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幾人都是被三桓招攬至門下治理地方的。
看他們如此急不可耐想要詢問為政方法的樣子,顯然是和孔忠差不多,這幾個月被繁雜的政務折磨的不輕。
他們有的抱怨政務太多,有的則嘆息事務棘手,有的則在抗議地方勢力不聽號令。
而孔子聽到他們的問話,也不直接回答,而是微笑著說道:“不齊。”
宓不齊立刻起身行禮:“夫子。”
“你與他們同樣是治理地方,
你難道沒有遇到這些問題嗎?”
宓不齊笑著搖頭:“或許是我比較幸運,所以并沒有遇到這些。”
此話剛一出口,便有同學問道:“難道你治理的地方,政務不多嗎?”
宓不齊搖頭道:“政務很多,但是我在鄉里發現了五個比我更加賢能的人,我任用他們幫我治理地方,所以做起事來尤有余力。”
孔子聞言點頭笑道:“治理地方,
在于選賢任能。”
可這話剛說完,
又有弟子質疑道:“我也知道鄉里存在賢人,
但我同樣任用他們,不止沒有將政務處理的更妥當,反而還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后來才發現,原來是這幫人勾結鄉里的豪族,攪亂鄉里的秩序,敗壞當地的風氣。光有才能,如果品行不端的話,又怎么任用他呢?”
孔子聞言,又笑著點頭道:“選賢任能,在于辨別忠奸。”
宓不齊聽完,
笑著回道:“品行不端的人,的確不能任用。只不過,我湊巧得知了鑒別品行的方法而已。”
一說到這里,
學生們紛紛來了興趣:“你怎么鑒別的?”
宓不齊道:“我上任的時候,正巧碰見我的朋友陽晝。
當時他正坐在河邊釣魚,
于是我就下車向他道別,順便詢問他有沒有幫我治理地方的建議。
陽晝說:我的出身卑賤,地位低下,
所以不懂得治理之道。但我垂釣多年,可以送給您一些釣魚的經驗。
我覺得好奇,于是便向他請教。
陽晝說:釣魚時,剛剛放下魚餌,馬上就迎過來吞食的是‘陽橋魚’,這種魚,肉薄而味不美。而繞著釣餌游來游去、欲食又止的,叫做魴魚,這種魚才是肉肥味美的魚。
我剛開始并不能領會陽晝的意思。
但后來,我的馬車走到距離鄉里還有三五里距離的時候,我發現鄉里的一些小吏居然就站在半途之中迎接我。
這時候我才明白,這些人便是陽晝所說的那種陽橋魚啊!
經過這件事以后,我就對鄉里官吏的品行有了初步的判斷,在考察了所有人后,終于選出了五位品行與才能俱佳的人,協助我處理政務。”
孔子聽完這段話,禁不住笑著連連點頭:“以小見大,
喻理于魚。不齊啊!你應該好好的感謝那位指點了你的釣叟,他才是真正的賢人啊!
當年太公可以從垂釣中領會出治理天下的道理,你的這位朋友就算無法治理天下,但他的才能也足以用來治理國家了。
至于不齊你啊!懂得任用賢人,同樣是可以治理國家的人才啊!
從前堯舜治理天下,都是一定要訪求賢人來輔佐自己。
這些賢人,是治理天下的關鍵。
而你與能夠賢人結交,又可以選賢任能。
可惜啊!你治理的地方實在是太小了,就算讓你做督管城邑的大夫,你大概也是可以勝任的吧!”
學生們聽了孔子的話,都對宓不齊報以羨慕的目光。
畢竟夫子可是很少這么夸贊學生的。
能夠得到如此之高的評價,實在少有。
唯獨子路聽了孔子的話,不僅沒有羨慕,反而直犯迷糊。
“夫子,這話不對啊!”
孔子問道:“哪里不對了?”
子路道:“從前您在齊國時,齊侯向您詢問治國的道理,您說治國在于節省財力。
前陣子國君召您詢問治國之道,您說治國在于了解臣子。
楚國的葉公造訪我國時,向您詢問治國的道理,您告訴他治國在于使近處的人高興,使遠處的人前來依附。
現在您又贊賞子賤和陽晝的觀點,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孔子本想回答,但他思索了一會兒,卻突然笑著點名宰予:“予啊!你來為仲由回答這個問題吧。”
宰予突然被孔子叫到名字,嚇得渾身一激靈。
子路問的不是您嗎?
怎么這里面還有我的事?
可宰予轉念一想,突然就明白了夫子這么做的意圖。
于是他笑著應道:“夫子說過: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治理國家,哪里有什么不變的方法呢?只要根據不同的情況妥善的去處理就行了。
夫子之所以勸齊侯節省財用,是因為齊侯生活奢靡,他在國內興建樓臺水榭,修筑園林宮殿,沉迷聲樂。
甚至可以征收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供自己享樂。所以,夫子才規勸他,說為政的根本在于節財。
而楚國國土廣袤而民眾稀少,但他們又頻發的發動戰爭,不斷地向外征討,民眾不堪其擾,無法安心在此居住,所以夫子勸誡葉公當政后,應當讓近處的人高興,讓遠方的人來依附。
而我們魯國,呃…國內形勢比較復雜,群臣中奸佞橫行。
在內,他們相互勾結愚弄國君。在外,他們排斥諸侯賓客,遮蓋國君明察的目光,掩蓋國君耳邊的忠言,所以說為政在于了解大臣。
這三個國家的情況不同,所以應該因地制宜,靈活的采用不同施政策略,才能使得國家得到治理,讓民眾安居樂業。”
子路聽完,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啊!”
孔子笑著說道:“我平時讓你們讀《詩》,就是為了讓你們學習其中的道理。
《詩》中說:喪亂蔑資,曾不惠我師。
這說的就是因為奢侈無度,導致國家動亂的情況。
《詩》中說:匪其止共,惟王之卬。
這說的就是奸佞當道,引發國家禍患的情況。
《詩》中說:亂離瘼矣,奚其適歸。
這說的就是頻繁戰爭,讓百姓不得不逃離的情況。
所以說,讀書又怎么能只讀它的表面呢?你們更應該看到它背后隱藏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