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予認真思考了一番子貢的論調,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但讓融合了現代思想的宰予輕易放棄人人平等的想法也不可能。
雖然暫時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但宰予還是打算等到晚上做夢的時候去大學圖書館里翻翻書,就算找不到解決辦法,最起碼也要有個折中的法子。
他一邊走路一邊思考問題,不一會兒就和同學們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片處于山腳下的開闊地,緊鄰河流,是孔門弟子練習射箭的常用地點。
因為這里緊鄰山林,所以時不時還會有野味從山里鉆出來,弟子們在這兒練射箭不止可以精進技藝,還可以順帶著改善伙食。
畢竟不是每個弟子都像子貢那么富有,顏回這樣家境清貧的不在少數。
像是這些窮苦家庭出身的同學,每個月最期待的就是練習射箭的時候了。
因為今天夫子不在,所以他們不止可以摟草打兔子,還能下河摸王八。
不少弟子望著原野上飛奔的純天然野味時,眼睛里都冒著紅光,恨不得立馬化身全員餓人。
下半月的伙食,可全指望今天的收成了!
而宰予之所以能練出一手精湛的射術,也是家庭條件導致的。
他曾經也是‘全員餓人’這個組織里的重要成員,只不過自從子貢管飯之后,他打獵的斗志有了明顯的衰退。
以往他一來到這里,不等發令就會抽出羽箭痛擊這群蹲在地上吃草籽的雜毛兔子。
但今天,哪怕兔子就趴在宰予的腳面上,他都懶得理。
“一邊兒呆著去!”
宰予一抬腿將兔子踢出幾米遠,結果兔子好巧不巧落在了冉求的懷里。
冉求低頭看了眼懷里的紅眼兔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冉求的祖上其實很顯貴,至于為什么會淪落成現在這樣,看見一只兔子都流口水,這就是一段很悲傷的故事了。
冉求的十世祖是周文王姬昌,九世祖季載是武王最小的弟弟,他被封在冉地,做了冉國的國君,這就是姬姓冉氏的由來。
但兩百多年前冉國被鄭武公所滅,老冉家自然也就倒了血霉,從那以后的日子是一代不如一代。
而到了冉求這一代,老冉家就連吃飯都很成問題。
冉求和他的兩個哥哥冉耕(伯牛)、冉雍(仲弓)都在孔子的門下學習,三個人都賢能無比,在孔門十哲的評選中更是一舉占據三個席位。
冉求在政事方面的評價名列孔門第一。
而他的哥哥冉耕和冉雍,則因為高尚的德行受到認可。
但他們三個賢能歸賢能,但賢能畢竟不能當飯吃,冉氏三兄弟平時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
三人白天學習,放學之后就去幫人做點零碎工作補貼家用,要不然就是到原野上撿點柴火賣錢。
他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也就是勉強填飽肚子。
此時一只兔子從天而降落在冉求的手里,這很難讓他不心動啊!
冉求看了眼宰予,又看了眼手里昏死的兔子,猶猶豫豫的不知道該不該把兔子還給他。
畢竟這兔子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宰予捕獲的,可…
冉求猶豫了許久,忽然看見身旁的大哥冉耕和二哥冉雍同時沖他搖頭。
大哥冉耕開口道:“我們雖然窮,但君子不拿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夫子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是子我獵取的兔子,我們不能占有別人的東西,這是不道德的。”
二哥冉雍也表示認同:“世上最大的妄念莫過于不勞而獲,而人最痛苦的事莫過于貪婪卑鄙。以不道德的手段得到的東西,也必定會以不道德的方式失去。”
冉求聽了兩個哥哥的話,心中的道德感立刻壓過了對兔子的貪念。
他鼓足了勇氣點了點頭,隨后拿著兔子走到了宰予的面前,準備將兔子還給他。
“子我,這是你的兔子,還給你。”
冉耕和冉雍看到弟弟的做法后,紛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隨后便扛著弓箭各自去狩獵了。
冉求得到了哥哥們的認可,因失去兔子而產生的煩惱頓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因為滿足了自我道德需求后產生的自豪與興奮。
誰知宰予竟然沒有伸手接過兔子,而是嫌棄的擺了擺手:“這兔子掉毛,送給你算了。”
冉求的笑容驀地一僵,他生出了一腦門的問號。
“子我?你是不是生病了?這可是肉啊!你就這么不要了?”
冉求還記得上回弓箭課上,宰予剛到獵場便像是一頭出籠猛虎,一下午便獵了五六只兔子,順帶著還去河里摸了只王八。
而且他為了下河摸王八,把衣服都弄濕了,夫子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氣的把宰予臭罵了一頓。
當時宰予在夫子面前唯唯諾諾低頭認錯的模樣,直到現在冉求還感覺歷歷在目呢。
怎么這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就變成這樣了?
冉求關切的詢問道:“子我,你該不會把腦子燒壞了吧?”
這已經是這幾天來第二個質疑宰予腦子有問題的人了。
宰予知道冉求生活困難,況且他又有兩個和顏回一樣執拗的哥哥,如果不裝出一副不想要的樣子,冉求肯定不會收下兔子,因此只能扮成這樣。
“我說了不要就是不要,這兔子你拿回去吧,我最近不缺兔子吃。前幾天我幫了子貢一個大忙,所以現在他天天請我吃飯。”
冉求為難道:“可你就算不缺兔子,這兔子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也不能私自拿回去啊!這要讓我大哥二哥知道,回頭又該責備我了。”
宰予道:“那你就說這兔子是你自己打獵得來的不就行了?你哥哥難道還能分得清哪只兔子是你的,哪只兔子是我的?”
冉求嘀咕著:“可我能騙過我大哥二哥,但我騙不過我自己的心啊!”
宰予抿嘴叉腰道:“你還真麻煩。那這樣,你幫我個忙,這兔子就當我給你的報酬了。”
“什么忙?”
“子貢答應和我比試射箭。可我到了這里之后,就找不到他人了。”
“你要找子貢啊!”冉求指著河邊的一叢蘆葦說道:“我剛剛看見他跑進那個蘆葦叢了。”
“好小子!原來一直在躲我啊!”宰予哈哈大笑:“子有,多謝你了。那就這樣,兔子歸你了。”
宰予話剛說完,拔腿就跑,也不給冉求推辭的機會。
他跑到蘆葦叢邊才放慢腳步,回頭確認冉求沒有追上來后,宰予輕手輕腳的繞到了蘆葦叢的后方,小心翼翼的撥開蘆葦桿,邁進其中。
走了沒多久,他就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蘆葦深處伸著腦袋向外張望。
那正是子貢。
他猛地咳嗽一聲,嚇得子貢一個激靈,差點沒摔倒在地。
宰予笑道:“不就比個射箭嗎?看把你嚇得。你看你,往那兒一蹲,沒出息了,這要傳出去,還不得讓人嘮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