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一陣不大的風陡然從松樹樹梢上掠過。
“咻咻咻”
云初再一次聽到了銳器破空之聲,幾乎是沒有考慮,就把身邊的紀王李慎甩到觀禮臺后邊,而另一邊的曹王明,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云初幾乎是眼看著兩點寒芒鉆進了他肥碩的身體。
同一時間,早就被鉚釘傷害過的雍王賢,立刻鉆進了護衛群中,并且在賀蘭敏之的保護下急急向后撤退。
云初的目光落在絞盤上,很快就在八個絞盤中看到了兩個不對勁的絞盤,絞盤上巨大的鐵輪子正在一跳一跳的,同一時間,原本正在平穩運行的巨大銅柱也開始顫抖起來。
眼看著銅柱已經細微的向娜哈所在的方位傾斜,云初被這一幕嚇得亡魂大冒,大喝一聲,三兩步跨過攔在路途上的欄桿,人在空中就朝正四處張望的娜哈大喊道:“跑啊。”
不得不說,娜哈對哥哥的話是無條件信任的,甚至在腦子還沒有做出決斷的時候,她的腳已經開始向外挪動了。
多年以來的云氏鍛煉法,在這一刻顯示出來了它的作用,只見娜哈在紛亂的人群中敏捷的像一頭雌豹,不僅僅沒有被人群阻攔住,相反,無處不在的人給了她很好的借力點,連續縱躍幾次,以至于在一瞬間就追上了第一個開跑的雍王賢。
鑒于雍王賢擋住了她的去路,所以,娜哈就毫不猶豫地在雍王賢的肩頭借了一點力道,讓身子再一次飛起來,好落在人群外邊。
娜哈的體型本來就健美,這一點借力自然是踩踏的很重,一向文弱的雍王賢雙腿一軟,就趴在了地上,眼看著幾十只腳就要落在雍王賢的身上,賀蘭敏之爆喝一聲,將雍王賢從地上拖起來,并且用力的推了出去。
于是雍王賢硬是在這一股巨力的作用下在人群中生生地撞開了一條路。
“保護王爺!”
一群護衛沖了過去。
云初眼看著娜哈逃了出去,一顆心立刻放了下來,他沒有跑,而是站在那里準備近距離地看清楚事故是怎么發生的。
李慎將身體藏在臺子后面,小心的探出頭來看,見云初站在臺子最前邊不走,忍不住大叫道:“跑啊。”
云初無動于衷,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絞盤被繃的很緊的粗大鐵鏈帶著飛起來,這道直徑足足有三米的沉重絞盤輪子,就炮彈一般的飛上了半空。
輪子飛走了,連同防止鐵鏈滑脫的棘輪機構也不見了蹤影,云初親眼看到跟鐵鏈連接在一起的正在努力向前拖拽的幾十頭牛先是猛地停下了腳步,只是一瞬間,這些被鐵環扣鎖在鐵鏈上的耕牛,就被粗大的鐵鏈拽著連連向后退。
云初眼看著銅柱逐漸偏倒,隨著銅柱的傾斜角度越來越大,工部大匠們的吼叫聲顯得猶為凄厲,而那一隊對鐵鏈推拽的連連后退的耕牛,也被鐵鏈帶著從一個不足尺半的鐵板口子上穿過。
這邊進去的是一頭活蹦亂跳的耕牛,那邊出來的只有一堆碎肉,連一顆完整的牛頭都看不到。
“穩住,穩住啊…”
云初看到有大匠跳起來雙手抓著滿是牛血的鐵鏈,死命的向后拽。
可惜,他的那點力氣根本就不管用,即便是身體被拖進下一個方孔的時候,也不肯松手,隨著鐵鏈滑行的速度加快,他的身子也被拖進了方孔,隨即,就被粗大的鐵鏈磨成了肉泥。
“方兄啊。”
一個雙手舉著旗子的紅袍大匠跺著腳在遠處大喊,正要撲上去走方兄的老路,卻被云初一把抓住道:“換方向,換方向。”
紅袍大匠直勾勾地看著云初,舉起了手里的綠色旗子,隨著綠色旗子被舉起,一道緊繃的鐵鏈開始緩緩后退,而原本傾斜的銅柱的底部,在空中慢慢的向左開始移動。
云初道:“下落,下落,讓銅柱落地。”
紅袍大匠木頭人一般的舉起了紅色旗子,還一連搖動了三下,于是,吊著銅柱的六根鐵索就開始緩緩下降,原本,銅柱也就被提起來了兩尺來高,在重力的作用下,粗大的底部首先接觸到了地面。
就在銅柱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令云初心驚膽寒的“咻咻”聲終于停止了。
云初瞅著已經沒了幾十顆鉚釘,且被鐵鏈拉的已經彎曲變形的第二個鐵輪顫聲對綠袍官員道:“馬上替換新的鐵輪,檢查所有鐵輪,一個時辰之后,我們一定要把銅柱插進基座里面。”
紅袍大匠呆滯的道:“還來?”
