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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三章 雪夜刺客

熊貓書庫    掌燈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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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家樓,望安京的大酒樓之一。

  胡家樓在規模上和豐樂樓不相上下,三層的酒樓也能容納千人。

  但檔次上不能比,胡家樓是面向平民的酒樓,無論菜品還是環境,都比豐樂樓差了太多。

  到了晚上的飯口,一樓大廳里,桌子密,人也擠,一桌酒菜,有魚有肉,四五個人吃飽喝好,也就百十來文。

  今天在大廳里,坐著幾個特別的客人,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一個是陳順才,另一個是昭興帝,身邊同行的還有幾名內侍。

  聽說太子謀逆行刺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昭興帝要出來看看。

  陳順才不想讓他來:“陛下,京城今日不太平,咱們還是等些日子…”

  “等到什么時候?卻等那逆子多立下些戰功,接著耀武揚威么?”

  陳順才不敢阻攔,且按照吩咐,帶著昭興帝穿便裝來到了胡家樓,還點了一桌酒菜。

  胡家樓的飯菜非常可口,但昭興帝一快子沒動。

  每道菜,內侍都嘗過了,不用擔心有毒,但昭興帝嫌食材糙劣,就是不動。

  在酒樓里坐著,一口都不動,這樣很容易惹人懷疑,陳順才擔心有人會認出皇帝的身份,更擔心皇帝聽到這些平民的談話。

  流言散出去了。

  但不知道怎么就變味了。

  隔壁桌幾個匠人正在談論此事。

  “聽說了么,太子在北邊打了大勝仗,把圖奴的一個什么省,都給打下來了。”

  “我聽說了,那叫圖奴的南省,比咱們一個州還大,前些日子,梁家二長老,又帶回來一個圖奴大將軍,把腦袋揪下來,獻給了蒼龍爺,咱們大宣的爺們可是爭了一回氣!”

  “你也得看看是誰爭的氣,太子爺是真有本事,這要換成咱們大官家去了,指不定又得叫叔父,弄不好還得叫爺爺!”

  眾人說笑一團,且說這平民百姓就這么妄議皇帝,沒人管么?這不是大不敬么?

  大宣就是這個傳統,包括前朝大乾也是這個傳統,只要不當著皇帝的面開罵,私底下怎么說都行。

  當然,像王彥陽那樣當面開罵的,也不少。

  昭興帝曾經多次提出過,要把這傳統改一改,當眾議論天子,必須治罪,治重罪,公孫文也為此多次上奏,可都被內閣擋了下來。

  看著這幾個拿大官家說笑的百姓,昭興帝真恨不得判他們個千刀萬剮,好在這幾個人很快說到了昭興帝感興趣的話題。

  “你們聽說了嗎?太子爺一邊在北邊打仗,一邊還惦記著皇位。”

  “我也聽說了,太卜殺大官家那事,和太子也有干系!”

  “你可別瞎說,太子爺能干出那種事?”

  “這也不稀奇,你說誰不想當大官家?”

  “那可是他親老子!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昭興帝表情有幾分滿意,破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把太子刺君弒父的罪名坐實。

  陳順才一直盯著昭興帝。

  倘若隔壁桌的談話就此打住,又或者昭興帝心滿意足就此離開,這個結果得有多么美好。

  可昭興帝沒走,隔壁桌的談話也沒有停下來。

  “其實太子爺要真能做出這事來,也挺好,我挺盼著太子爺當皇帝的,肯定比現在的大官家強得多。”

  “你這話說的,跟沒說一樣,是個人就比現在這個強!”

  昭興帝差點把酒杯捏碎!

  “你們這么說,也不對,咱們大官家也是個好人,也做了些好事。”

  昭興帝的表情稍微平和了一些。

  “你且說說他做了什么好事?”

  “就說太子這事,大官家知道了,一點沒怪罪太子,還說要把皇位讓出來,還在蒼龍殿和二長老商量了一番,要不是二長老拉著,大官家真就把皇位讓了!”

  “有這等事!他真舍得?”

  “人家大官家說了,他累了,想過兩年清靜日子,等太子出征回來,就把皇位讓出來,這事都定下了!”

