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孟府的臺階前,宰予抬頭仰望氣勢恢弘的高宅大院。
青磚灰瓦,高墻深宅,楊柳拂動,草木成蔭。
就連孟府門前來往的人群都與宰予往常在學社門前見到的不一樣。
這里車來車往,往常在學社門前難得一見的馬車在這里仿佛家常便飯。
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就連為他們駕車的御者腰間佩劍、冠帽佩玉,車下隨行的家丁無不是膀大腰圓、衣帽整齊。
隨著馬車的晃動,金玉碰撞作響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之音,仿佛在這里掛了無數風鈴。
直到這一刻,宰予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宰予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只能嘆了一句。
“都是富哥們兒啊!”
而孟府守門的兩位家奴互看一眼,他們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面前這個略顯窮酸的儒生直到剛才就一直在孟府的大門前四處轉悠。
他們一開始以為他是來拜訪的,誰知道這儒生也不進門,而是站在大街上津津有味的看著來往馬車嘖嘖稱奇。
兩個家奴互相交流了一番,彼此交換了意見,最終決定上去問問。
其中一人上前,禮貌的朝著宰予拜道:“請問您是來拜訪的嗎?”
宰予聽見有人叫他,立刻笑呵呵的回禮:“沒錯,我想要來拜見孟子。”
“拜見孟子?”
家奴上下掃量了一眼宰予的穿著打扮,想說些什么,但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疑問咽下。
他開口問道:“請問您之前送過拜謁了嗎?”
拜謁,說白了就是名片。
下位者想要拜見孟孫何忌這樣的大人物,提前送一張名片預約屬于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孟孫何忌作為孟氏的族長,魯國士大夫階級的頂層人物,每天想要拜見他、求他辦事的人不計其數。
但孟孫何忌畢竟是個人,既然是人,那他的精力就一定是有限的。
因此通過送名片的方式,可以初步篩選出一批他想見的人物,也可以剔除掉一部分他覺得棘手的對象。
因為魯國畢竟是禮儀之邦,孟孫何忌身為士大夫領袖,直接開口拒絕別人總不太好。
通過回絕名片的方式委婉表達謝絕之意,也可以給對方留點面子,防止矛盾被激化。
就連陽虎那般強硬的人物,都對魯國國人的輿論譴責倍感壓力。
孟孫何忌當然也沒有頭鐵到敢直接拒絕國人的拜訪,拒絕一個兩個還好,可這日積月累時間長了,難免要遭到國人嫉恨。
三桓之所以可以在魯國架空國君,靠的就是國人的支持。
國人百姓如果不力挺他們,三桓哪里敢犯上作亂呢?
當年季氏家族的二代目季孫行父雖然貴為正卿,但卻堅持樸素的生活作風。
他的妾不穿絲帛,只穿粗布做的衣服。
他的馬匹也不喂燕麥,而是喂普通的干草料。
孟氏的子服聽說了這個事以后,就去勸說季孫行父說。
“您身為魯國的正卿,歷仕兩代國君,身份尊貴無比,然而您卻只享受這種生活條件。如果長久下去,恐怕會讓其他人覺得您吝嗇,從而對您產生輕視啊!”
季孫行父回答道:“我也想要生活的華貴一些啊!但我看到有很多國人只能吃得起粗糧、穿的都是破爛的衣衫。國人的生活都已經困難到這種地步了,我又怎么敢獨享富貴呢?”
季孫行父說完這些話,轉頭又去把子服對他說的話,告訴了子服的爸爸,也是孟氏的五代目族長孟孫蔑。
孟孫蔑得知這件事后勃然大怒,認為兒子實在太不懂事。
于是就下令關了子服七天禁閉。
子服‘刑滿釋放’以后明顯乖巧了很多,從此以后,他的妾也只穿粗布的衣服,喂馬只用稗草。
季孫行父知道這件事后,很贊賞子服的行為,說道:“知錯能改,這也能稱得上是賢人了。”
于是他就推薦子服做了魯國的大夫。
這件事在魯國一度傳為美談,但在宰予看來,不過是三桓用來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
季孫行父雖然生活樸素,但如果他的品德真的有那么高尚,為什么一百年過去了,季氏的土地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越來越多了呢?
至于子服,那就更可笑了。
只是過了一段時間苦日子,就能被推薦,做了魯國的大夫。
而想我宰予,費勁巴拉的干活,只不過才能得到一個下士的爵位。
我的日子過得可比子服苦多了,我不止沒有妾,連妻都沒有,也養不起馬。
我自己都快窮得穿粗布,吃稗草了,怎么沒人來稱贊我品德高尚呢?
宰予腦子里正在胡思亂想,家奴看他遲遲沒有回應,因此又問了一句。
“請問您之前送過拜謁了嗎?”
宰予搖頭道:“沒送過,但是我有急事需要拜見孟子,希望您能幫我通傳一下。”
兩個家奴聽了,彼此看了一眼,隨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每天都有人說有急事找孟子,我們總不能都幫著通傳吧?你如果沒有提前送過拜謁,那就請回吧。孟子日理萬機,您不提前預約,他是抽不出時間來見您的。”
宰予聽了,禮貌的請求道:“您只需要幫我通傳一句話就行了,您就告訴孟子,孔夫子的學生子我前來求見他。”
“孔夫子的學生?”家奴一臉的不信:“你小子當我們傻了不成?孔夫子的學生怎么會來求見孟子呢?誰不知道孔夫子對孟子的態度,那是…”
這話還沒說完,家奴立馬住嘴,他心里暗罵一聲,責怪自己差點把實話給說出來了。
但他不說了并不代表宰予不會追問。
宰予心里嘿嘿一笑,心說你小子可算讓我抓住話茬了。
“夫子對待孟子的態度怎么了?您難道是在質疑孟子的品德不足以與夫子交往嗎?”
家奴嚇得面無血色,他急忙否認道:“你少血口噴人,我可沒說過那樣的話。”
另一個家奴則有些惱羞成怒,他抄起棍子叱罵道:“你小子滾不滾?再不滾別怪我們不客氣?和你講文明那是我們有素質,但這不代表我們不會和伱動武!”
宰予倒也不怕和他們動手,他天天習練箭術,練出的肱二頭肌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且他正愁著進不去孟府呢,在門前折騰出點動靜最起碼也能讓孟孫何忌注意到自己。
所謂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必須趕在夫子回來之前把公冶長等人救出來,要不然他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宰予擼開袖子,正準備以一敵二,大干一場。
誰知還未動手,便聽見身后一聲爆喝:“有我冉猛在此,誰敢對子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