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臨街的一處旅舍中,宰予的小房間里坐滿了人。
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棋盤,宰予與范蠡一人執黑,一人執白,正在棋盤上行棋。
他們玩的游戲正是弈棋,也就是后人常說的圍棋。
春秋時期可供娛樂的項目還算不少,有音樂細胞的,可以去吹竽、鼓瑟、擊筑、彈琴。
生性好賭的,可以選擇斗雞、走犬、投壺。
喜歡上對抗的,可以蹋鞠、擊劍、弋射等等。
而像宰予他們這些喜歡動腦子的,就玩六博、弈棋這種博弈性質的棋類游戲。
至于為何宰予和范蠡下棋,房間里卻圍了這么多人,那就是人性使然了。
這就像是后世公園老頭下棋,總有一幫智囊團站在后面為他出謀劃策一樣,這些圍觀群眾也是同樣的性質。
棋盤上,宰予形勢一片大好,范蠡被逼的退守角落做困獸之斗。
他舉棋不定,剛想要落子,就聽見身邊的子貢說道。
“慢著!再多想想,不著急。”
范蠡有些無奈,他說道:“子貢,要不干脆別想了,投子認負算了。我怎么想,這都已經是死局了啊!”
和宰予相處這些天,范蠡已經服氣了。
論學識,人家能整理編訂出那么多書籍。
論才能,人家年紀輕輕就做了魯國的大夫。
論相貌,也是身高八尺一表人才。
現在就連玩樂,他都被宰予吊起來打。
試問天下間還有什么是菟裘宰子不會的嗎?
子貢抬頭看一眼坐在棋盤對面半睡半醒的宰予,氣的拳頭都硬了。
鬼知道這小子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從前一直是個臭棋簍子,怎么最近實力精進這么快?
實力進步也便算了,一邊下棋一邊打瞌睡,這也太羞辱人了!
難不成太公在夢里還教他下棋嗎?
太公當然不會教宰予下棋,但陳韜的手機顯然有這個功能。
再加上還有圖書館中的《棋經》《棋決》等古籍加成,宰予的棋力想不進步都難。
宰予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對手還未落子,不免有些泄氣。
這倆下的也太慢了,他都在圖書館看完半本《博物志》了,怎么對方還沒落子呢?
也許是宰予心里罵街的話被范蠡和子貢感應到了。
他剛吐槽完,范蠡猛然落子。
宰予掃了眼棋盤,想都不想緊跟著落子。
一子剛剛落下,在場眾人全都換了副臉色。
“這…”
“妙啊!”
“輸了輸了,這棋沒法下了。”
范蠡縱觀全局,也只能無奈認負。
他笑著沖宰予拱手道:“您的弈力可謂精深,蠡自愧不如啊。”
宰予聞言,謙虛的推辭道:“弈棋作為技藝,不過是一門小技藝,只要稍微用心,自然能夠有所進步。
少伯你之所以在弈棋之道上比不過我,是因為你把心思都放在了治國理政這樣的大務上了啊!”
范蠡聽了,笑著說道:“弈棋怎么能算是一門小技藝呢?
當初帝堯造圍棋,丹朱完善了它的規則。
帝舜覺得他的孩子商均愚鈍,于是就教他弈棋,來開啟他的智慧。
弈棋的歷史悠長,上古的那些圣人們也喜歡鉆研這項技藝。
而弈棋之道發展到現在,上到天子諸侯,下到庶民百姓,喜歡弈棋的人數目眾多。
您既然這么擅長弈棋,為什么不像是編纂整理《管子》那樣,把您對于弈棋之道的體悟也整理成一本書呢?
如果您真的愿意出這么一本書,絕對會暢銷于天下之間。”
范蠡這段話算是給宰予新啟發。
對啊!
出書又何必拘泥于宣揚各派學說的書籍呢?
像是《棋經》這種不會危及到民眾性命的娛樂應用類書籍,也可以拿出來印刷嘛!
讓諸侯卿大夫們沉迷下棋,總比讓他們沉迷打仗好吧?
宰予正琢磨著第二批宰夫子推薦讀物該印哪些的時候,忽然歐冶子滿臉帶笑的推開門走進屋內。
眾人見了歐冶子,急忙起身拜見。
范蠡笑著問道:“歐先生,看您這么高興,想必是找到干將他們了吧?”
歐冶子笑著點頭:“找到是找到了。但我之所以這么開心,也不完全是見到了他們。”
“喔?難道還有什么喜事嗎?”
歐冶子大笑了兩聲:“我從干將那里聽說,吳國的軍隊好像最近在吳國遭遇了一些挫折。”
范蠡和歐冶子都為越國效力,吳越兩國世代結仇,如今吳國人倒了霉,他們自然開心。
子貢聽到這話也十分好奇。
他問道:“按理說楚國人先前一直被吳國按著打,就連國都都淪喪了,現在怎么還有力氣還手呢?”
