后,已是夜里九點多了,工人們三三兩兩地拖著疲憊的身軀,急切地朝各自休息之所趕去,期望在回到住所后能趕緊沖一個冷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以緩解勞作后的困頓。張小山突然伸手指著前方,高聲驚呼道。
楊安農抬頭望去,只見那片夜空被映得通紅的街區,傳來無數的呼叫聲,跳動的火焰噴射得極高,在微風的吹拂下,正在不斷地向四周蔓延,吞噬著一間又一間房屋。
“太不幸了,在那片街區居住的人們,一定損失非常慘重。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員傷亡。…安農,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我租住的小屋,好像就位于那片著火的街區…”楊安農面色慘白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