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鄉鎮陳府。
已經成了一處死宅。
宅子里的大大小小每一個人,都在院前站立不動。
自七竅心口等處,鉆出一個個蟲子。
地面很快就被蟲子填滿,五彩斑斕,密集如海。
蘇陌這一瞬間,便仿佛是踏入了由蟲子所組成的海洋之中。
然而古怪的是。
蘇陌身邊一丈方圓之內,卻好像是豎起了一層無形的墻壁。
沒有一只蟲子從中越過。
蘇陌略微沉吟,忽然屈指一彈,掌心之中那蟲子重新飛到了方才那人的尸體上。
嗖的一聲,自那鼻孔鉆了進去。
這仿佛是一聲號令。
其他所有的蟲子,忽然各自歸返。
不過片刻,原本還密集如海的蟲潮,便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現出了陳府那干干凈凈的地面。
蘇陌微微一笑:
“不愧是小司徒…”
龍門第十驚!
姓名不詳。
蠱術大家。
所修內功名曰天闕書。
醫蠱之術集大成者。
即可殺人于無形之中,亦可一人成軍,披靡四方!
以上是副堂主給蘇陌的,關于這位龍門第十驚的信息。
故此,想要拿住此人,自然是得防范這人的蠱術。
這東西,蘇陌過去也只是聽聞其名,卻從未真的見過。
自然不能不防。
而詢問小司徒之后,得到的答案卻頗為簡單。
小司徒仍舊是用那單純的笑容說道:
“醫蠱之術確然非凡,用之殺人,不過是當中小道而已。
“我給蘇大哥配置一副藥,放入香囊之內。
“其中所散發的氣味,萬蠱不敢沾身。”
蘇陌聞言自然高興,便問她需要多久。
小司徒說,彈指之間,即可配好。但是,香囊卻得好好挑挑。
如今想來,低頭看了看掛在腰間的粉紅色香囊,蘇陌也是哭笑不得。
方才他來到這陳府,看出這些尸體有異,便料想應該是這蠱毒作祟。
果不其然,尸體之中有蟲子鉆出。
但是當將其納入掌中之后,這些蠱蟲之間,卻好像是有某種奇妙的關聯一般,竟然一瞬間激的其他蠱蟲全都鉆了出來。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蠱蟲確實是被這香囊的氣味震懾,不敢越雷池一步。
卻不知道,如果將這蟲子捏死,又當如何?
他今日過來是玩老鷹抓小雞的,小雞尚未逮到,豈能魯莽行事?
索性就將那蠱蟲放回。
果然,余下的蟲子全都消失干凈,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龍門第十驚將這些尸體放在這里,也是一層布置…
“若是蠱蟲有失,此人說不得便會有所察覺。
“打草驚蛇,倘若他能直接過來找我,倒也罷了。
“反之讓他望風而逃,那實在是浪費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蘇陌心中想著,耳根子微微一動,身形一晃便已經消失在了一處房門之內。
當他隨手關門的一剎那,便有兩個人自內院走出。
這兩個人各自都是一身杏黃色衣袍。
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兇厲之色,只是眸光詫異的在院子里一掃,然后略有困惑的對視一眼。
“方才好像聽到了動靜?怎么甚么都沒有?”
“許是聽錯了?”
“嗯…不過還是得小心一點。
“七殺殿屬實沒用,說什么來到了這天齊島上,自然有人接應。
“結果接應的人,竟然已經背叛了。
“當真豈有此理。”
“確實是豈有此理。”
另外一人也是點頭:“而且,這廝屬實嘴硬,無論如何嚴刑拷打,哪怕利用主上賜的蠱毒加身,也是咬死了不說…反而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話,讓人聽得不明所以。”
“走吧,再想辦法將其炮制一番。
“若是還不開口,便只能將其殺之…
“然后勸告主上,趕緊離去。”
“這幕后之人,手段非凡,天齊島確實不是久留之所…只可惜,主上于此之間,似乎還有大事要做。
“八成不會聽你我的話了。”
“要我說的話,主上就不該來這南海。
“主上的武功,于南海處處受制。”
“噓,噤聲!
