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在聽說鹽監老大是武媚之后,就不再作聲了。
如果說,在不知曉她是鹽監老大之前,云初還以為僅僅是鹽監的綱紀敗壞而已,現在知道了,這明顯就不再是什么技術失誤,而是政治斗爭了。
用小小的鹽監來對付云初,對付長安這很明顯是沒把他們看在眼里,就算鹽監的老大是皇后,只要云初愿意,用半年時間傾覆河東鹽監沒有任何問題。
且不說來自大行城的海鹽,僅僅是青海鹽湖的鹽,就足夠把整個關中的人腌成咸肉,而且還可以保證風味絕佳。
畢竟,青海鹽一向有青鹽的說法,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鹽巴。
以前開發青海鹽有很大的難度,先要搞定吐谷渾人,然后要搞定吐蕃人,這兩個部族都屬于腦子一根筋,悍勇不說,還不講理的厲害。
只要談到打仗,就往死里打,腦子里根本就沒有和平共處這個概念。
現在沒必要理睬他們了,吐谷渾全境已經被徐敬業跟張柬之他們弄得快沒有人煙了,有錢人來長安買了房子單純的享福,可惜沒了牧場,沒了牛羊,坐吃山空之下,當初進長安買房子的七百多個吐谷渾貴人,如今,能留在城里繼續生活的不足三十家。
其余的吐谷渾貴族們,他們的先祖是怎么生活的,現在已經恢復到了先祖的生活軌道中——給唐人牧馬,牧羊,牧牛…還有一些跟著捕奴團的人去吐谷渾抓幸存的吐谷渾人去了。
吐蕃人跟泥婆羅的布里庫提、毗俱胝國王作戰,目前,在這場已經持續了五年的戰爭中,吐蕃名將論欽陵在大覺山口,一舉擊潰了毗俱胝國王組織的十二萬聯軍,以及由五百頭大象組成的象軍,大獲全勝之下,泥婆羅國王向南撤退,論欽陵并沒有著急追趕,而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
泥婆羅國王在那里駐足,他就攻擊到那里,同時,在他大軍后面的吐蕃人就移居到那里。
隨著大軍不斷的人在泥婆羅深入,吐蕃人則不斷跟進,后方的吐蕃同樣在向西撤退,青海一帶早就成了無人區。
泥婆羅氣候濕潤,溫暖,物產豐富,明顯比吐蕃高原更加的宜居,就目前的局面來看,吐蕃人已經把大小勃律以及泥婆羅當成了自己新的居住地。
吐谷渾徹底完蛋了,吐蕃人跑了,即便是邏些王宮也沒有多少守衛,屯駐甘州的黑齒常之,就在麟德二年的時候帶著府兵上了高原。
吐蕃人為了防止唐軍奪走覺阿釋迦像(即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而將其藏在大昭寺,以泥封住,并繪文殊像。
卻來不及把不動金剛像(即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藏起來,黑齒常之的大軍就到了。
搜刮了一大圈之后,實在是找不到什么好搜刮的,就把不動金剛像(即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帶走,準備運回大唐,好向皇帝證明,他們確實已經抵達了邏些。
目前,這尊佛像還在運輸途中,估計今年秋日,也就該運送到法門寺供奉了。
從黑齒常之在吐蕃高原上的經歷來看,吐蕃人已經無心守衛這座高原…再過幾年的話,就連邏些也不會有什么人了。
云初對論欽陵的軍事指揮才能非常的肯定,他相信吐蕃人在這位名將的帶領下,是一定能夠在南亞那邊打出一方天地來的。
不過,等論欽陵拿下泥婆羅全境之后,說不不得就要進入印度大食人的地盤了,到時候,估計會有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黑齒常之在吐蕃高原上的事跡,原本應該有一場規模宏大的慶祝活動的,皇帝也應該昭告天下,大唐周邊最后的一匹惡狼也被攆走了,應該普天同慶一下。
可惜,這些年來,大唐人對于自家將軍的開疆拓土的功績早就麻木了不說,還總有一些文人寫文章痛斥黑齒常之他們的行為,認為王化之道在于安撫,不在殺戮。
在這種局面之下,黑齒常之的功績僅僅在邸報中有所提及,黑齒常之官升三級,成了大唐正四品的忠武將軍,至于別的,也就那樣了…
大唐不能白白的經略吐蕃高原,既然經略了,那就一定要有產出才好。
云初準備開通鹽池路了,這條路從長安開始一直延申到青海鹽沼,給長安再開一條商道,再多一個來錢的門路。
鹽監之所以會來找云初的麻煩,這明顯是皇后的一種策略。
策略的目的在于給云初塑造成一個麻煩制造者的身份。
如果云初預料不差的話,接下來,但凡是有官賣參與的行當,都會對長安表現出一定的不友好態勢來,鹽監的麻煩就算他們不占理,被云初收拾了,錯在鹽監,馬上還會有茶監繼續來找長安的麻煩,再被云初收拾了之后,酒監,絲監,鐵監,乃至整個山海監都會站在云初的對立面。
再然后,就輪到皇后控制的各個部門來找云初的麻煩了,將單純的經濟糾紛擴大到政治糾紛。
云初能正確一次,還能一直正確?
