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
無論是紙張還是曲轅犁,都是趙鞅先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他看一眼圖紙,又看一眼宰予,問道:“我只聽聞,孔仲尼廣收學子,教的都是詩書禮樂,沒想到他的學生里居然還有人懂得工匠技藝。
您的這些學識,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呢?”
宰予回道:“夫子曾說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正是因為夫子出身貧賤,所以他曾當過管理倉庫的小吏,也曾做過管理牧場的職吏,因此才能懂得許多常人不懂的技藝。
夫子教導我們這些學生,也向來講求因材施教。
子淵、子騫、伯牛、仲弓德行出眾,夫子便用古之君子的事例啟發他們,幫助他們修養己身。
子有、子路喜歡參與政事,夫子就教他們治理國家的方法。
而我宰予…”
說到這里,趙鞅忽的笑著打斷他:“您能言善辯,恐怕您的老師教給你的,便是游說他人的方法吧?”
宰予聞言,并不否認,而是笑著回道:“我雖喜歡與人辯論,但奈何天生口舌笨拙,所以我剛開始向夫子學習時,學的并不是辯論之法。”
“喔?那您最初學的是什么呢?”
宰予道:“我所學者,不過《連山》《歸藏》《周易》,唯此三易而已。”
“您懂《易》?”趙鞅聞言如獲至寶,他驚喜問道:“我聽聞學《易》者,要么擅長與人看相,要么懂得占卜之法,不知道您會哪一種呢?”
宰予端起酒爵飲了一口,隨后拱手道:“看相、占卜,我都懂得一些。”
“那…”趙鞅左思右想,忽然開口道:“那不知能否請您為我趙氏卜上一卦呢?”
宰予站起身行禮道:“請上龜甲、炭盆。”
“來人,上龜甲、炭盆!”
不多時,宰予要求的物件便被擺在了他的面前。
宰予拿起桌上的小刀,在龜甲上刻出趙鞅所求之事,隨后將其扔進火盆之中炙烤。
火舌翻涌,伴隨著陣陣噼里啪啦的脆響聲,宰予一邊飲酒,一邊誘導著趙鞅道。
“昊天已經得知了您想要卜問的卦辭,他正在傳達旨意,引導趙氏的未來。”
雖然趙鞅請求宰予為趙氏占卜,但宰予畢竟不是什么名聲在外的巫師,對于卦辭的準確性,趙鞅尚且心存疑慮。
于是他便借著等待占卜結果出爐的時刻,趁機發問,以此來探一探宰予的深淺。
“我聽說古時候圣明的君王,遇到建立國家、興辦事業等等大事,都必須先行卜筮之法。
大禹迎娶涂山氏之女,卜兆的結果是吉,所以他的兒子夏啟建立了夏朝。
簡狄吞下飛燕的卵,生下了契,卜兆的結果也是吉,于是契的后代建立了商朝。
善于播種百谷的后稷,用蓍草筮兆,結果也是吉,所以他的后代建立了周朝。
為什么卜筮的結果如此靈驗,甚至比人的預測還要更準確呢?”
宰予聽到這里,立馬開始忽悠:“卜筮不止流行于諸夏各國,就連不曾蒙受禮儀教化的蠻、夷、戎、狄之中也流傳有各種卜筮的方法。
他們有的用草木,有的用金石,向各自崇信的神靈祈求,以此來預測未來的事務,指導戰爭的勝利。
我曾請教過久居魯國的長者們。
他們說:當龜活到一千歲時,就能在蓮葉上走動。而蓍草千歲時,能長出三百枝梗莖時,卻仍然可以共用一條根。
由此可見,龜蓍的身上是存在神性的。
我聽說在大江之南,有一片地方,名叫嘉林。
嘉林之中,沒有豺狼虎豹等惡獸,也不見鴟梟之類的兇鳥。
在嘉林的中心,存在著一處湖泊,湖泊的中央,生長著一片巨大無比的芳蓮。
芳蓮中居住著一只年邁的蓍龜,傳說他的肋甲上寫著幾行字:得到我的,原是平民百姓的,可以成為官長。原是諸侯的,可以成為帝王。
無數人得知這個消息后,都動身前往嘉林尋覓神龜的蹤跡。
然而大部分人卻無法找到它的蹤影,有的人雖然能在芳蓮之下看見它的身姿,但眨眼的工夫,卻發現神龜再次消沒。
管子曰:伏暗能存而能亡者,蓍龜與龍是也。龜生于水,發之于火,于是為萬物先,為禍福正。
隱伏在幽暗中,能時而存在,時而消沒的,只有蓍龜和龍才能做到。
龜在水中生存,用火焰來炙烤它,二者調和驗證,就能預知萬物,知曉吉兇。
這大概就是卜筮之法能夠屢屢靈驗的原因吧。”
趙鞅聞言不免嘆服:“您真是博學啊!”