“這話可不敢亂說,主上這也是為會首分憂。”
“是為了那玉龍鏢局?”
“誰知道是不是他們…許是機緣湊巧也說不定,這一趟來南海借道,本就是想要直入東荒的嘛。
“來天齊島是因為船上的那位…”
“船上的那位也是,明知道主上從未離開過西州,為什么非得讓主上來做這件事情?”
“你說話可小心點吧,妄議是非,人頭不保。”
“那要我說,玉龍鏢局不過小小一處,阿貓阿狗兩三個,何必在意?直接打殺了就是。”
“聽說是想要借此大做文章,不過若是他們真的只是機緣湊巧,卻也沒有必要在他們的身上浪費時間。”
“哎…”
兩個人言談之間,長吁短嘆,聊了一些有的沒的。
卻是讓跟在他們身后的蘇陌,聽了個過癮。
玉龍鏢局?
這是什么地方?
機緣湊巧?
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位龍門第十驚,原本的目的地原來不是南海天齊島,而是東荒?
他要去東荒作甚,尋死不成?
另外…船上的那位又是哪一個?
霎時間,蘇陌便犯了所有聰明人都會犯的錯誤。
腦子里不禁開始浮想聯翩。
玉龍鏢局…
有一個玉字,會不會是楊易之他們在西州開的?
發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引起了驚龍會的注意?
這是打算要引蛇出洞,還是不小心?
船上的那位又是誰?
是這龍門第十驚來到天齊島的船…
還是…自東荒入南海的那艘船啊?
這些問題在腦子里一滾而過,蘇陌便已經屏息靜氣。
偶爾因為一些可能而浮想聯翩倒是無妨。
但是眼前的正事還是得做。
這些問題的答案,等自己拿到了龍門第十驚之后,都可以找到。
何必于此多費腦筋?
心中想著的時候,耳邊已經傳出了人聲。
前面那兩個穿著杏黃色服飾的男子,已經推開了門戶,就見到門內還有兩個穿著杏黃色衣服的女子,坐在臺階之上,滿臉都是無可奈何之色。
“你們巡邏回來了?今天有沒有不怕死的進來?”
當中一個女子,強打精神問道。
“方才好像是聽到了什么,不過后來就沒了動靜,料想是聽錯了。”
一人回道:“怎么樣?可有收獲?”
“…收個球!”
另外一個女子豁然站起身來,罵罵咧咧:
“七殺殿的人,本事不怎么樣,嘴巴竟然這么硬,屬實是讓人意想不到。
“而且,這人好似是傻了一般。
“我問他,幕后之人要他做什么?
“他說…為了宏偉大愿。
“我又問他,是什么宏偉大愿?”
“他說,宏偉大愿就是宏偉大愿。
“宏偉他個球蛋蛋!!”
女人顯然是被氣得不輕,恨不能跳著腳罵街。
旁邊幾個人趕緊過來勸她,讓她稍安勿躁。
那兩個男子對視一眼,嘆了口氣,當中一人說道:
“行了,你們歇歇,我進去問問。
“就不信了,咱們四個人輪流來,他還能夠咬死了牙關什么都不說!”
“嗯…他要是再說宏偉大愿,就把這四個字,刻在他的臉上!”
“說起來,有沒有給七殺殿傳訊問責?”
“尚未,主上說御前道的人把控南海頗為森嚴,消息不敢隨意傳遞。”
“阿七那邊死的莫名其妙,主上已經著人前往調查,希望能夠有所斬獲…”
言談幾句之間,說話的那個男子,便已經推開門進了房間。
房間之內,正有一人滿臉淤腫,上身赤膊,血痕累累,而在那血痕之中,一條條五彩斑斕的蟲子,在傷口里若隱若現。
不斷的撕扯著血肉,痛苦萬分。
然而承受著這樣的痛苦,那人的臉上仍舊沒有絲毫屈服之色。
嘴里只是喃喃的說道:
“為了宏偉大愿…屬下,萬死不辭…
“為了宏偉大愿,這些…這些都算不得什么…
“宏偉大愿之前,不過是撓撓癢,充其量便是被蟲兒咬了一口…嗯,千百口亦無妨啊。”
他說話之時抬頭,表情頓時一愣。
此人自然便是子木先生。
眼見子木先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那穿著杏黃色衣服的男子一笑:
“如今這模樣倒是不錯,看到在下,你尚且能夠明悟恐懼二字。
“說吧…你到底因何背叛?
