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之后,云初就如同一只大老鼠一般從松樹上攀援而下,然后就壓低輕柔的灌木叢鉆了進去。
這樣的行為與他無敵猛將的名聲相去甚遠。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狩獵這樣的事情云初其實非常的擅長,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抓過狼,殺過牛一樣雄壯的盤羊,在懸崖峭壁上捕捉過善于攀登的巖羊,也在草蜢湖里跟兇猛的肉食性魚類戰斗過。
所以,他比旁人更加清楚一件事——進入狩獵場的目的就是狩獵,除此無他。
即便是老虎,獅子在潛伏狩獵的時候都是一副猥瑣相,他當然也高傲不起來。
通過一整日的觀察,云初發現此刻的驪山已經變成了一個狩獵場,還是一個獅子王即將死掉其余百獸紛紛摩拳擦掌想要大顯威名的狩獵場。
李績家的別業就是老獅子王的山洞,現在,山洞里只有一只快要老死的老獅子,以及兩只年邁的牙都快掉光的老鬣狗。
老獅子,老鬣狗的肉太柴沒法子吃,那就只能吃一些老獅子年輕的時候留下的一些唾余。
李績有什么唾余?
云初暗自算計了一下發現真不少,不算別的,僅僅是這頭老獅子當年滅突厥,薛延陀的時候,就突襲過好幾個王庭,而東西突厥人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把所有的寶物都收集到王庭里面,最終,這些寶物便宜了大唐。
在大唐得意的時候,其實最得意的還是李績這個主帥。
云初也是當過一路主帥的人,主帥是個什么德行他簡直太清楚了,肖門寺一戰之后,就依仗主帥這個名頭跟權力,給皇帝弄了上億的錢。
不僅僅是給皇帝弄了上億的錢,讓皇帝感激涕零的認為滿世界就剩下他一個忠臣了,就這,他還讓所有跟著他出征的長安府兵都成了財主,最重要的是還弄了一個大行城,至今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家里送錢呢。
李績是什么人?
突厥沒名堂的大小可汗,大小王,大小官員的他捉了多少?
難道就不仔細拷問一下這些人都把財產放哪里了?
突厥的就算了,畢竟那個時候太宗皇帝管的嚴格,不好弄錢。
那么薛延陀呢?
薛延陀也就算了,畢竟那個時候太宗皇帝剛剛收拾了侯君集,大家伙不敢再藏私房錢了。
那么!
高句麗呢?百濟呢?新羅呢?
這個時候,老家伙在遼東說話可比皇帝還管用啊。
云初這樣的偏僻之地的小總管都能大撈特撈的,李績這個大總管,就能清如水,明如鏡?
老家伙從遼東回來以后,日子過得確實很富裕,可是,就他表現出來的富裕,跟他遼東一戰的收益相比,啥都不算。
就算有人像云初這樣的人不在意李績的財產,那么,李績手里的軍事札記呢?
想當年,李靖被太宗皇帝強迫教授侯君集兵法,侯君集這個家伙就學了一點皮毛,就厲害成了那個樣子,如今,李績這個唯一勉強可以跟李靖比肩的軍事家的用兵札記就一文不值?
就算還有人跟云初一樣不喜歡李績的用兵札記,那么,他還有連老神仙這樣的人都稱贊過的醫書《英公本草》,《藥圖》、《圖經》呢?
就算還有人不在乎李績那些半瓶水咣當的醫書,老家伙在大唐軍中廝混了快五十年,真的就心甘情愿地為大唐奉獻,沒留下啥后手嗎?
沒有組建啥軍官團嗎?