歐冶子笑道:“我聽說,吳王平定了弟弟夫概發動的叛亂后,夫概逃往楚國避難。于是吳王便又動了伐楚心思。
豈料楚人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支象軍,他們用布料浸滿油后系在象的尾巴上,然后點火使象群驚慌,驅使他們沖入吳人的戰陣。
吳人見到這個陣勢,只能驚慌失措四散奔逃,被踩踏而死的不計其數。
楚人有象軍助陣,秦人又在后面虎視眈眈,吳軍見事不可為,于是也只能偃旗息鼓地退回吳國了。”
范蠡聞言疑惑道:“象軍?楚人從哪里弄到了這么一支部隊?”
宰予應道:“大概是從前逃到殷商的遺民幫他們訓練的吧?
我記得從前夫子給我們上課的時候說過: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
后來成王時,管叔、蔡叔、武庚帶領殷商遺民,聯合淮夷,在東方掀起叛亂。
周公奉成王之命率軍出征,王師在成周誓師。
周公登上高臺,作《大誥》,追思文王、武王的恩德,昭告上蒼的意志,歷數敵人的罪過,陳述大道以號令天下。
之后,周公披上戰甲,備滿長箭,拿起鼓槌,奏響戰鼓,號令六軍,領軍東征。
王師所至,所向披靡,陣斬管叔,誅滅武庚,流放蔡叔,殷商遺民盡數歸附。
三監已平,然而周公征伐的腳步卻沒有停止,他乘勢向東方不服王道教化的淮夷部族進軍。
三年之內,夷滅了奄國等五十余個東夷國家。
又在東海之濱擊敗了殷商的舊部,誅殺了殷商的名將飛廉,又安撫他那些愿意歸順的族人。
經此一役,宇內震動,天下部族無不順服于天子治下。
自此之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之后,周公為了安撫百姓,又將從前殷商豢養的那些惡獸向遠方驅逐。
中原地區的虎、豹、犀、象都被放逐到了南方,使得中原地區再難見到這些惡獸,天下百姓為此贊賞周公的德行,四海都恢復了太平。
那些從前為殷商效力的馴獸師,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楚國的吧?”
范蠡聽完宰予的話,忍不住贊嘆道:“您還真是博學啊!”
范蠡正想要繼續向宰予請教呢,忽然旅舍中的舍人跑上來傳話。
“請問,在座的客人中,哪一位曾經去拜訪過晏子?”
宰予和子貢互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我們去過。”
舍人聞言,松了口氣,隨后笑著請道:“還請您二位跟我出來,公宮派了一輛馬車在門外等候,說是國君想要請兩位客人去一趟。”
齊侯有請?!
范蠡和歐冶子一臉震驚的望向宰予和子貢。
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來到臨淄才不過一天的時間。
宰予和子貢是怎么和齊侯搭上線的?
不過宰予對此倒是早有心理準備。
他先是沖子貢打了個眼色,示意他按原計劃行事。
子貢心領神會。
二人起身向舍人道:“請您去回復使者,我們整理好衣冠后便出去。”
舍人點頭后便跑去回復了,而宰予和子貢則來到房間拐角的大箱子前,從堆滿了書籍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陶瓶。
范蠡見狀大惑不解道:“您二位去見齊侯,帶著這個瓶子干什么?”
宰予聞言只是笑道:“我們此次來到齊國,一來是為了感受齊地的風土人情,二來也是為了經商。
齊國最富裕的人,莫過于齊侯了。要去見他,怎么能不帶上我們的商品呢?”
范蠡疑道:“可我看這瓶子平平無奇,難道您能讓見慣了繁華器物的齊侯,買下您手中的這個瓶子不成?”
宰予哈哈笑道:“紙本身是沒有什么價值的,但只要寫上了文字,就能買出萬錢的高價。
瓶子也是沒有什么價值的,但只要裝上了醬油,就能讓人欲罷不能。”
“醬油?什么是醬油?”
宰予也不解答,只是笑著揭開瓶蓋,將瓶子在他的鼻前微微晃了晃。
頓時,一股濃郁的鮮香之氣瞬間縈繞在范蠡的鼻前。
范蠡細細回味了一番這個味道,不由問道:“這…聞起來與肉醢的氣味有些相近。
但似乎又少了些肉醢的腥味,多了幾分豆的清香之氣。”
宰予聽完這話,頓時被嚇了一跳。
你這鼻子也太靈了吧?
再讓你多聞幾次,是不是就連配方都得被聞出來?
春秋時期人們常吃的肉醢,其實就是醬油的最早期形態。
肉醢的制作工藝很簡單,說白了就是把肉碾碎,然后再加入酒曲和鹽,放在太陽底下發酵兩周。
這樣做出來的肉醢,會散發出一種超乎尋常的鮮味。
而這種造成這種鮮味的物質,在后世通常被稱為谷氨酸鈉,它還有個通俗易懂的小名——味精。
但用鮮肉來發酵谷氨酸鈉,不僅成本高,而且效率也不算太高。
肉醢的鮮美程度,又怎么能與宰予精研的醬油相提并論呢?
以齊侯的過往性格來看,吃喝玩樂無一不通,不讓他接觸到醬油也便罷了,一旦讓他品嘗過如此美味,那還不得頓頓來二斤醬油下飯?
有了齊侯做表率,齊國的士大夫們肯定也會跟著效仿,齊國的民眾自然也得跟著嘗嘗鮮。
這樣一來,菟裘醬油還用愁銷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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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自《宰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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