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宜祭祀、出行,忌行喪、伐木。
白龍船在炎水隨波逐流,陰風黑氣在船內飄蕩,好似一艘幽靈船。
紅衣少年孤零零坐在船頭,幽幽一嘆。
他托著一顆黑珠子,嘀咕道:“你這小玩意的效果太厲害了吧?這次的天魔幻境竟然這么強?”
六欲魔珠感應到兩股強烈魔性,
從他們啟程開始便頻繁發動。
衡華在白龍船布下一層凝神清心的符法屏障,便閉關躲回屋內,讓伏瑤軫主持大小事務。
計明豐不敢在外露面,生怕被人看破什么,一直待在屋內畫畫。
可六欲珠不安靜,從前天夜里頻繁引發天魔幻境。船上的船夫、侍女們紛紛中招。
昨天,
嘯魚、恒壽也被拉入天魔幻境。而到今天,周瀟和伏瑤軫也沒能幸免。
除卻兩個早早閉關的人以外,
船上只剩傅玄星一人。
眼看船又要往一座不動礁撞過去,少年趕緊控制白龍船調轉方向。
“早知道,就多學學開船手段了。”
傅玄星不會開船,更看不懂海圖導航。加上孤身一人,他既不能回四景樓求援,也不能加速趕回延龍。
所以,白龍船還在炎水打轉。
“怎么還在炎水?”
這時,一扇緊閉的大門開啟了。
衡華持玄火扇走出。
他這兩日閉關,除卻躲避六欲魔珠外,也是為穩固六賊斬去后,頻頻暴動的金公。
“你可算出來了。”
傅玄星看到救星,趕緊告知當下情況。
末了,他詢問道:“要不要我去找段前輩求救?”
見少年靠過來,衡華下意識往邊上閃了閃,嫌棄道:“你把珠子拿開。知道這玩意麻煩,還不好好保存,惹出這些事端。”
“你不是不怕這東西嗎?”
傅玄星嘀咕著,
將魔珠收起,退后幾步。
衡華趁這功夫觀看四周。
如今已入黃昏,
太陰漸升,更為這艘“鬼船”添加三分陰氣。
“二十一日,距離二十四日還有三天,來得及。”
衡華請東方蕓琪送雪,最晚定在十月二十四日。
具體那雪有什么用,衡華自己也不清楚,只模模糊糊感應到,這場雪有大用。
伏瑤軫的靈視也明確指出,她在南域看到一片素白。
“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不用擔心,到了夜里會有人來幫忙推舟。大概黎明時,我們就能回延龍了。”
“有人來?”
傅玄星左右張望:“炎水這地方,除四景樓和藏劍島,還有人會來幫我們?咦——難道是張玉?”
“不是。”
衡華又往后退了幾步,最后索性轉身回屋。
“你在外看著,夜里不要大驚小怪。總之,得道多助,會來幫忙的。”
回屋后,
衡華差遣金公心猿出竅,
再去尋昨晚點化的“龍女”。
昨夜,金公不受衡華控制,自行出竅在外游走,卻也有一番奇遇。
金公打殺六賊后,徹底化為實質,煉成身外化身。
可筑基境凝聚身外化身,二心已成,金公有些不受控制。
昨夜,金公掙脫衡華束縛,拎著金箍棒跑去外面發泄。
偶然間,他看到一艘落難的商船。
就在金公想要出手時,水下有赤光冒出。燒火的龍尾輕輕一撥,將沉船推送到一處不動礁。
金公動了心思,跟上紅光。
不久后,紅光又把三個落難的野人送到島嶼上避難。
過了子時,紅光游到一處不動礁。
上岸后,魚龍晃去身上的水,褪去紅光。卻是一位妙齡少女,而紅光竟是一張龍皮。
從不遠處的礁石后面取出藻衣穿上,她抱著夜里捕捉的魚蝦,開心地生火做飯。
“奇哉,竟是一件灰器!”
金公跳出來:“女娃娃,你身上的龍皮從何得來?”
他一聲呼喊,少女嚇得打翻鐵鍋,連忙躲到礁石后面。
金公心中一動,從水中看到自己當下圓頭毛臉的猿猴姿態。
“你這娃娃都能化龍,還怕一只猴子嗎?”金公搖身一變,化作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飄然來到島上,望著少女手中的赤龍皮,笑道:“你這法子和‘承蛻外法’相似。套上龍皮,自身化作魚龍行走在水中。退了龍皮,又恢復少女之態。有點意思啊。”
少女看到慈眉善目的老者,警惕稍有放下。
但見老者說話,一臉不明所以。
她指了指喉嚨,連連擺手。
“不會說話?”