現在,這個老家伙就要死了,也該到大家伙一窩蜂的上來撿裝備的時候了。
之前,云初之所以感覺到危險,那是實實在在的危險,因為跟旁人比起來,云初似乎更像是一個能拿到英公寶藏的家伙。
直到他在山路上跳樹跑了,大家伙這才確認,他云初就是來驪山撿英公爆出來的裝備的人。
他逃跑的行為,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人的意愿。
英公的死亡在就不是英國公自己的事情,他的遺產也不可能只屬于英國公府,李績活著的時候他可以享受這些好東西,一旦他要死了,這些好東西就必須散入人間,散入所有的利益攸關方。
說實話,云初對李績的遺產沒有任何興趣,說到兵書,云初見過更好的不說,在他看來,李績關于冷兵器的實踐理論知識,對于開始走進熱兵器狀態的大唐軍隊來說有些過時。
李績的錢財,也就是錢財而已,對云初如今的困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如果錢真的是萬能的話,云初早就盤活流水牌子了。
他如今,只想看看這些利益攸關方到底都是誰。
太陽已經落山了樹林里顯得極為陰暗,云初看到了一伙人,這些人的腳步輕捷如燕,即便是在樹林里走動也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跟著這些人人走了不足兩百步就到了他們的營地,營地是一個地窩子,看地窩子上覆蓋的松樹枝子的新鮮度,這些人來到這里也不過七八個時辰,比自己早不了多長時間。
云初不敢靠的太近,因為他們提著手弩,有兩個家伙的胸口還掛著軍中制式手雷,這東西經過軍隊無數次改良之后,爆炸威力已經不可小覷了。
云初趴在下風位置上,很想聽這些人說些什么,結果,這些人一句話都不肯說,吃完飯之后,就往嘴里綁了一根樹枝,謂之銜枚。
綁住嘴是為了不發出聲響,但是,他們一定有云初不知曉的傳遞消息的辦法。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該是軍中好手。
等這些人準備休息的時候,云初也沒有找到破綻,他只有一個人,沒辦法在一瞬間就破掉人家的明暗兩道哨卡。
于是,他就緩緩的爬回來,踩著一道涓涓溪流向自己選中的那座木屋走。
穿過一片多刺且矮小的槐樹灌木叢的時候,云初就趴進了水里。
片刻功夫,又有七八個人用刀子劈砍著槐樹灌木,從云初身邊走過,走在第三個位置上的人云初看著很熟悉,不是從人家的臉上辨識出來的,而是從人家的胸部看出來的,走路的時候,胸部一顛一顛的除過金媃茹之外,沒見過別的女子是這個模樣,就算是平康坊也看不到。
大唐女子還是習慣性的束胸,不像金媃茹,她喜歡自由自在。
金媃茹是皇后的人,而且還是皇后的死忠,雖然皇后曾經把她折磨的不像是一個人了,她還是對皇后死心塌地的。
這里面明顯是有問題的,但是,金媃茹是皇后的人,人家自己都不懷疑,他這個外人多說,純屬多余。
云初沒有跟上去,現在的花郎徒都是死士,殺別人的時候可能不太管用,殺起自己來,他們是一點都不含糊。
這樣的人抓住一點用處都沒有,而金媃茹又是一個慣會撒謊的騙人精,只要她不想說,怎么都不會說的。
于是,云初又朝前面繼續搜尋,在一處有山泉水的角落里,藏著一群人,從他們蹲著小便的姿勢看來,這該是一群宦官,還是百騎司的宦官。
云初還在這群人里面,看到了長安百騎司大都督富春,這個家伙板著一張死人臉,坐在泉水邊上把雙腳踏在水里,后面的那些宦官一點都不嫌棄的用下游的水做飯呢。
這應該是皇帝的人馬。
云初想了一下,沒有打他們的主意,繼續向前搜索前進。
等他在一處山脊見到抱著一柄陌刀的蕭嗣業的時候,云初的臉皮抽搐兩下,看樣子太子并沒有打發蕭嗣業離開東宮,而是把他從明轉到了暗處,圍在他身邊的一群人應該是屬于太子的人馬。
等云初再一次回到樹屋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來這里的人不但有皇帝,皇后,太子的人馬,還有來自裴行檢,薛仁貴,以及十六衛的各路人馬。
這些人如今都在等李績咽下最后一口氣呢,這個時候,誰是李績指定的繼承人,這伙人就會一擁而上。
就像虞修容說的那樣,這個時候誰去看李績,誰就會倒霉。
虞修容說的是傷寒,但是跟目前的局面比起來,比傷寒還要嚴重…
不對,云初腦子里突然就蹦出一個恐怖的念頭,李績這個老賊當年在隋末時期充當人屠的時候,那時候死傷的人太多,正好是疫病橫行的時候。
這個老賊在攻城掠地的時候,必然沒有少干把疫病死掉的尸體往城里丟的缺德事。
他現在怎么死不好,偏偏要罹患傷寒?
這個老賊要用傷寒給所有圖謀他遺產的人一個教訓?
想到這里,云初不寒而栗,顧不得隱藏身體了,先給全身用殺毒藥擦拭一遍,又猛猛的喝了七八口殺毒藥,尤其是嘴巴跟手,更是連漱口帶洗手的幾乎用掉了一半的殺毒藥。
老神仙給的避瘴丸,清瘟丹一樣來一瓶子,再戴上三層口罩之后,云初還把樹屋徹底的消毒一遍,還朝自家家將所在地,拋射了一枝寫了指令的羽箭,這才忐忑不安的躺下來睡覺。
云初的羽箭輕飄飄的落在火堆邊上,家將首領張成看過羽箭上的指令之后,就收拾東西準備連夜離開英公府的別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