“這幕后之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讓你做什么?”
“做…”
子木先生眨了眨眼睛:“做,宏偉大愿。”
一剎那,那身穿杏黃色衣服的男子,整個人的表情都扭曲了:
“我讓你宏偉大愿!”
他一伸手將旁邊炭盆之中的烙鐵給拿了出來。
湊到了子木先生的跟前,咬著牙說道:
“你要是再敢提一句宏偉大愿,我就讓鐵匠給我把這四個字打成烙鐵,然后印在你臉上…”
“你沒機會了。”
子木先生輕輕搖頭。
“嗯?”
那男子一愣,不明白何出此言?
正愕然之時,忽然驚覺周圍似乎有些不對。
低頭看去,便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籠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猛然回頭,眸子瞪得溜圓!
吱嘎一聲響。
房門開啟,那身穿杏黃色衣服的男子,踩著輕快的步伐,自門內走出。
余下三人同時回頭。
看他表情燦爛,頓時都頗為驚訝:
“難道問出東西來了?”
“嗯。”
那人神秘兮兮的說道:
“你們快隨我進來,問出大事了。”
聽到這話,三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翻身而起,緊隨在那人身后,沖進了房間之內。
然而剛剛進來,便是臉色大變。
就見到原本被束縛著的子木先生,已經得脫禁錮。
正側立一旁,給一個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倒茶。
不過年輕人卻沒有喝:
“為了宏偉大愿,你得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
“龍門第十驚非同小可,乃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人物。
“更是醫蠱之術集大成者。
“他所在的地方,東西豈可亂吃亂用?”
“屬下明白了。”
子木先生連連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年輕人聽他這么說,似乎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指了指桌子:
“再倒兩杯茶。”
“是。”
子木先生立刻點頭,翻開了兩個茶杯,就要倒茶。
剛剛進了房間的三個人,整個都傻了。
這什么情況?
說好的問出來了呢?
這…問出來的是答案,怎么還能問出一個大活人呢?
知道情況不妙,三人當即轉身就走。
眼看著最后一人還一臉一無所知的模樣,朝著房間走來,當即連忙喊道:
“快,快,稟報主上,有敵來犯!!!”
話沒說完,原本跟他們同吃同住,情同手足的同伴,忽然出手,掌影飄飛之間,直接將三個人給打的倒飛而回。
撲通撲通幾聲響。
三人跌落地面,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同伴,做夢都想不到,他竟然會狠下毒手!?
“為…為什么?”
這問題自然是順勢而出。
結果那穿著杏黃色衣服的男子,往前一步,進了房門,順手就將身后的大門關上。
回過頭來,滿臉笑容的說道:
“為什么?自然是為了宏偉大愿!”
三人瞠目結舌,忽然同時回頭看向那年輕人。
一人驚怒交加,知道這變故必然是來自于此人,當即怒道:
“你…你是什么魔徒?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年輕人一陣無語:
“胡說八道…空口白牙辱人清白可還行?
“在下蘇陌,來自東荒。
“江湖上有口皆碑,正是俠義道表率。
“你們這些驚龍會的賊子,豈敢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三人聽的同時色變。
子木先生在七殺殿內,尚且聽說過蘇陌的名頭。
他們幾人身份更是非同尋常,再加上他們本就打算前往東荒,又豈能不知道這東荒第一人?
只是他們知道,這東荒第一人,早就已經來到了南海。
但是卻不知道,此人竟然會出現在天齊島上!
