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耀眼中,這些蠻族修士大多是煉氣期的小家伙,偶爾有一兩個筑基期的,那就是前呼后擁,被幾十個花花綠綠的土人抬著,或者身邊跟隨著大批豺狼虎豹,蛇蟲鼠蟻,排場大到了極點。
那凌姓招討使,或許是抱著“千金馬骨”的心思,又或者是帳下實在無人可用,卻是將這幫雜技團一樣的家伙一一收錄,真是皇恩浩蕩,求賢若渴。
就這樣,每到一處巫蠻城寨,王師的隊伍就擴充一輪,姑且不說這些蠻兵和巫蠻修士究竟能發揮多少戰斗力,至少看上去是浩浩蕩蕩,氣象萬千。
而且,這些土人好歹有一樁好處,那就是比較熟悉當地的地形,隨著他們的加入,王師再上征途時,就可以放出土兵和蠻族修士在四周查探,被敵人偷襲的幾率大大降低,倒是省去不少麻煩。
凌姓招討使將巫蠻修士單獨編成一營,又打發不少蠻族士兵去照顧他們。
這些巫蠻修士在巫南叢林中,原本就是“陸地真仙”般的存在,都是各大城寨山峒和部落的守護神,蠻兵能在他們鞍前馬后照料,倒成了莫大的光榮。
一時間,巫蠻修士整日在營中高談闊論,大吹法螺,炫耀自己的厲害。
卻不知道近在咫尺,還隱藏著一艘梟龍號,倒是將他們的牛皮聽去了不少。
李耀結合他們的言論,逐漸勾勒出了此界的大致情況,亦知道了“朝廷”排遣凌姓招討使來到巫南的用意。
是時候和他們近距離接觸一下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
崇山峻嶺深處的裂谷上方,從層層疊疊的枝椏之間,逐漸浮起了一名面色冷漠的少年。
這少年皮膚微微發綠,卻是細膩至極,就像是一塊碧綠色的溫玉琢磨而成,又給人滑不留手的感覺。
說是少年,但仔細看去,他的眼角卻布滿了極細的紋路,一直延伸到了太陽穴左近,令他的雙眼顯得相當狹長。
再配合那雙瞳孔幾乎要吞沒眼白,沒有半點雜色的純黑眼眸,就散發出一股神秘莫測,看不到底的深邃感覺,叫人實在分辨不出他的年紀。
似乎說二十不到亦可,說三四十歲也沒問題,甚至說他是個七八十歲以上,但保養非常好的中年人,也說得過去。
少年的嘴唇極薄,永遠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視界極寬,仿佛無論站在他的哪一邊,都能感覺到被他死死盯住,而他眼底偶爾閃過的幾道兇芒,又解釋了他如此坦蕩行走在危機四伏的叢林深處的原因。
少年的左手大拇指上,大咧咧佩戴著一只碧瑩瑩的指環,玄光四射,就像是一團永遠被他攥在掌心的綠色云霧。
少年伸出右手,輕輕轉動指環,干咳一聲。
“轟轟轟轟轟轟!”
裂谷深處,立刻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山壁兩側的巖石大量崩落,將洞府堵了個嚴嚴實實。
少年微微一笑,騰云駕霧,身形如電,射向叢林深處。
不一時,叢林深處就傳來大樹折斷聲,巖石開裂聲,以及妖獸凄厲的慘叫聲。
一條腦袋上生長著九枚尖角,環繞在一起,好似王冠的巨蟒,從參天大樹上面竄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向遠處逃去。
卻是還沒竄出十幾米,又被一股怪力硬生生拽住,在陣陣慘絕人寰的叫聲中,好似昔日被它咬住大腿的羔羊一般,硬生生拖回到了密林深處。
“巫南五路招討制置使凌”的大纛旁邊,又懸掛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旗幟,以及奇形怪狀的妖獸頭骨,代表一個個附庸于王師的巫蠻部族。
大纛之下,是一乘用四匹花斑神牛拖曳的蓬車,宛若一座移動的宮殿,即便車輪和車軸上都附加了輕盈迅捷的符陣,依舊拖曳得四頭花斑神牛都血汗直流,喘息不已。
篷車內外,是兩個世界。
外面是充斥著瘴氣毒霧,毒蚊巨蠅,烈日炎炎的叢林。
篷車之內,卻像是一間清幽淡雅的靜室,非但外面的蟬噪馬嘶,人聲鼎沸,悶熱瘴氣都完全隔絕,就連篷車碾過一截截樹根、一片片水潭的顛簸都感知不到,恍若駛過一片片云朵般平穩柔和。
這間移動的靜室,卻連凌姓招討使都沒資格享用,而是屬于那名駕馭蘭花秘劍的金丹期女劍修的。
“靜室”一角,白玉琢磨而成,八角玲瓏的香爐中,點著一縷淡紫色的檀香。
“靜室”右側,卻是一方小巧玲瓏的書架,擺著幾卷斑斑駁駁的竹簡,還有幾本古色古香的殘卷。
那金丹女劍修,依舊一襲白衣,如含苞待放的蘭花,盤膝而坐,雙眸微閉,似睡非睡。
一縷縷檀香飄到她身邊時,卻是受到她的念頭牽引,凝聚成了一道道舞動劍器的曼妙身形,似雷霆震怒,如江海凝光,矯若游龍,令滿室劍光飄搖不定。
忽然,數十道紫煙凝聚而成的劍光猛地一收,化作一枚淡紫色的煙丸,被女劍修香唇微啟,一口吞入腹中。
她微微睜開雙眸,玉腕輕舒,篷車的簾門之上,出現道道漣漪,仿佛有一道禁制被揭開。
外面傳來一聲干咳,那凌姓招討使調開門簾,彎腰進來。
旬月之間,都在叢林中行軍,他亦清減不少,一張臉愈發黧黑,皺紋也似刀割般越來越深。
不過此刻,倒像是遇上了什么好事,眉眼之間,笑意稍縱。
“父親大人,剛才大軍停留,所為何事?”
