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客氣話,人與人之間打交道要有禮節,講客套,總不能像瘸叔江湖故事里的好漢,動不動就‘你這廝來遲了,瞎耽擱老子時間,吃俺沙包大一拳’,那樣說像話嗎?”
午膳后,一人一驢行走在沒幾人走動的官道上。
秋日陽光正好。
張聞風戴著斗笠,面對身下驢子提出的疑問,他輕描淡寫用瘸叔的話來化解。
驢子咧嘴露齒,笑得“啊呃…啊呃”樂不可支,走路一顛一顛的。
老瘸子以往在它心頭留下的豪邁厚重,不拘小節草莽形象,慢慢淡化去。
“不過…你上午確實有正事,你不能誑騙我?”
驢子笑過之后仍然糾纏細節,認死理一根筋繼續提出詰問。
張聞風嘆了一口氣,道:“堪驗地界那么一點小事,交給二師兄照樣辦得熨帖,用得著我這么個‘大人物’親自出面作陪?給你機會考驗你,指點你的不足,你要懂得感恩,虛心接受意見。看來今后還得隨時給予你考驗,免得你走偏路了。”
驢子一想也對。
那個辦事兒的城里官吏,一口一個“大人”尊稱觀主。
是它這驢腦袋鉆了牛角尖,想差了,忙道歉:“是我誤會觀主一片良苦用心,下次不敢了。”
這貨越來越不好糊弄,當個妖驢導師不容易。
下次得嚴謹點,不能出這種低級破綻。
張聞風語重心長道:“遇到疑問,要敢于提出來辯論,道理越辯越明朗。你我皆同道,今后要相互扶持共行大道的,并沒有天生的上下之分,等你道理明白得多些,我會少管你的行事。”
驢子被“同道”二字給激勵得不能自已,四蹄生風跑得飛快。
它被尊重了。
口中絮絮叨叨,一堆一堆它聽來的小道理,與觀主辯論。
觀主這次路上又喝干了一葫蘆的靈泉水,這貨太能叨叨了,簡直讓他懷疑,他騎著的是一匹碎嘴母驢娘子?
到了道錄分院,張聞風照例去伍院主廳堂打了個照面,站著聊幾句,便告退說去藏書室看書,他能看出伍院主非常忙碌,案桌上堆積的卷宗,有七八本,當個官身不自由啊。
還是像他這樣自在活得舒心,靈氣石來得少點,自己想辦法賺取就是。
問過藏書室的管事道士,得到答復允許化炁境修士抄錄里間的書冊,只請保管妥善,不要流失出去給歹人得了,免得有損陰德。
那還講甚客氣,他又出去一趟,從安排給他的廨房取來筆墨和紙張。
他善畫,抄錄的法術圖冊一絲不差。
花了小半個時辰,這里僅有的兩門基礎雷法,“九霄玄秘落雷術”和“九霄百劫纏雷術”盡收囊中,又看了半個時辰煉藥心得方面典籍,做了幾張紙的記錄,便啟程回山。
這次驢子背上多了四袋子煉藥用的銀骨炭,價格不菲。
幸虧上次打劫了送上門賊子身上的七張銀票,要不然還真花銷不起。
驢子早上吃了一個教訓,學乖了,它忍耐著性子憋住不問雷法之事。
東扯葫蘆西扯瓢,絮絮叨叨的與觀主磨耐心。
張聞風這次沒考驗驢子多久,他實在受不了這貨無休止的聒噪,葫蘆里新裝的水不夠喝,便把全稱叫九霄玄秘落雷術的雷法,照著一字一句講給驢子聽,先念總訣,后讀修煉細法。
“高上九霄,去地百萬。九霄之境,碧空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況此真土,無為無形。不無不為,萬化之門。積云成霄,剛氣所持。覆之如綿,萬鈞可支…”
耳根子終于落得清靜。
三遍之后,驢子徹底閉嘴,他也不解釋什么。
對雷法他不懂,不胡亂揣測指點,讓驢子自個去琢磨。
修煉雷法的步罡踏斗,也就是身法,他暫時不拿出來給驢子看,暗道驢子有四條腿,該如何做到像人一樣兩只腳板踏罡步呢?
