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奴在東邊,兒子在曲江,云初撥轉馬頭就去了曲江。
都說天青色等煙雨,今天是春日里的第一場雨,也不知道這場春雨能不能幫助兒子完成那足矣璀璨萬世的天青色。
春雨颯颯的在后面追趕,棗紅馬在春雨前面奔跑,等跑到曲江,一人一馬已經被春雨澆灌過了。
瓷窯在曲江城的最西邊,云初路過流水牌子交易大廳的時候,沒有進去,反正那里面的掌柜伙計啥的比客商要多,也沒有必要進去。
再說了,春雨還在后邊追趕呢。
“阿耶,您怎么來了?”
光頭云瑾滿身的灰塵不說,一張小臉上也沾染了一些油彩。
云初解下半濕透的披風丟給云瑾,這孩子立刻就抱著披風晾曬在瓷窯邊上。
瓷窯的柴火垛上溫歡跟狄光嗣正在酣睡,絲毫不受這里嘈雜的環境影響。
云瑾小心的道:“他們兩個昨晚跟著匠人一起看火,基本上沒睡,剛才實在是困倦的狠了。”
云初道:“你怎么沒睡?”
云瑾笑道:“孩兒抗的住。”
云初找了一張長條凳子坐下來,對云瑾道:“阿耶幫你看著,你去睡一會,今晚都要跟我回家。”
云瑾搖頭道:“孩兒不累。”
云初抬手抹掉兒子臉上的油彩道:“怎么,還在想著怎么配色嗎?”
云瑾嘆口氣道:“阿耶,影響顏色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溫度,只要稍有差池,燒出來的顏色就天差地別的。”
云初道:“伱是怎么測量溫度的?”
云瑾道:“老工匠的經驗,主要是看火的顏色。”
“就沒有想過制造一個精確的可以測量溫度的儀器嗎?”
“溫歡用太醫院里的水銀溫度計做過測試,如果以冰水混合物的溫度定為零度的話,水銀溫度計最高的測量溫度大概在三百五十度左右,再高就不成立不說,玻璃還會融化。”
“為什么不成?”
“因為溫度超過三百五十度的時候,水銀就沸騰了。”
“沒試過別的介質替換掉水銀嗎?”
“溫歡跟光嗣兩個試驗過,火油溫度計更加靈敏一些,不過,在測量高溫上,還不如水銀,不過,我們還在試驗。”
聽云瑾這樣說,云初就沒有繼續追問,只要他們還知道試驗,遲早會找到合適的東西來測量高溫的。
云初當然知道拿什么東西來測量高溫——紅外溫度探測儀,屁用不頂。
“這些天有成品嗎,帶我去看看。”
云瑾道:“這里的工匠都是從耀州窯口借過來的,這些天我們燒制了不少的瓷器,其中,以黑釉、白釉、青釉、茶葉末釉為主,這些東西還算不上阿耶說的瓷器,只能算是半瓷,我們提高了瓷窯的溫度之后,實驗性的得到了一些瓷器,只是顏色不正,器型不正,還需繼續摸索。
這兩天呢,我們又在復原白釉綠彩、褐彩、黑彩以及三彩陶器,準備看看這些東西在高溫窯里會不會有新的變化。”
云初在云瑾的帶領下又看到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果真如同云瑾說的顏色不正,器型不正,甚至只能說得到了一堆瓷片。
云初瞅瞅窗外的春雨,他覺得這一場春雨算是白瞎了,云瑾他們距離燒出雨過天晴云破出處的好顏色,還有十萬八千里那么遠。
天上在下雨,云初強行把這三個孩子帶回去了,才開始,就這么拼命,以他們的小命估計是熬不到天青色出現就會夭折。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見君子,云胡不喜?
殷二虎再見薛長風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
只是薛長風披著蓑衣站在春雨中,隔著院門看著殷二虎笑得很是開心,卻不肯踏進一步。
殷二虎想要靠近,薛長風卻后退幾步道:“剛從奴隸營過來,天知道身上有沒有疫病,就是許久未見,忍不住過來看看你。”
殷二虎道:“你不必如此小心。”
薛長風搖頭道:“出發的時候兩萬人,到了長安只剩下一萬六,路上死了四千余,在太醫院的人沒有確定之前,我還是不要靠近你為妙,畢竟,你現在老大一家子人呢。”
殷二虎一個虎跳,就一把抓住薛長風的手臂道:“我們一起去太醫院。”
殷二虎的老婆柔娘抱著一個胖胖的小丫頭站在院子里看,她的腿邊還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子,看到這一幕,柔娘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酸意,自從跟了殷二虎到今天,這個男人可沒有一次這樣對待過她。
“快說說,倭國是個什么樣子?”
“還能是一個什么樣子呢,剛剛踏上倭國的土地,我還以為自己到了孩子國,滿世界都是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個子。”
“咦,這么矮,你弄這么多怎么干活使喚啊?”
