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水之畔的小渡口上,停靠著一艘碩大無朋的恢弘艦船。
艦船分為上下兩層,頂層是一處由圓木搭建而成的平臺,上面陳設著數個用于遮陽的帷幕傘蓋。
平臺四周的圍欄,則站著十數位身背勁弩,手持長戈,渾身披甲的肅穆軍士。
而在平臺下方,則伸展出數十根一丈多長的蹼狀船槳,幾十名赤膊的棹手脖子上搭著汗巾,滿頭滿腦全是汗水,一縷縷的水汽從他們身上蒸發冒起,在冬陽的照射下分外清晰。
宰予望了眼這戰船,又扭頭望了眼身后的菟裘城,禁不住向子貢發問。
“這到底是什么船這高度都趕上城墻了。
子貢鄙夷道:“這你都不認識這是吳越地區制造的大翼啊!”
“大翼這就是大翼”
子貢這么提了一嘴,宰予很快就明白這是什么東西了。
雖然這個時期的戰爭主要還是以陸戰為主,但已經有不少臨江臨海的國家發現水軍重要性 這里面最為重視水軍發展的,當屬楚、越、吳、齊四國,這四個國家率先成立‘舟師’,積極訓練水軍。
而上述四個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對于商業有著相當程度的依賴。
楚國人需要銷售他們出產的銅、金,還有云夢澤中的各種獸類毛皮等。
吳越需要向外傾銷他們當地生產的絲綢織物、金屬制品等等。
至于齊國人,他們要賣的東西就更多了。
所以這四個國家的舟師,在發生戰爭時就用于作戰,太平的時候,也可以用作商船。而大翼就是目前吳軍舟師中正在服役的主力艦型。
這種艦只寬一丈五尺二寸,長十二丈。
一艘滿載的大翼,可以搭載戰士二十六人,棹手(槳手)五十人,舳艫手(舵手)三人,長鉤手、斧手各四人,吏、仆、射長各一人,并裝配有三十二張強弩與三千三百發箭矢。
不過大翼還不是吳軍舟師中最大的艦只,最大的艦只乃是吳王的旗艦‘余皇’,聽說上面能夠搭乘數百人之多。
可惜的是,那艘傳說中的余皇在魯昭公十七年的吳楚戰爭中,讓楚國人當成戰利品拖走了。
也不知道吳國人在最近幾年的戰爭中有沒有把它搶回來。
如果沒搶回來,那宰予要是想要一睹余皇的風姿,還得去一趟楚國。
宰予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這艘大翼,禁不住心中感嘆。
怪不得人家楚、越、吳、齊生意做得好呢!
誰掌控海洋,誰就掌握了世界,說這話的蠻夷還挺有見識。
雖然我掌握不了海洋,但如果能掌握內河,還是一樣可以掌握天下嘛!
宰予正在感嘆著呢,忽然看見對面的大翼上走下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他嘴角帶著溫和的微笑,但眼中時不時閃過的一絲狡黠,卻讓子貢嗅到了一絲來自同類的威脅。
子貢壓低嗓音輕聲道:“子我,你小心點。這人我剛才和他打過交道,不是什么好對付的。
宰予皺眉問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好對付的”
子貢只是沉聲:“你想啊!大翼大多是隸屬于吳越舟師,他能用大翼經商,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這家伙就算不是吳越地區的公室子弟,也得是軍中的重要人物。”
軍隊經商 宰予聽了,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想要批判一番的情緒。
“您想必就是菟裘大夫宰子我了吧”
當宰予回過神來,對方已經面帶微笑的來到了他的面前。
宰予聞言施禮道:“想不到您竟然聽說過我的名字。”
那公子聽了,只是欣喜的從袖中取出一份書卷。
“想不到真的是您!我雖然久居荒遠鄙陋的蠻夷之地,但即便如此,您的大名也時常在我耳邊被人提起啊!
由您整理修訂的這份《管子》對我啟發甚大,這次我奉君王之命北上齊魯,就一直想去曲阜拜見您。
只是沒想到,您竟然已經被任命為菟裘大夫,果然賢能的人才是不會被世人所埋沒的啊!
宰予聽了這話,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思右想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應答,于是干脆祭出老辦法,投石問路。
“您為什么說自己居住在荒遠鄙陋的蠻夷之地呢”
那人不好意思的應道:“實不相瞞,我本是楚人,后又居住于吳越之間,那里的禮儀教化實在是無法與中原諸國相比較,更別說與以君子之國著稱的魯國論高低了。”
宰予聽了,只是微微搖頭:“您是位好學的君子,而我的老師曾教導我:有君子居住的地方,禮樂就會被推行,禮樂得以推行了,那又怎么能夠叫做蠻夷之地呢”
對方顯然沒有想到宰予會這么回贊他。
他哈哈一笑,沖著宰予作揖道:“《詩》中說:言念君子,其溫如玉。這大概說的就是您這樣的人吧”
宰予也笑著回道:“《易》中說:謙謙君子,卑以自牧。這大概就是形容您這樣謙虛好學的人吧’
子貢聽到他倆的對話,也笑著說道:“《詩》中說:未見君子,憂心懾懾。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這說的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啊!”
此話一出,三人互視一眼,紛紛大笑。
宰予道:“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
那人聞言,也不隱瞞,只是笑著說道:“越國小臣范蠡,如果您二位不嫌棄的話,稱我為少伯便好了。
子貢還禮道:“魯國掌交端木賜,您叫我子貢便好了。”
子貢說完,便將目光拋向宰予,只見這小子嘴角微微抽動,仿佛即將發病。
這不是子貢二號機嗎 既有輔佐勾踐稱霸的王佐之才,又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處世智慧,還有三次散盡家財都能東山再起的經商才華。
而且看他現在這樣子,貌似還沒有在越國顯貴起來啊!
不過宰予倒沒有急著和他套近乎,而是笑著問道:“您是范氏,莫不是與晉國的范氏又什么關聯’
范蠡聽了這話,只是輕笑:“您果然心思縝密。不錯,我本是晉國范氏的旁支,只是后來先祖舉家搬到了楚國居住。
到了我這一輩時,因為在楚國得不到什么機會,所以便奔向了越國。”
說到這里,范蠡不禁有些汗顏:“真是有愧于先祖啊!從禮樂之邦到遠離諸夏,再到邊遠的夷人之國,若是在越國還無有出頭之日,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在祭祀時告慰先祖的英靈了宰予聽了,只是笑著說道:“人生際遇,有起有伏,您何必如此憂愁呢 當年您的祖先范武子因為迎奉公子雍回國,戰敗后不得不流亡西陲的秦國。
但他卻也因此得以在河曲之戰中為秦國獻計,最終幫助秦軍擊敗晉軍。
當時的晉國執政趙宣子因此看見了他的才能,所以便用計將他迎回了晉國。
之后,他又接過執政卿的位置,使得范氏得以在晉國世代延續,直到今天仍未斷絕。
有他的英靈在上護佑著您,而您又繼承了他好學的優點,所以您又何必因為暫時的一點挫折而憂愁悲傷呢 在我看來,只要您做出功績、并且有決心重返諸夏,那么自然也會有趙宣子這樣慧眼識珠的人,準備用執政這樣的高位去越國迎奉您啊!’
請:wap.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