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下水道系統的規模極其龐大,在鄧肯眼中甚至已經完全超過了“城市排污”這個單一功能的必要,而下水道中隨處可見的、帶有符文的瓦斯燈以及足以充當避難掩體的強化結構更能讓他對這片地下設施的定位產生諸多猜想。
但不管這里在設計之初承載了建造者的什么想法,有一個事實顯而易見:在這龐大設施的深處,在地上世界的目光之外,這陰暗寒冷的地方已經成為了某種邪惡力量滋長的苗圃。
一個名義上在崇拜太陽,卻只讓人感到寒意的邪教集團。
下水道幾條走廊的交匯處是一處寬廣的地下空間,堅固的水泥支柱撐起了磚石堆砌的穹頂,金屬鑄造的管道結構在那穹頂附近縱橫連接,宛若蛛網一般,明亮的瓦斯燈照亮了整個空間,也照亮了聚集在這處“交匯地”的人群——
一眼看去至少有數百個身穿黑袍的人就聚集在這污濁潮濕的地方,他們中間則是一處凸出地面的高臺,高臺上站著一個同樣身披黑袍的高大人影,那顯然是這群黑袍人中地位最高之人。
這個站在高臺上的人沒有戴著和其他人一樣的兜帽,而是佩戴著一張金黃色的面具,那面具樣式古怪,宛若一個向四周放射出無盡光焰的圓盤,其表面同時又銘刻著大量支離破碎的裂紋。
在這佩戴面具的人身后,高臺上還有一個奇特的圖騰——那是一根高高的木樁,木樁頂部固定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球,那火球的核心仿佛是某種金屬,其表面開著許多小孔,火焰便是從那些小孔中噴涌出來。
當鄧肯被“押送”到這里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畫面。
聚集在集會場中的黑袍人們也注意到了他。
“我們趕來集會場的路上抓到了一個逃跑的祭品!”之前負責押送的黑袍人之一走上前去,對那高臺上的“領導者”恭敬地說道,語氣中不無邀功之意,“這個祭品在黑暗中待了太長時間,思維已經有些混亂,愿您施展威能,讓吾主的榮光降臨在這個可悲的軀體上!”
那高臺上佩戴黃金面具的邪教首領轉過身緊緊盯著面無表情的鄧肯,語氣中帶著一絲意外和冰冷:“逃跑的祭品?”
鄧肯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只是在好奇地觀察著這個地方,包括那名邪教首領臉上的金色面具,以及對方身后那燃燒火球的圖騰。
或許,這些象征物對于這個世界的普通人而言是詭異離奇的東西,但他幾乎一眼就看了出來,這些東西…是在模仿太陽。
不是模仿如今天上那個被大量焰流和兩重符文圓環束縛住的“光球”,而是模仿鄧肯所熟悉的、散發出萬丈光芒的、熊熊燃燒的太陽。
這些人真的在崇拜太陽,崇拜一個似乎在很古老的年代便“隕落”的太陽,而且是當做某種神明在崇拜。
鄧肯抬起頭,表情坦然地注視著正在高臺上俯瞰自己的黑袍神官,但或許是面部肌肉壞死的緣故,他這坦然的模樣在對方眼中倒更像是某種失去靈智的麻木。
佩戴黃金面具的神官與鄧肯對視了不到兩秒鐘,便轉過頭吩咐著一個站在高臺旁邊的人:“去檢查關押祭品的地方,速看速回。”
吩咐完之后他又對那些將祭品“押送”回來的黑袍人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稱贊:“你們做得很好,即便對于主而言是細微的功勞,這也將在陽光重新普照萬物之后化作你們永恒的榮光。”
僅僅是一句不咸不淡例行公事的夸獎,幾名黑袍人卻仿佛收到了莫大的鼓舞,一個個激動起來,一邊贊美著“真正的太陽神”一邊將鄧肯推到了高臺前,而那佩戴面具的神官則直到此刻才對鄧肯開口:“走上歧路的可憐者啊…你可在無光的巖石與泥土間感受到了深寒?”