云初道:“今天要是不把銅柱插進基座,你們所有人都死定了。”
紅袍大匠似乎被云初的這一聲怒吼給喊清醒了,幾個深呼吸之后,立刻就恢復了大匠本色,開始一絲不茍的下達各種云初聽不懂的專業命令。
云初松一口氣,再回首看觀禮臺的時候,發現,那里只有曹王明不動如山威風八面的坐在那里,就是胖臉上滿是淚水。
還以為他是胖的走不動路了,湊近一看,才發現他身上多出來了兩個洞,正往外冒血呢。
云初力大如牛,將曹王明從特殊的座位上拔起來,交給了兩個還算忠心的護衛,看著他們半拖半拽的弄走了魯王明。
曹王明肉厚,沒有死,他身邊那個枯瘦的老勛貴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額頭上有一個指頭粗細的孔洞,可以從前邊看到后邊,云初扒拉一下這個似乎姓蔣的勛貴的腦袋,這才發現他的后腦有一個碗口大小的孔洞,腦漿子全從這個孔洞里流淌干凈了。
死掉的人不光是這個倒霉蛋,還有七八個高官,勛貴也倒在地上沒了呼吸,在看臺出口位置上,還有不少被人踩踏死傷的人,在那里哎喲,哎喲的叫喚。
云初再一次抬頭,看著那根被鐵鏈鎖在半空中傾斜了至少三十度的巨大銅柱,心生寒意。
他相信,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這里一定到處是百騎司的人。
云初這時候甚至懶得去考慮這是不是一場人禍,他只想盡快的把這根銅柱插進基座里,把事情干完,至于事后怎么說都能交代的過去,否則,就等著周興帶著一大群酷吏再來長安吧。
就在云初考慮如何才能安全的把銅柱插進去基座的時候,那個紅袍大匠來到云初身邊坐下來,有氣無力的道:“鐵輪的鉚釘斷裂。”
云初道:“我只求這是天災,不是人禍。”
紅袍大匠點點頭道:“我倒是希望這是人禍,不是天災。”
云初道:“天災對長安有利,人禍對你們有利是這個道理吧?”
紅袍大匠道:“是這個道理。”
云初指著橫亙在他們頭頂的那根銅柱道:“這東西不插進它該去的地方,對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好處是吧?”
紅袍大匠道:“確實如此。”
云初道:“既然如此,那還等什么呢?”
紅袍大匠道:“更換輪子,更換防退夾子,至少需要兩天。”
云初拍拍他的肩膀指著懸在半空中的銅柱道:“還是快點吧,時間長了銅柱會自然彎曲。”
紅袍大匠朝云初抱拳施禮道:“陳光遠謝過郡公。”
一場熱熱鬧鬧的祭祀儀式變成了一場死傷慘重的事故,出了這樣的事情,就連平康坊里的絲竹聲都變得低沉了許多。
云初來到死牛的第一塊鐵板跟前,從牛尸體堆里撿拾了一根肥碩的牛腿抗在肩膀上,就騎著馬走了。
死掉的都是上好的黃牛,一般情況下長安沒有這種牛肉可以吃,吃了太久的牦牛肉,云初見這堆牛肉似乎還在蠕動,絕對的新鮮,就打算拿回去煮著吃。
或許是被云初這作死的行為給影響到了,工地上的人不再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多少有了一些人氣。
不等云初回家,劉仁軌就派人找到云初去留守府開會,看看如何應對這一場災難。
在留守府,云初看到了缺少了三顆牙齒,且嘴唇腫脹的不像樣子的雍王賢,以及禮部尚書魯王李靈夔,李靈夔離得最近,卻屁事沒有。
劉仁軌坐在主位上朝雍王賢拱手道:“此為天災,雍王以為如何?”
雍王賢見云初扛著一根牛腿進來,就把目光盯在他身上。
云初將牛腿放在桌子上,對雍王賢道:“控制左右方向的且負責左右橫移的第一,第二道絞盤崩壞,上面的鉚釘飛出來了一百四十余顆,傷了七人,死了八個。另外,還有踩踏傷十一人。”
雍王賢沒辦法說話,又看向負責替他傳達消息的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道:“郡公確定不是人禍?”
云初攤攤手道:“天災對我們最有利。”
雍王賢捂著嘴不再說話,云初說的一點沒有錯,他也在長安,還是主祭之人,遭遇天災,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說這是人禍的話,他難逃其咎。
李靈夔揮揮手道:“還是按照人禍上報吧。”
劉仁軌道:“魯王殿下可是有什么發現?”
李靈夔道:“這倒沒有,不過,不查一番我們如何確定這是天災,還是人禍呢?”
劉仁軌輕笑一聲道:“如此,徹查奸佞一事,就拜托魯王殿下了。”
說完話,也不看魯王那張難看的臉,就對云初道:“看老夫還帶什么牛腿嘛,正好,拿去讓庖廚整治了,我們兩個正好喝一杯。”
云初從善如流,立刻就扛著牛腿跟劉仁軌離開了。
李靈夔高聲道:“兩位且慢。”
劉仁軌回頭看著李靈夔森然道:“不就是摘責任嘛,放心,老夫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