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出來,劉仁軌已經被熊津道的局面折磨的已經心力憔悴了。
即便是云初接手了熊津道,他的壓力并沒有減少分毫,云初隱隱覺得他對百濟的局面已經徹底的失去了信心。
“前些時日,你來信告知我說,黑齒常之與沙吒相如已經成了你的部下…養寇自重”
劉仁軌沉默一會,終究還是問出了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疑問。
“百濟的麻煩之所以層出不窮,在扶余王族,在扶余勛貴,在倭人。
不鏟除掉王族,勛貴,百濟休想有一日之安寧。
蘇帥一戰平定百濟,遠不如百戰功成的平定百濟,給散落在百濟各地的勛貴們一個沒有監督的機會,讓他們可以迅速的擴張。
裴行儉大軍在百濟燒殺劫掠,不過是給事情起了一個不好的開頭,不過,也把百濟勛貴們遮掩起來的面目,徹底的提前暴露出來。
其實,這算不得壞事。
終究還是給了我一個可以讓百濟可以安定更多年的一個好機會。
不要擔心黑齒常之,沙吒相如這兩個人,他們遲早會被我帶去長安。
至于百濟國的叛亂,我已經上疏給陛下,希望陛下能夠下旨,親自招攬黑齒常之兩人歸順大唐。
到了那個時候,熊津道才有可能迎來長治久安。”
劉仁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低聲道:“速戰速決才是王道,無論如何,要在英公平定新羅之前,讓百濟這邊的紛亂歸于平靜。
我其實很不贊成,你用這么激烈的方式來改變百濟的局面,這樣做太冒險了,今日你能把這種手段用在百濟,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把這種手段用在大唐。
皇帝一定會這樣認為的,而不是考慮第二個結果,所以,你這一次在百濟做的事情其實是非常欠考慮的。
我寧愿你帶兵逐一平息叛亂,這樣做即便是曠日持久一些,也不愿意看到你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地。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你盡可以耍弄你的聰明,在遠離皇帝的時候,你一定要懂得藏拙。
而且,你不能放任黑齒常之他們從北一路打到南方,這樣做就等于統一了一遍百濟。
而人的野心也是隨著局面的變化而變化,并非是一成不變的,一旦權力的野獸在他們的心中長大,那就不會有任何東西,任何人可以阻攔他。
云初,你有時候膽子太大了,不該給黑齒常之他們統一百濟的機會。
應該在黑齒常之他們與僧道琛,鬼室福信他們火并之后,就迅速停止這樣的冒險。
同時,也必須將百濟人心中剛剛升騰起來的火焰熄滅,不論升騰起多少火焰,都必須一一捏熄,直到讓他們自覺低我大唐人一等才好。
剩下的事情你必須親自出手,否則,英公他們安排你來當熊津道行軍總管的行為就毫無意義。
身為官員,掌握平衡,才是我們真正的立身之本。”
劉仁軌走后,云初思量了好久。
他記得在這一場關于百濟滅國的戰爭中,給了黑齒常之跟沙吒相如最高信任的人就是劉仁軌。
現在,就連劉仁軌都開始焦慮云初對這兩個百濟人的信任有些過頭。
這讓云初陷入了深深地思慮之中。
云初真的已經開始厭倦目前這無休止的戰爭了。
盡管百濟人很窮,如果僅僅是窮困,那些低矮的房屋與面帶饑色的人,還是能讓人看出一種樸素的美出來。
如果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與腐爛的尸體,這無論如何都跟美沒有半點關系。
這樣的景致看多了,會不知不覺的讓人的心態發生變化,會讓人覺得生命就是那么回事,是可以隨時結束,或者戕害的…
早先從長安出發參與東征的雄心壯志,已經隨著無休止的戰斗與廝殺,將他為大唐開疆拓土的激情消磨的沒有多少了,目前,只剩下為了占領而占領的雄性本能。
裴行儉來信詢問,到底是黑齒常之他們脫離了掌控,還是云初在耍弄權謀。
云初專門給他回信讓他去死。
溫柔來信說,城主府前院放的那些大唐將士的尸體開始有消融的狀況了,所以,他就把將士們的尸骸燒成了灰燼,裝在一些小小的木頭匣子里,準備回家的時候帶上。
后院的那些花郎徒的尸體,也堆在一起給燒掉了,劉春來看到了,還在火堆邊上脫掉外袍跳舞。
