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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論謚(下)

熊貓書庫    尊師孔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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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孔子對于楚共王的評價,學生們紛紛點頭稱是。

  而宰予則忽然舉手提問道:“夫子,楚共王能謚為‘共’,現在我們已經沒有疑慮了。

  但是衛懿公為什么能謚號為‘懿’呢?我聽說衛懿公在位期間,生活奢侈、昏庸無度。

  他征收百姓的財用,去供養自己養在宮廷之中的白鶴,甚至連鶴出行時,都讓它們乘坐馬車,享受與大夫一樣的待遇。

  他這么做,他的謚號難道不應該是違背天理、傷害百姓的‘抗’嗎?他為什么能得到‘懿’這樣的謚號呢?”

  孔子聽了,微微搖頭道:“予啊!你這是只知道了他過錯的一面,卻忽略了他英勇的一面啊!

  我記得從前阿賜問過我:如果一個人,附近的人都喜歡他,那這個人怎么樣?

  我當時的回答是:還不能確定。

  賜又問:鄉里人都很厭惡他,那這個人怎么樣?

  我回答:還是不能確定。最好的人是全鄉的好人都喜歡他,全鄉的壞人都厭惡他。

  一個真正品德高尚、才華出眾的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他,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討厭他。

  如果你偏聽一面之詞,那么即便是再好的人,你也會覺得他行為敗壞。即便是再壞的人,你也可能認為他品格高尚。

  所以說,不管是修養德行,還是評價一個人的好壞,都應該綜合來看,不應片面地聽了一方面的話就信以為真啊!”

  說到這里,孔子端起漆杯飲了口水。

  而宰予聽到夫子的回答,自然是笑容燦爛。

  “那您可以談談,衛懿公的另一面是什么嗎?”

  誰知孔子聽了這話,竟沉默了一會兒。

  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知道夫子為何會沉默。

  子路奇怪的問道:“您是怎么了?”

  孔子嘆息道:“我是在為衛懿公感到惋惜啊!”

  “為什么會惋惜呢?”

  孔子道:“衛懿公繼位后,荒淫無度,不理國政,疏于防務。

  后來,赤狄進犯衛國,消息傳到朝歌后,衛懿公決定組織軍隊北上抗擊。

  但朝歌的國人們知道后,卻紛紛譏諷道:國君給鶴授予官位,用大夫的待遇供養它們,現在狄人來了,干脆就讓鶴去作戰吧,我們又哪里能比得上鶴呢?

  衛懿公沒有辦法,但又不肯逃跑,于是就臨時組織了一些愿意追隨他的國人,去與狄人作戰,守護衛國。

  出發前,衛懿公召來上卿石祁子和寧速,把玉佩交給了石祁子,把令箭留給了寧速,說:國家就托付給您二位了,只要是有利于國家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

  又把身上穿的繡衣留給自己的夫人,讓她聽從二位上卿的安排。

  之后,衛懿公親自駕駛戰車,任命子伯為車右,黃夷為先鋒,孔嬰齊殿后。

他們在熒澤與狄人遭遇,衛軍大敗  作戰時,懿公始終不肯扔掉自己的旗幟,于是被狄人圍攻而死。

  作戰中,狄人活捉了衛國的太史華龍滑、禮孔,他們欺騙狄人說:我們是太史,負責掌管祭祀。如果伱們不放我們回去,有神靈庇護著衛國,你們是不可能進入朝歌的。

  于是狄人便釋放了他們。

  華龍滑與禮孔回到朝歌后,對國人說:我們已經無法抵御了。

  于是夜里,留守朝歌的大夫們便帶著百姓向著黃河以南退去。

  狄人發現受騙后,立刻派人追趕,衛人在黃河邊再次被擊敗。

  幸虧宋桓公及時率軍趕到,命令宋軍逆水而上,在夜間強渡黃河,這才終于保全了一部分衛國百姓的性命。

  等到擊退了狄人,清點百姓數目時,發現從朝歌逃出來的百姓僅剩七百三十人,再加上從共地、滕地逃亡的百姓,一共只有五千人。

  宋桓公幫助他們在曹邑,擁立了衛懿公的弟弟衛戴公為君。

  戰后,衛國人回去清掃戰場,找到了衛懿公的尸體,他的肉大多已經被狄人吃光,只剩下一塊肝臟還算完整。

  衛懿公有一個臣子叫弘演,當初懿公命他出使國外求援,弘演歸來后,就站在懿公的肝臟前向他復命。

  弘演跪伏在地上,一邊呼喊著上天,一邊哭泣,他說:我聽說,人的軀體不完整,是無法下葬的,我愿意成為國君的軀體。

  說完,弘演用刀剖開腹部,掏出自己的肝臟,又將懿公的肝臟放進去,之后死去。

  衛國人于是用國君的規格將弘演埋葬。

  齊桓公聽說了這個消息后,感嘆道:衛侯無道,所以才讓國家覆滅。但他能擁有弘演這樣的臣子,我又怎么忍心眼睜睜的看著衛國滅亡呢?

  于是齊桓公派遣公子無虧率領三百輛戰車、甲士三千人幫助衛國守衛曹邑。

  還贈送給新繼位的衛戴公駕車的馬匹,祭服五套,牛、羊、豬、雞、狗等牲畜。

  贈送給衛懿公的夫人車輛,還有各類錦緞,以表示哀悼。

  又在諸侯盟會上發動各國派出人馬,一起幫助衛國修建了堅固的楚丘城,讓他們得以在此延續。”

  說到這里,孔子忍不住感嘆一聲:“衛懿公有華龍滑與禮孔這樣智慧的臣子,還有弘演這樣的忠義之士輔佐。

  而他本人也同樣臨大難而不懼,寧愿戰死在原野之上,被狄人分而食之,也不愿逃跑。

  如果他沒有沉迷養鶴、荒廢政事,而是安于政務、親近百姓的話,

  他的謚號本應該是,多行義事而使百姓高興的‘元’,又或者是剛強有德、能成大事的‘肅’啊!

  何至于要因為受到百姓和臣子的憐憫,才堪堪得到一個以柔克人、溫柔圣善的‘懿’呢?”

  說到這里,不止夫子連連嘆息,就連學生們當中的不少人也垂下腦袋哀嘆。

  子貢則一邊嘆息,一邊用余光去觀察身旁的宰予。

  他發現宰予這小子正半張著嘴,往日那股抬杠的機靈勁兒也不知道拋到哪里去了。

  看那樣子,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至于宰予,他只感覺仿佛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讓他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做了無用功。

  宰予想了想衛懿公,又想了想弘演,猶豫了半天,終是抿了抿嘴唇,嘆息道。

  “您說的對啊!如果他能早日醒悟的話,又何至于只能堪堪得到一個‘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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