此行本就是意外,若非是另有因由,也不至于跑到這里。
卻沒想到,竟然正正好好撞進了蘇陌的手里。
這…這可如何是好?
心中正自慌亂,便見到蘇陌一笑:
“諸位,宏偉大愿可愿意了解一下?”
三人的腦門上同時浮現出了三個巨大的問號。
啥就宏偉大愿?
蘇陌自懷中取出了三個藥包,打開之后,倒進了三個茶杯之內。
當著他們的面,將這藥粉調勻,便聽到蘇陌輕輕一笑:
“來,敬三位!”
子木先生滿臉獰笑,端起茶杯,走過去,地上的人還打算反抗,然而吃了一記重手,一時之間也是動彈不得。
再加上,最先的那位身穿杏黃色衣服的男子,在一邊還助紂為虐,讓他不得不張開了嘴巴,眼睜睜的看著這杯茶被灌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余下兩杯,也盡數灌入兩人口中之后。
蘇陌這才開口:
“諸位對蘇某忠心耿耿,為了咱們的宏偉大愿,甘愿以身涉險,暗中潛伏于龍門第十驚身旁,著實是讓人動容。”
三人有的給灌的連連咳嗽,有的目現絕望之色。
不知道這魔頭,又有什么手段,等著折磨自己等人。
聽到這話之后,卻各自迷茫。
哪就為了你的宏偉大愿,以身涉險,這都什么…
嗯,對!
咱們都是為了這宏偉大愿,臥薪嘗膽,屬實不易啊!
三人對視一眼,翻身跪倒:
“為了咱們的宏偉大愿,屬下等…百死無悔!!”
“起來,都起來。”
蘇陌隨手又倒了一杯茶,自懷中取出一包失魂引,下入其中,交給了子木先生:
“你今日受苦了,賜你一杯。”
“屬下無以為報!”
子木先生趕緊拱手做禮,雙手接過,如獲至寶,將這杯茶一飲而盡。
至此,蘇陌總算是稍微松了口氣。
也不怪他如此大費周章。
龍門第十驚手段非同尋常。
天齊城外,那暗中窺探烈火道人之人,身死之后,蘇陌燒他尸體那會,便有蠱蟲從中飛出。
根據副堂主給的訊息之中記載。
龍門第十驚極為珍惜自己的手下,若是手下身死,他必有感應。
縱膈千里,也會前往報仇。
甚至在何處死去,都能夠找到。
就此事他跟小司徒打聽過。
小司徒推測,這也是一種蠱。
名為千里連心蠱。
此蠱有子母之分。
正所謂母子連心,子喪母悲,受蠱之人若是身死,母蠱必有所查。
龍門第十驚極有可能便是利用這個法子,探查到手下被害之所。
因此,蘇陌來這里之前,也曾經讓楊小云他們前往那人死去之地周圍埋伏。
若是龍門第十驚著人前往調查,正可以一網打盡。
而自己探入此地,在見到這位龍門第十驚之前,更是不可以隨意殺人。
否則的話,龍門第十驚但有所查,還是那句話…不怕他來,就怕他跑。
索性,便由小司徒在這兩日之內,多給他調配了幾包失魂引。
此物效果拔群,雖然有一定的時限,但是短期之內,卻是利器。
心中念頭至此,蘇陌正要開口吩咐。
便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蘇陌心頭一動,當即一揮手,子木先生便明白蘇陌的意思,連忙坐回了原本受刑的椅子上,做出身不由己之態。
余下四人也相互攙扶起身,強打精神,做出嚴刑逼供之舉。
蘇陌則是腳下一點,飛身到了橫梁之上。
他這邊剛剛落定身形,房門便已經被人一把推開,門外也是一個身著杏黃色服飾的女子,掃了一眼屋內眾人之后,開口說道:
“主上已經有些不耐了。
“讓我來問問你們,此人可曾開口?”
蘇陌微微一笑,暗中傳音,當即一人開口:
“正要前往面見主上,有要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