金公伸手摸她喉嚨,輕輕一按,少女吐出一團黑泥。
“啊…我…”
多年不曾開口,少女磕磕絆絆地,雙手著急地比劃。
金公是衡華心念所化,一動一靜,承載種種負面情緒,性格與本體迥異,十分暴躁。
見少女半點說不出話,金公不耐,抓起她一截頭發,與本體感應。
衡華隔空施展河洛算法,將少女來歷推算明白。
少女乃白玱水域人士,三十年前隨父母的商船來炎水經商。后來墜水于此,家里人找了三日,找不到人便離去了。
彼時少女只有七歲,命大被水浪推到一處不動礁。
礁島上有張破碎的龍皮。她套上龍皮后,自身竟化作一條小魚龍,可在水中遨游。化龍后,也不再受饑渴之苦。除卻口食欲望外,她幾日不吃不喝也能存活。
但因為不認識回家的路,便只能留在炎水等人來尋。
這一等,便是三十年。
得龍氣庇護,她三十年來發育遲緩,如今才有十五六歲的女孩模樣。
金公雙目一瞪,衡華本體目光遙遙看來。
少女頭頂出現縷縷赤氣,盤結祥云狀。
“這孩子三十年來救助落難之人,倒也積累不少善功。”
少女天性純善,夜里在水中遨游時,看到其他人落難,便以龍體設法相救。
可龍體猙獰,那些救下來的人看到后,便會紛紛嚇跑。
久而久之,她不再顯現于人前,僅以赤光施法救人。漁民們口口相傳,倒有了一個“赤光仙”的名號。
衡華動了憐惜之念,讓金公傳授龍女一篇修仙功法。并囑咐其安心修行,積累善功。
做完這一切后,金公得到一絲道德教化之氣。
得此道德一氣,心中躁念平息,金公重歸衡華體內。
如今見無人駕馭白龍船,衡華索性再去找龍女幫忙。
夜里,傅玄星正在船頭坐著。
突然水下傳來一陣動靜。
他連忙往下看,卻是一團龐大陰影馱起白龍船,向延龍方向加速而去。
“這是——”
看到黑影表面的龍鱗,傅玄星氣血翻騰,連忙打坐調息。
等水底動靜結束,傅玄星再往船底看,紅光已經消失,向遠方遁離。
“丫頭,接著——”
衡華從屋內扔出一塊玉簡。
紅光發出龍吟,將玉簡吞下,再度鉆入水中消失不見。
這三十年,常有漁民得救后將一些東西投入水中,送給“赤光仙”。龍女誤以為衡華也是給她送禮,便一口吞了。
“龍?”
傅玄星驚訝道:“炎水竟然有龍?”
衡華瞥了一眼少年,突然皺起眉頭,仔細打量傅玄星。
少年看到龍女后,氣血激蕩,體內離火紛紛冒出,在體表形成一層火罩。而他的左眼在一瞬間變成金瞳。
“你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看到這條龍的時候,離火下意識就竄出來了。”
這時,傅玄星的左目恢復如初。
“對了,師尊說過,我這一生不能與‘龍’相見。”
不能和龍相見?
我們延龍水域,名字都帶龍。
蟠龍島也是龍,而且你還去過化龍池呢!
但龍女和傅玄星照面,明顯讓他身上出現了某種變化。
這小子似乎沒發現自己的瞳孔變化?
伏衡華思索著,拿河洛算經推算。
但涉及南明離火劍鞘,衡華無法窺探其本來面目。
只是——
盯著他仔細觀察一會兒,衡華語氣古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凡童修煉得道,難道你…”
傅玄星撓撓頭,默默扭過頭。
明白了,桐君那丫頭的同類。
“這三年,你跟桐君時常打鬧。可知她身上的事?”
“你是指,她沒有覺醒血脈天賦?”
與下面幾個弟弟妹妹年齡太幼,尚未蘇醒天賦不同。
伏桐君的父母都是修士,本應繼承雙方的修行天賦。但因為其母修行蠱術,損傷身體陰德,導致女兒出生后如同廢人。
雖然伏丹維以化龍池洗禮,讓她如正常人一樣修行,但伏桐君此生無法覺醒血脈天賦。
柏皇堂第六代,伏桐君的修行天賦是最差的!
“她沒有血脈天賦。但依舊獲取如今這一身修為。
“所以,靈人的血脈天賦只是輔助。有沒有,都那樣。”
傅玄星看看伏衡華,欲言又止。
如果換一個人來鼓勵自己,自己會很感激。但一個具備伏家最上等天賦的人來說這話,有點打擊人。
“伏六哥,你…你有沒有去跟伏桐君說過這話?”
“小時候說過——”
衡華反應過來,沉默不語。
“或許,桐君姑娘針對六哥你,并非只為了誕辰上的那一點優勢。可能…可能是打算爭一口氣吧。”
凡人能不能修行,能。
凡人能不能成仙,能。
可一個在修真家族長大的“凡人”,卻沒有家族引以為豪的天賦。
同時,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一個孩子,擁有家族最強大的天賦。
這種落差與待遇,對伏桐君是莫大的折磨。
哪怕家人們一碗水端平,但在修行培養上,天通慧心和沒有天賦的廢物,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