  昭興帝一拍桌子,離開了胡家樓,陳順才趕緊追了出去。

  臨上馬車前,昭興帝突然揪住了陳順才的頭發,打了他一記耳光。

  陳順才一臉委屈,昭興帝惡狠狠放下了車簾子。

  昭興帝接連去了幾家酒樓和茶坊,聽到的都是類似的傳言,都說他要主動讓位于太子。

  回到福寧宮,昭興帝躺在臥榻上,眼神空洞。

  陳順才在旁道:“陛下,憑您怎么打,怎么罰,終究都是奴婢的不是。”

  昭興帝木然問道:“我聽說,東海之外有個很大的國家,叫做萬勝之國,在萬勝之國中,莫說議論天子,便是議論一個縣令,也要受律法懲戒。”

  陳順才道:“這是公孫先生說的,他還說他去過萬勝之國。”

  “朕只恨命運不公,為何不在萬勝之國為君!”

  “臣聞言,萬勝之國十分窮苦,百姓勞作一年,只能勉強爭得溫飽,不似我大宣…”

  昭興帝怒道:“溫飽還不知足?平頭百姓,能活著便是,還想要甚來?只因大宣之民活的太過富足,才會如此惡毒!”

  陳順才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昭興帝。

  昭興帝起身道:“讓公孫文把萬勝之國的律法寫下來,拿給朕看,唯有萬勝國之律法,能懾服民之惡也,民之惡,惡貫滿盈!”

  昭興帝越說越氣憤,陳順才又是推拿,又是揉捏,想方設法讓皇帝把氣順過來。

  等怒火漸漸平息了,陳順才小心問道:“幾位御史已經準備好了奏疏,后天便是朝會,還讓他們奏事么?”

  昭興帝擺擺手道:“還奏什么事,且引得那群逆臣,借題發揮,再來逼朕退位?此事暫且作罷!”

  陳順才道:“湍、迅兩州出兵之事…”

  昭興帝道:“太子罪名沒有坐實,卻拿什么下詔?沒有詔書,湍迅兩州又豈肯出兵?逆臣,都是逆臣!”

  昭興帝的火氣又上來了:“朕定太子抗旨之罪,他逼朕退位,朕定其謀逆之罪,他逼朕退位,朕…”

  話說一半,昭興帝突然愣住了:“打他一拳,不躲不閃,卻要狠狠還回來一拳,捅他一刀,不逃不藏,非要還回來一刀,這人是誰?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梁季雄?

  他沒這份心機!

  徐志穹回來了?”

  昭興帝看著陳順才。

  陳順才點點頭道;“徐志穹跟圣威長老一起回來的,當天便回了掌燈衙門。”

  “你怎么不告訴我?”

  陳順才道:“一個小小從五品的千戶,這點事不須讓陛下勞神。”

  “勞神?他已成我心頭之刃!他往我心口里捅刀子!”昭興帝起身,砸爛了桉幾上的瓷瓶,“我一猜就是這廝,這個佞臣中的佞臣,這個逆賊中的逆賊!”

  昭興帝又開始咳嗽,陳順才慌急道:“陛下,您息怒,為這個小賊,不值得您動怒。”

  昭興帝喘息良久,突然笑了:“年紀大了,顧慮多了,一直心軟,卻讓這賊子猖狂至今,你帶兩個部下,把這小賊除掉,千萬做的干凈些。”

  陳順才慌道;“陛下,徐志穹受白虎真神庇佑,若殺之,恐為大宣招來災禍。”

  “為大宣招來災禍?招來又何妨?”昭興帝輕蔑一笑,“沒有朕的大宣,留之何用?”

  “只是…”

  “奉旨行事便可,難不成你也想做佞臣?”

  陳順才不敢違忤,趕緊領命。

  “佞臣暴民,你們合該有此一劫!朕為大宣勞心勞力,你們何曾真心念朕的一句好?你們逼朕退位,朕也不須再有顧忌!”

  昭興帝猙獰一笑:“湍迅兩州之事,不可操切,你傳話給吏部,查一查兩州知府貪贓的把柄。”

  陳順才一怔:“若是讓吏部來查,只怕會驚動兩位知府,邊疆大吏,在六部都有些人脈。”

  “驚動他們?”昭興帝冷笑道,“我卻要嚇得他們魂飛魄散,知天子之怒,這群佞臣方能遵天子號令。”

  冬月十三,天降大雪,徐志穹在中郎院里吃金豆子。

  馮少卿最近脾氣越發暴躁,夏琥怕徐志穹到罰惡司惹事,干脆把功勛給徐志穹送到了中郎院。

  徐志穹就著一口香醪,吞下了幾顆金豆,眼看眼前還一大盆,皺著眉頭:“這要吃到什么時候?”

