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班長這是找到他失散多年的母親了嗎?
小院花園中,正努力張羅著一桌豐盛晚飯的月無雙,此刻有些不解地看著不遠處。
那里,班長雙手虛扶著一位慈眉善目老人的胳膊,屏著呼吸、側身前行,臉上寫滿了嚴肅和正經。
手也不敢扶實了,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樣子。
“班長,”月無雙喚了聲:“需要幫忙嗎?”
周拯含笑搖頭,對月無雙眨了四下眼。
傳聲是不敢傳聲的,周拯也不敢表現的太刻意,小月能不能得一些機緣,全靠她此刻的悟性了。
誰能讓他這么恭敬?
想想咱們小隊別墅現在住了哪三位大佬!
快想啊無雙妹子,這個時候直接磕頭,說不定也能保佑以后結婚想要孩子可以多生幾個娃啊!
可惜,月無雙只是微微歪頭,馬尾辮晃了又晃,抬手撓著鬢角處,非但看不懂班長的眼神,整個人反倒更迷糊了。
‘阿姨’并未多管,只是帶著周拯邁步向前,上臺階時還會扶一下膝蓋。
門前靜坐的壯漢似有所感,抬頭、睜眼,面色隨之一變,卻是顧不上此前那份從容,起身就單膝跪了下去。
這位阿姨含笑點頭,自黑熊精身旁路過,踏入客廳正門,目光掃向了角落。
本自端茶看紅孩兒表演‘灰屏’的木吒,視線余光掃到門口的異樣,還納悶周拯這家伙,怎么攙老奶奶過馬路還要來家里表演一番的。
但等木吒看清被扶那人的面龐,唰地一聲站起來,趕緊在紅孩兒肩頭推了一把。
“這局你上不了!哈哈哈!協助我肖哥三殺!師兄你看我溜不溜!”
木吒嘴角微微抽搐,朝著一旁挪了半步,雙手前推、躬身拱手,朗聲道:
“弟子拜見老師。”
一側正雙眼放光注視筆記本電腦的肖笙扭了個頭,看到周拯身邊的阿姨后先是一愣,隨后仔細辨認,趕緊踹翻椅子向前單膝跪伏。
肖笙完全不敢報自己的名號。
鼠標的咔噠聲依舊不絕于耳。
“老師?啥老師?”
紅孩兒嗤的一笑:
“師兄你這種分散我注意力的計策也太弱了,老師能來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就算周拯這家伙有古怪,也不能吸引老師過來吧,老師都不想管三界這些破事了,除非是老師最近又閑得慌了,咱幾個都不在家,她沒人可以嘮…”
忽聽。
“將軍請起,惠岸免禮。”
紅孩兒的話語聲與鼠標的咔噠聲戛然而止。
這孩子像是石化了一般,一點點地扭頭,面部肌肉瘋狂抽動,那有點塌陷的鼻子只剩出氣。
“老、老師?”
那阿姨含笑點頭,身周綻出乳白色光亮,將周拯溫柔地推開幾寸。
周拯只覺得一個晃神,眼前便站著一位身穿白色僧裙的端莊女子。
七彩霞光自她身周僧裙綻放,濃密烏黑的長發簡單箍起,平插一根白玉簪,數層裙擺下隱約能見一雙簡單布鞋,此刻就踩在這片土地上,沾染了少許泥土。
這一瞬,周拯仿佛看到了一片綠竹、一排遠山,看到了幾朵白云在她肩頭徘徊。
周拯立刻低頭,大聲呼喊:“見過觀音大士!”
門外的月無雙,樓梯口冒頭的李智勇,各自愣神后,趕到周拯身后,學著周拯的樣子拱手行禮。
周拯瞧了眼肖笙,發現這家伙在旁想笑又極力忍住的樣子,仿佛聽到了肖笙的心聲。
‘菩薩喊他將軍了,嘻,這找誰說理去。’
“善財,”觀音大士略微皺眉,“你誦經多年依舊兇性未除,此次看你外出只覺你心中憋悶,起了玩性,不曾想,在此地竟還起了殺戮之事!”
“老師,這是游戲!電子游戲!”
觀音大士微微搖頭,緩聲道:“念由心相,嗔癡貪怒,你已犯諸多戒條,隨我回去受罰便是。”
言罷微微抬手,紅孩兒擺了個苦瓜臉,身形化作一束紅光被收入觀音大士袖中。
這個時刻,周拯多年混跡大學社團、職場摸魚的好處,終于得到了體現。
首先,他并不知道觀音大士為何而來,可能是為了接‘洛迦三雄’回家,也可能是有其他深意,但讓觀音大士在這里多留片刻,對他們小隊幾人絕對是有莫大的好處。
觀音菩薩總不可能打壓他們幾個小修士吧?