想想那場景將會很滑稽,他嘴角忍不住上揚。
算了,等回去后再讓驢子學步法,免得這貨不小心把他馱到溝里去了。
思索了一路的煉藥常識,回到山頂,天色將暮,都在等他回來一起用晚膳。
四個人圍坐一桌,除了老瘸子自斟自飲聊幾句,另外三人都有規矩守著,食不言,只偶爾出聲回應,氣氛融洽倒是不會尷尬。
老瘸子早就習慣這群牛鼻子的德性,嘀咕幾句:“日怪事,驢子跑了一趟城里,回來連飯堂都不進,酒也不蹭喝,招呼都不給我打了?”
“是打野食撈飽了肚子,還是想母驢娘子?”
“不行,等下我得瞧瞧它去,莫不是吃壞東西害病了?”
飯后,張聞風下山在靈泉水源的林子里,找到呆頭呆腦轉圈的驢子,掏出幾頁紙,將修煉落雷術的步罡踏斗圖形,讓驢子記住。
他站在大巖石上饒有興趣地欣賞驢子表演步法。
驢子這下連路都不會走了,三兩步撞樹,再走幾步四個蹄子差點扭成蝴蝶結。
慘不忍睹,張聞風都不忍心看到一頭勤奮得廢寢忘食的驢子,非得自虐修煉人類法術,微微搖頭,收了紙張返回山上去。
他只能在思想上對驢子進行引導,在精神上鼓勵驢子。
雷法方面,他實在是無能為力,隔行如隔山。
在西殿喝茶聊天時候,聽二師兄說他已經與鄰近幾個村莊的村正溝通過了,各村都非常歡迎仙靈觀去考核招收學道苗子,特別是幾個幼年失怙的小家伙,非常需要仙靈觀接走,當然原則問題二師兄會把握著不讓步。
明日上午,二師兄要收割成熟的菽豆(黃豆),有空閑再伐樹砍木樁,將新購買的西邊山頭那片,自地界邊緣打樁圍攏成一道籬笆,圈出地盤,以免外面的人誤闖進入。
張聞風表示他明天上午一起收割菽豆,不能讓二師兄獨自忙得腳不沾地。
岳安言亦不會袖手旁觀,明日早點忙完農活,她再接待來自附近鄰村的上山求醫求符者,今日里上山的人數不少,但是在知道道觀定下來的明確的診金香火錢后,紛紛表示應該如此,然后都找借口下次再來,打轉回去了。
說完這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三人茶水也喝完,起身去做晚課。
初十上午,太陽出來,地里收了露水。
三位道士扎起袖子,卷起褲腳,穿著老瘸子閑時打的草鞋,戴著斗笠下田收割幾片零碎地塊的菽豆,待收割一大半,觀主吆喝著叫醒沉浸修煉中的驢子,讓它將成捆菽豆分批馱回山頂,這種來回爬山的活,讓牛干起來忒慢。
老瘸子從驢子背上卸下菽豆捆,攤開在廚房前面的麥場暴曬,見驢子又恢復精神靈性,放下心來,聲音洪亮調侃要給驢子找母驢娘子。
瘸子是個嘴炮,光說不做,驢子都不稀得搭睬了。
四人一驢忙了半個上午,收完菽豆,只待幾日晾曬,便可用木棍敲打出豆子。
晚間還得把菽豆桿收疊堆積,用稻草遮蓋,免得夜晚露水打濕。
干完活,時間還不過午,張聞風洗涮清爽,換一套干凈舊衣,帶著藥材包裹和一小袋子銀骨炭,打開東殿大門。
今明兩日不去城里,他要嘗試著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