二人說話的功夫,龜甲已經炙烤完畢,趙鞅命人拿水熄滅炭火,宰予則順勢取出龜甲,一邊撫摸著龜甲上出現的紋路,一邊準備為趙鞅解卦。
趙鞅正襟危坐,準備聆聽宰予的解答,豈料過了很長時間,也不曾聽見宰予開口。
他連忙問道:“您為什么不說話呢?結果是吉利還是不吉呢?”
宰予故弄玄虛的念了幾句道:“這…怪啊!太奇怪了!”
趙鞅被宰予弄得好奇心愈發旺盛,他追問道:“到底是哪里奇怪了?”
宰予道:“我看見,不久之后,玄鳥將從東方到來,在趙氏降臨。”
趙鞅高興道:“玄鳥是天賜的祥瑞,這是吉兆啊!”
“按理說的確應當如此…可我占卜的結果卻是,這只玄鳥將為趙氏開啟災禍啊!”
“此卦何解?”
“嗯…”宰予沉吟許久:“我卜筮多年,也未曾見過如此反常的卦象啊!”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指著龜甲上的一處說道:“原來如此!玄鳥本是祥瑞,但奈何它的身后,有熊和羆在作怪啊!
玄鳥雖是祥瑞,但熊和羆卻是大兇的征兆,趙氏的災禍的根源,是由熊、羆所引起的,并不是玄鳥的罪過。”
趙鞅聞言沉默不語。
宰予的卦辭實在過于晦澀,玄鳥到底代表了什么,熊和羆又代表了什么,趙鞅百思不得其解。
趙鞅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反正讓宰予卜筮也不過是臨時起意,卜筮的結果也并不總是準確的,趙鞅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豈料趙鞅剛準備把這一頁揭過去,宰予對著龜甲又咦了一聲。
“趙氏的子孫,將會長久的擁有代國。”
“這…”
趙鞅喝酒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對代國早有圖謀,但此事從未對他人吐露過,宰予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是他猜出來的,還是說他的卜筮真的靈驗?
趙鞅忍不住問道:“具體是哪一位子孫,您能看出來嗎?”
宰予笑著將龜甲放在一旁:“代國,是狄人建立的國家。所以,趙氏子孫中,能夠擁有代國的,也肯定流淌著狄人的血脈。”
趙鞅聯想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不由放下酒杯哈哈大笑。
“您大概是憐憫毋恤,所以才在這里借用占卜的名義,來替他請求封賞吧?”
宰予倒也不否認:“仁者,常存愛人之心。見到幼小的孩子遭到毆打,自然會心生憐憫。
只不過,我倒沒有特意為他請求封賞。之前我也同您說過,我粗略學習過一些看相的方法。
您的小兒子毋恤,其容貌,貴不可言。”
趙鞅還是不信,他只以為宰予是在同他開玩笑。
“毋恤的性格懦弱,智慧不足。我的家臣中沒有多少看好他的,傳到我耳中的言論,也全都是關于他的惡行。我實在難以想象他今后會擁有代國。”
宰予聽到這里,不由笑道:“當年文王向太公詢問選用賢才的方法。
太公回答說:君主如果以世俗所稱贊的人為賢能,以世俗所詆毀的人為奸邪,那么黨羽多的人就會被推舉任用,黨羽少的人就會遭到貶斥。
您既然知道沒有多少人支持毋恤,那么又怎么能以別人口中的話語,來作為衡量毋恤是否賢能的標準呢?”看尊師孔仲尼請瀏覽m.shuhaiwu/wapbook/93475.html,更優質的用戶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