鄧肯壓根聽不懂這個神棍在說什么,只能沉默以待,而那神官也顯然根本不在意眼前的“祭品”能有什么反應,他的言語不是說給鄧肯聽的,而更像是說給周圍的信眾,以及說給他所堅信的那位“太陽神”:
“寒冷與黑暗是虛假太陽留給這世間的苦難,在虛假太陽的統治下,幽邃黑暗的海洋肆虐世間,僅有支離破碎的小塊陸地讓生靈茍延殘喘,可即便是在這些支離破碎的陸地上,世人也難以擺脫苦難,地下盤踞著舊日的陰影,無光的地穴中蠕動著它們那擇人而噬的爪牙,地上充斥著仇恨與爭端,人類純凈的靈魂被邪神呼出的氣息沾染…
“我們如何忍受這長久的苦難?我們如何忍受那虛假太陽帶來的、扭曲荒誕的世界?
“我們無法忍受,我們惟愿吾主回歸,惟愿真實太陽神再次降臨大地,自血與火中熊熊燃燒,將秩序與繁榮重新帶回人間!”
在這面具神官極具鼓動性的語調煽動下,鄧肯明顯能感覺到集會場中的氣氛發生了變化,那些身披黑袍的信眾一個接一個地激動起來,他們先是附和著,緊接著這附和便變成了熱切的呼喊:“惟愿真實太陽神再次降臨大地!自血與火中熊熊燃燒!”“惟愿真實太陽神再次降臨大地!自血與火中熊熊燃燒!”
“惟愿真實太陽神再次降臨大地,”高臺上的神官高聲說道,隨后伸手一指鄧肯,“而今天,吾主將進一步從沉睡中醒來——迷途者的鮮血將撫慰太陽崩裂之后的傷痕!
“將祭品帶上來!”
幾個黑袍人從旁邊一擁而上,但鄧肯比他們還快——他都不用人推,自己就翻身爬上了祭臺。
這副身體雖然不怎么好使,但爬個臺子還是可以的。
爬上去之后他就來到了那面具神官的眼前,而后者這時候還維持著剛才下令時候那威嚴又神秘的姿態——變化發生的非常突然,完全超出過往經驗的展開方式讓這個邪教頭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隔著金色面具與鄧肯面面相覷,祭臺周圍也一下子詭異地安靜下來。
鄧肯卻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氣氛的變化,他只是感覺自己又收集到了有關這個世界的更多情報,并十分期待在這個臨時軀體“報廢”之前還能不能看到點更多的稀罕場面。
“那什么,”帶著某種探究的期待感,鄧肯搓了搓手,很認真地打聽著,“然后呢?下一步是怎么搞?”
面具神官:“…”
“沒聽清么?”鄧肯皺了皺眉——但因為臉上肌肉不太好使,沒皺起來,“我說,下一步該做什么了?”
這時候那神官才終于反應過來,雖然隔著一個面具,但他的眼神中明顯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不過很快他便壓著低沉的嗓音開口:“黑暗中的陰影確實影響到了你的心智,不過放心吧,至高至圣的太陽會終結你的苦難…把祭品帶到圖騰前!”
兩名黑袍人立刻從旁邊走上臺,拉著鄧肯的胳膊走向那個頂著火球的圖騰柱,這一步鄧肯不太了解,自然也就沒辦法“提前配合”,但他還是保持著不反抗的狀態,老老實實地在兩個黑袍人的“鉗制”下站到了那個熊熊燃燒的火球下面。
盡管鄧肯身體上沒有任何反抗舉動,兩個抓住他胳膊的黑袍人仍然用了極大的力氣來鉗制住“祭品”的胳膊,仿佛生怕這個祭品在最后關頭劇烈反抗掙脫開來,他們的力氣大的異常,鄧肯甚至能感覺到這具臨時軀體的骨骼都在一點點爆裂開來,這讓他相當詫異地看了那兩個黑袍人一眼。
而緊接著,那名佩戴面具的神官又走了過來。
鄧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他看到那神官從懷里掏出了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那匕首彎曲怪異如同干枯扭曲的指節,刀刃漆黑仿若黑曜石打造一般,其表面又倒映著圖騰上的火光,看上去詭異非凡。
鄧肯默默做好了切斷“靈魂投射”的準備,他知道,這具臨時軀體能收集的情報應該也就到這了。
邪教神官的祝禱聲在高臺上響起:
“至高至圣的太陽神啊!請您收下這高臺上的獻祭!我向您獻上這祭品的心臟,愿您自血與火中歸還!”
鄧肯立刻把切斷靈魂投射的舉動停了下來,跟看傻子一樣看著眼前的邪教神官。
(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