“人家只是腿短,力氣可不小,百十斤的麻袋甩肩膀上就扛著走了,能干著呢,就是能吃的要命,只要主家不吝惜糧食,一個人能趕上一頭驢子用。”
“哦,這還差不多,不過呢,去倭國那么多的人,為什么就數你抓來的倭奴最多?”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剛剛開始抓的時候,比抓野豬還難抓,后來,我就把糧食放在陷阱里,等這些倭奴來拿,最后開動機關就能捉住一堆。
再后來,我突然發現,我其實沒必要設置什么陷阱,只要把糧食放在那里,就有倭奴過來,你也知道我弄了一些倭人當手下,他們的抓人的速度比我快多了。
有時候,僅僅是一個晚上,他們就能帶一個村子的青壯過來找我,也不說要工錢的話,給口吃的就可以了。
這樣一來,速度立刻就快起來了,比那些帶著家將,高麗仆兵的世家子弟強的太多了。
那些人都是沖著人家的城池去的,一路上還要攻城拔寨的,只有我去的是鄉間,所以啊,我弄回來的全部都是健壯能干活的男倭奴。”
殷二虎聽的愣了一下道:“沒有女子?”
薛長風搖頭道:“很多女子倒是想來呢,被我拒絕了,既然是拉他們來干活,就最好不要有什么負累,你想啊,女子要是也跟著過來,那是一個什么場面,幾年下來豈不是要生一窩?”
殷二虎連連點頭道:“是啊,是啊…”
兩人說說笑笑的就穿過街巷,來到了太醫院門口,才要進去,就被一群戴著口罩的大夫給驅趕到了后院。
哪里有無數個巨大的水缸,一些大夫正在用木棒攪拌里面的百花花的東西,殷二虎,薛長風才進來,就被為首的一個大夫喝令脫光衣服。
殷二虎跟薛長風才要發怒,就聽為首的大夫道:“衣服里可能有跳蚤,虱子,這些就是疫病之源,衣服必須燒毀。”
聽人家這么說,雖然殷二虎覺得自己身上應該沒有,考慮到薛長風的顏面,就跟著把衣衫脫了一個干凈。
兩個光溜溜的壯漢,在大夫的指揮下先是進了一個石灰水大缸里,按照大夫的指示,在里面足足浸泡了一炷香的時間,中間還要把頭埋進石灰水里吹泡泡,等他們出來了,就有大夫拉動一個手柄,就有大股,大股的清水兜頭澆下來。
初春的天氣里洗涼水澡,一瞬間就把殷二虎跟薛長風說話的欲望打消的干干凈凈。
還以為結束了,兩人又跳進了一個裝滿柳枝水的大缸繼續浸泡,這一次浸泡的時間依舊是一炷香的時間,好在柳枝水不冷,兩人還能堅持。
接著,他們兩人就被叫道兩張窄窄的床上躺下來,而且,手腳還被鎖扣給鎖上了。
薛長風轉過頭瞅著旁邊床上的殷二虎道:“哥哥,這是為何?”
殷二虎同樣疑惑的道:“我也不知!”
幾個穿著白色衣衫,戴著白色帽子,嘴巴上糊著白色紗布口罩的大夫手里舉著剃刀就過來了。
薛長風怒道:“你們要干啥?”
一個大夫面無表情的道:“備皮!”
“啥叫備皮?”殷二虎也開始緊張了。
薛長風想要動彈,卻被鎖扣固定的死死的,大夫見薛長風將窄床搖晃的咯吱作響,就在他的胸口,腰上,又增加了兩道束縛。
等到剃刀落在頭發上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地出了一口氣,原來是剃頭發而已…
隨著頭發被剃干凈,就在兩人以為已經完事的時候,大夫又開始剃他們的胡須。
“太過分了吧?”這一次殷二虎開始咆哮起來了,他對自己一臉的絡腮胡非常的珍惜。
當薛長風咯吱窩里的毛也被剃干凈之后,事情依舊在繼續,眼看著大夫舉著剃刀直奔下邊,薛長風狀若瘋虎,大聲咆哮道:“放開我,你們要干啥…”
等薛長風,殷二虎兩人的身體上,被均勻的噴了一遍殺毒藥之后,他們兩個基本上已經覺得活著沒啥意思了。
就在那些鎖扣被松開的一瞬間,兩條赤裸裸一根毛都不剩的壯漢從窄床上騰空而起,此時此刻,他們只想捏死這些讓他們受盡屈辱的大夫。
當為首的大夫卸掉口罩之后,兩個殺人無算的壯漢,硬生生的收攏住了自己的身形。
孫思邈皺眉瞅著兩條壯漢道:“備皮的意思就是除毛,萬一你們的毛發里還藏著跳蚤,虱子怎么辦?”
在寒風中打著哆嗦,雙手捂著跨下的殷二虎半天才低聲道:“好歹給件遮羞的衣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