女劍修淡淡問道,“女兒感知到了一道頗為犀利的靈氣震蕩,又有此間高手前來投效么?”
“是,也不是。”
凌姓招討使笑道,“適才大軍路過這一帶有名的險要‘斷頭崖’,忽然聽到崖下傳來陣陣嘶鳴聲,派人前去打探,卻是一名相貌奇異的青年,在崖下‘千蛇窟’旁邊,和一條‘高冠毒蟒’搏殺!”
“高冠毒蟒,乃是巫南山林中數一數二的妖蟒類異獸了,卻是吃不住這青年的徒手絞殺,被他當時就絞成三五截,令人嘖嘖稱奇!”
“我請此間高手前去試探,摩云玲的三名峒主卻是一一敗在這名青年手下,險些被他壞去性命。”
“我觀這青年至少有筑基期中高階的修為,出手極有章法,應該是有高人指點,在這窮山惡水的所在,實在難得!”
“幸好這青年心慕王化,見到王師大纛和‘玄虎鐵衛’的威風,倒是知道厲害,主動竄上來和我們接觸。”
“哦?”
金丹女劍修眼中精芒一閃,不動聲色地問道,“此子又是什么來歷呢?”
“我請熟知七十二峒方言土語的通譯上前問話,此子說的卻像是極西處的土語,而且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倒似獨自一人蟄居太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凌姓招討使道,“通譯回報,此子都說不清楚自己的來歷根腳,只知道自己自幼生長在山林深處,人跡罕至的所在,和蛇蟲鼠蟻為生,并豺狼虎豹作伴,養成一副刀槍不入,力大無窮的體魄,忽一日,被異人所攝,帶到云深不知處的洞窟之中,傳授了一身衣缽,數年之后,那異人暴斃而亡,此子便一直在山林中稱王稱霸,以毒蟒巨蟲為食。”
“不過,此子的師父,倒是也告訴他過朝廷天威的厲害,看到我軍大纛,倒也不敢造次,情愿投效朝廷,去討伐叛逆不臣!”
“女兒啊,自從我們的‘招討令’放出,旬月之間,已經有二十二峒巫蠻部族前來投效,此間修士的數目亦超過一百,眼下又得到一名先鋒大將,可見我大乾余威尚在,此行或許有希望從九死一生的困局中,殺出一條血路了!”
“余威?”
金丹女劍修笑了笑,眼神縹緲,幽幽嘆息道,“遙想三百年前,我大乾國勢鼎盛,武運昌隆之時,巫南山林中這些野人土酋,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時節,根本不用出動大軍,只消排遣一名煉氣期的小吏,手持神都的金劍王令前來,別說這些煉氣、筑基的蝦兵蟹將,即或是巫南一帶的金丹、元嬰,哪一個不是噤若寒蟬,服服帖帖呢?”
“沒想到短短百年,我大乾就衰敗如斯,連父親大人這樣,朝廷親封的二品大員,巫南五路招討制置使,都要為賬下新添一名筑基修士而欣喜若狂了,真是,真是,真是…”
女兒一番話,令凌姓招討使一陣面紅耳赤,有些尷尬地苦笑幾聲道:“蘭因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廷的變化,不是你我可以把握的,既然當上了這個招討制置使,那就唯有殫精竭慮,不讓巫南的局面也糜爛下去,便算對得起皇恩浩蕩了!”
“皇恩浩蕩?”
金丹女劍修“凌蘭因”眼底閃過幾道電芒,冷笑道,“分明是新皇登基,余怒未消,要殺雞儆猴,將我凌氏一族趕盡殺絕呢!”
“放肆!”
方才和女兒對話之時,凌姓招討使的姿態擺得極低,似乎女兒的地位還隱隱在他之上。
不過聽到女兒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凌姓招討使還是把臉一沉,半真不假地怒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