  夏琥哼一聲道:“當了這多年判官,還頭一次聽說有人嫌功勛多,你要不吃,我自己留下便是。”

  “留下便留下,我不是說了么,有功勛你先吃,升了六品再說。”

  “你說的輕巧,我熬得過去那一關么?”

  無論對哪個道門,晉升都是生死考驗,徐志穹有道長護著,卻也昏迷了許久,夏琥沒有高人照應,不敢輕易冒險。

  “當年升七品的時候,我就差點丟了命,我可聽說了,有不少同道就死在了六品上。”

  徐志穹笑道:“你聽錯了,那些人不是因為晉升六品而死,而是死在六品技上,學六品技確實有些兇險。”

  夏琥還是搖頭;“我沒你那天分,還是多等些時日,把七品上的修為鞏固的扎實些。”

  “也罷,來日我讓錢大哥幫你一把,他肯定有些訣竅。”

  吃了一盆金豆子,撐的徐志穹直翻白眼。

  夏琥上來幫他揉揉胸口,徐志穹一把將夏琥摟在了懷里:“娘子,今夜不要走了。”

  “那可不行,”夏琥推開徐志穹,“馮少卿每隔兩個時辰,便要點人數,上次有個推官去晚了,差點被馮少卿打死。”

  “這廝真是瘋了!”徐志穹緊鎖雙眉,“娘子,不能再等了,明日我便帶你去見錢大哥。”

  “還是等等吧,我剛升了七品上,怎么也得等到修為穩固一些,”夏琥真心害怕,“我得回去了,過幾日再給你送功勛來。”

  夏琥走了,徐志穹心里很不踏實,很多人都知道徐志穹和夏琥的關系不一般,馮靜安痛恨徐志穹,遲早要對夏琥下毒手。

  當推官,終究要受制于罰惡司,還是得盡早升中郎。

  不過夏琥的修為確實不穩,通過罪業之童能看出來,她身上的霧氣有些飄忽不定。

  等上十天半月,再看情形,只要夏琥根基穩了,就算把她綁走,也得逼著她升六品。

  徐志穹提上燈籠去巡夜,從西集走到南門,從南門走到了鶯歌院,本想去鶯歌院里享受一下風雅,剛要進門,忽聽一陣腳步聲傳到了耳畔。

  鶯歌院門前,人來人往,有腳步聲再也正常不過。

  但這個腳步聲非常特殊,和徐志穹的腳步幾乎完全一致。

  有人跟蹤我。

  這就不能去鶯歌院了。

  在這種場所,徐志穹會一心一意投入修行之中,很容易遭人暗算。

  徐志穹繞過鶯歌院,想找個僻靜地方,看看到底是誰跟蹤。

  等走到一條深巷,忽聽身后腳步聲急速迫近。

  是宦官,修為應該有五品。

  果真不是跟蹤這么簡單。

  徐志穹勐然回身,提著燈籠,一刀砍向了身后的宦官。

  宦官側身躲過燈籠,身形一分為二,左右夾攻徐志穹。

  幻術?

  不對,一招一式,出手都是真的,這就是兩個宦官。

  他們兩個剛在一直疊在一起,腳步和動作完全一樣,徐志穹一時沒能區分。

  怎么還有這樣的怪物?

  徐志穹的六品技對宦官沒用,單憑刀法,能勉強對付一個五品宦官,但同時對付兩個基本沒有勝算,更何況這兩個宦官如此默契,攻勢不斷,且沒有破綻。

  徐志穹沒有戀戰,一手握住議郎印,要回中郎院,一名宦官突然繞到身后準備突襲。

  也不知巷子里何時多了一輛貨車,宦官沒注意,一下撞翻了貨車,一對瓷娃娃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看到這輛貨車,徐志穹不打算回中郎院了。

  老貨郎低著頭,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可憐巴巴道:“你們得賠我錢。”

  一名宦官冷笑道:“老東西,算你不走運。”

  他伸出手指來點老貨郎的胸口,忽覺一陣威壓襲來,兩個宦官立刻低下了頭,徐志穹也跟著低下了頭。

  老貨郎拿著摔碎的瓷娃娃,顫抖著聲音道:“這都是有本錢的,你們不賠錢,就得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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