從東征大軍那邊送來的骨灰匣子,也漸漸地多了起來,為此,他不得不與左春商量,將那個快要搬空的大倉庫借用一下,用來存放將士們的骨灰。
這一場仗整整打了一年,戰果喜人,但是陣亡將士的數目也非常的愁人。
萬年縣的府兵,加上不良人戰死了三百二十七人,這是真正戰死的人,如果算上主動戰死的那一批人,萬年縣陣亡人數超過了四百大關。
再加上傷殘的一百余人,云初覺得自己回家之后很難面對村村縞素這樣的場面。
大軍在高句麗殺了很多很多人,英公還從高句麗擄掠了二十萬青壯高句麗人送回國,用作屯田充實邊塞這樣的作用。
可是,這樣做其實沒有太大的作用,只要大唐軍隊無暇顧及這邊的時候,高句麗人,殘存的靺鞨人,室韋人,渤海人他們終究還是會造反的。
然后,最讓人憂心忡忡的便是新羅人,如果這一次不能把新羅人殺光,或者全部擄掠人口回國,造反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百濟現在還算是好一些,經過黑齒常之,沙吒相如兩人這一次的清理,應該能多平安一段時間。
不過,回想到大唐官員們粗糙的治理地方的手段,云初也不敢肯定百濟能平安多久。
大唐皇帝之所以要拿下這塊半島,目的就在于吸血,好給長安,洛陽兩地供血。74文學網看唐人的餐桌 長安,洛陽兩地就像大唐這個壯漢的腦袋跟心臟,需要從身體的各個器官那里獲得營養,率先為它們所用。
越是邊疆之地,苛捐雜稅就越重,地方豪強,地主對百姓的壓榨就越重,這也是一定的。
這就是舉大唐全國之力,結皇帝李治一人之歡心這種政策體質的弊端。
人,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生物。
在心情好的時候,就覺得這個泱泱大唐哪里都好,哪里都生機勃勃,如同初升的太陽。
心情低迷且不好的時候,眼睛里的大唐,就變的黯淡無光且一無是處。
所有的缺點都會被放大幾百倍之后,生機勃勃的大唐,也就會變成老態龍鐘的大唐,如同茍延殘喘的老牛。
不論云初怎么想,代表農夫,奴隸的黑齒長之,沙吒相如還是與代表著百濟王族勛貴的,僧道琛,鬼室福信,以及被他們兩個從倭國接回來的扶余王子,扶余豐的戰斗還是不可避免的在任存城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從一開始,云初就斷定,因為性質的不同,黑齒常之率領的祈活軍,與扶余王子扶余豐率領的王族,勛貴軍隊之間的矛盾就無法調和。
而看似雄心勃勃的祈活軍,也并非是鐵板一塊,由唐人奴隸主王家三兄弟率領的偏師,雖然在名義上隸屬于黑齒常之他們統領。
但是,在接受云初命令,并且執行命令上,卻遠比黑齒常之他們來的堅決。
因為王家三兄弟率領的是奴軍,在他的隊伍里,以高句麗人為主。
在接到云初的軍令之后,王家三兄弟就率領著人數超過六千的奴軍,率先向僧道琛建立在任存城外的軍寨發起了進攻。
原本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招攬黑齒常之軍的領軍將軍僧道琛,仗著自己的兵馬比黑齒常之的軍隊裝備更好,戰馬更多,一邊在軍寨抵抗王氏三兄弟的進攻,一邊從白忘川方向組織了兩千騎兵,向黑齒常之的破爛軍營發起了進攻。
于是,一場屬于百濟人自己的戰斗,徹底的在白忘川這個地方打響。
者。這一場戰斗幾乎集結了百濟境內七成以上的反叛 在僧道琛跟鬼室福信的騎兵攻擊下,裝備簡陋的祈活軍大敗,無法在白忘川這片平原之地與騎兵對抗。
在被鬼室福信率領騎兵鑿穿軍陣之后,終于潰散。
幸好有沙吒相如率領的三千精銳長矛兵的掩護下,后退三十里,才站穩腳跟。
隨即,黑齒常之率領一千悍卒,趁著夜色,突襲了僧道琛的軍寨,放火點燃了僧道琛的糧草,放走了大量的戰馬,并且一邊呼喊,一邊在軍寨中放火,導致僧道琛以為這是祈活軍,全軍來攻,匆匆放棄了軍寨回軍任存城。
白日里剛剛取得大勝的鬼室福信怒不可遏,竟然在任存城斬下了僧道琛的頭顱,還剝奪了百濟王子扶余豐的指揮權,改支持另一個從倭國回來的扶余王子扶余忠盛。
扶余豐大怒,在任存城中與鬼室福信大戰一場之后,戰敗被殺。
黑齒常之,沙吒相如在聽聞對手軍中起了內訌,就再一次與王氏兄弟合兵一處,圍困了任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