那些部門的人錯一,錯三,難道還能一直都有錯?
這期間云初就沒有需要反省的地方嗎?
一旦這些風潮成了主流,所有人都會質疑云初的人品。
跟劉仁軌,溫柔,狄仁杰商議之后,云初決定對鹽監的挑釁不理不睬,他們喜歡賣黑乎乎的鹽巴,那就繼續賣,市場會自動矯正他們的行為。
那些鹽巴人吃了肯定不好,但是別忘了,長安麾下還有大量的牲口群,同樣需要很多的鹽巴,更不要說鹽巴這種化工產品,對于紡織,造紙,皮革產業來說也是重要的資源。
一旦長安人習慣了河東鹽池的鹽巴只能作為工業用鹽,以后,河東鹽池就繼續生產這種粗制鹽吧。
其余的官賣要是發難,云初也準備用同樣的方式處理,盡量的將紛爭限定在經濟領域。
于是,在河東鹽池鹽監趙春城來找云初講理的時候,云初用罐罐茶招待的很好。
“下官此次前來心懷忐忑,還以為也會被郡公丟到衙門外邊去。”
趙春城才坐定,就開始向云初抱怨。
云初給趙春城倒了一杯茶水推過去道:“本公還以為你這個侯爺還準備派一員小吏,過來指著本公的鼻子問,長安人為何不買鹽了呢。”
趙春城嘆口氣道:“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習慣了,總以為離開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能頤指氣使的,這不,在郡公這里不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云初現在對于任何一個名字里面有春字的人都沒有什么好感,所以說話也很直接。
“你該早點來的。”
趙春城拱手道:“失禮了。”
云初將雙手抱在肚子上笑道:“也算不得失禮,諸位乃是皇后門下士,高傲一些也是能想的通的,趙公此次前來,該不是也要問買鹽的事情?”
趙春城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長安今冬的鹽巴比往年少賣了一萬六千擔,是何原因呢?”
云初嘆口氣道:“自從流水牌子倒掉之后,百業蕭條。”
趙春城皺眉道:“就算百業蕭條,人總還是要吃鹽的。”
云初奇怪的道:“趙公難道不知曉,河東鹽池的鹽巴從來都不是拿來人吃的,而是給牲畜添料所用的嗎?
另外,紡織,造紙,皮革業才是真正的河東鹽的用鹽大戶。”
趙春城霍然站起身道:“人不吃河東鹽池的鹽巴?”
云初拍拍手,小吏隨即拿來了一包河東鹽放在桌案上,云初打開小包,指著灰不啦嘰的鹽巴道:“趙公覺得這是人能吃的鹽巴嗎?”
趙春城道:“郡公不用官鹽,卻大肆的使用私鹽,這于國不利啊。”
云初噗嗤一聲笑了,讓小吏拿來鹽稅簿,翻到最后一頁的兩組數據道:“去年,長安鹽稅十六萬四千八百余貫。私鹽貢獻了十五萬三千余貫,罰沒收入一萬一千貫,官鹽對于長安的鹽稅貢獻幾乎沒有。
趙公,換做你是長安主官,你如何選擇?”
趙春城發急道:“河東鹽池每年上繳…”
云初眨巴著眼睛瞅著話說了一半的趙春城,等著他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呢。
等了許久,沒聽見趙春城說話,就喝一口茶水道:“今年,長安官府將會新開一條鹽道,始自青海鹽沼,歸自長安。”
趙春城一把拉住云初的袖子道:“郡公,你若從如此,河東鹽池該何去何從呢?”
云初抓一把桌子上的臟鹽道:“繼續生產啊,長安對于這等劣質鹽的需求量還是很大的,最多到明年,長安使用的河東鹽的數量將會與以往持平,甚至略有增長。”
趙春城哭喪著臉道:“人吃,與牛馬所用,這中間可是天差地別啊。”
云初笑道:“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只要把鹽賣出去就好,至于買家怎么用,那是人家的事情。”
趙春城道:“郡公,不妥啊,不妥啊。”
云初伸出手道:“如果趙公覺得不妥,直接拿出陛下的旨意出來,說長安人必須吃這種鹽,本公第一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