只要菩薩能在這坐一坐…他們小隊以后還會缺蓮臺?
飛升大道簡直又寬又闊!
再有,觀音大士是什么身份?
佛門二把手,大雷音寺副總裁,現如今佛門僅有的幾個大佬之一,在三界擁有極強的號召力!
這般大人物,就算是再超然物外,那也必然注重自身面子。
就算觀音大士有意在這里坐坐指點他們一二,他這個小修士不開口,人觀音大士怎么可能自己就入座喝茶。
所謂機緣,其實往往就在那一句兩句話之間。
周拯向前一行佛禮,恭聲道:“菩薩您請上座。”
觀音大士含笑點頭,緩步走向前方,李智勇已是手疾眼快搬來一只餐椅,放在了客廳正中。
“多謝。”
觀音大士溫聲說著,坐姿自然且隨意,目光落在了走回周拯身后的李智勇身上。
她問:“尊師近來可安好?”
李智勇低頭避開觀音大士視線,恭聲道:“多謝大士掛念,家師蹤跡全無,弟子也不知家師近況如何。”
“太白金星應是無礙的。”
觀音大士笑道:“你卻不必多擔心,前年你師曾來尋我,言說了他偶然發的幾個夢境,也曾提過收了你這個小弟子。”
李智勇的笑容略顯尷尬。
周拯卻是知曉的,其實這家伙對于那個托夢收徒、收了就跑的老師,心底略有點埋怨。
一個人混日子,本身就蠻苦的。
“菩薩,”周拯主動接過話頭,“弟子…”
“自貧僧前,你不可自稱弟子。”
“誒?”周拯滿臉困惑,“我前世是誰?”
“不可說。”
觀音大士面露微笑:“一則天機不可外露,二則時機尚且不足。”
“菩薩,我心底實在疑惑,能否請您為我解答一二。”
“自可。”
周拯索性將心底的問題一個個拋出來:
“我那個有點古怪的金輪異象又是什么東西?”
觀音大士的嗓音自周拯耳中響起,其他人卻只是隱約覺得觀音菩薩在說話,但聽不清具體說的是什么。
她道:“大天尊對你施加的封禁。”
“他為什么要封我?”
“你是他的棋子,也是天庭翻盤的關鍵。”
觀音大士緩聲道:
“三百余年前的動亂,只不過是此次大劫之始,楊戩如今受困于天庭,悟空而今被鎖在靈山,他們是兩顆黑子,而你是一顆白子。
“你們都是身不由己,分別被兩個執棋者選中罷了。”
周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也就是說,我的記憶也是被抹去的?”
“三百年間,你已經歷十次輪回,這一世是你最后的機會。
“不過,九世純陽之身,讓你有了雄厚的修行根基,九世行善積德,也讓你匯聚起了莫大的氣運。”
觀音緩聲道:
“知此事者,唯王母、大德后土與貧僧,此次紅孩兒之所以能順利外出,也有貧僧故意縱他之嫌,這般可順理成章來此地與你碰面。”
“多謝菩薩為我解惑,”周拯又問,“那我該做什么?”
“做自己。”
觀音輕嘆了聲,目中帶著幾分慈悲之意。
“大劫已起,大天尊已死,一切已是不可挽回。”
“已死?”周拯雙眼瞪圓。
“已死。”
“菩薩,大天尊不是那位玉皇大帝,三界主宰,號稱歷經無數劫難修成正果。”
“是他,”觀音嘆道,“他想與天道同歸于盡,可惜,天道如今正在楊戩體內復蘇,便是拼上漫天仙佛,最終也不敵天道算計。”
周拯緊緊皺眉,冷不防冒出一句:“天道成精了嗎?”
“尚未,”觀音笑道,“卻也快了。”
周拯撓了撓眉心。
果然,三百年前的變故另有隱情,但這些離他一個小修士實在是太遠了。
菩薩能對他說這么多,周拯其實已是十分感激。
黑子、白子、天尊已死。
莫名的,周拯心底泛起一股酸澀之意,似乎是突然聽聞了老友逝去,又有一種他現在難以描述的復雜情緒。
周拯嘆道:“菩薩,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我的前世記憶有可能恢復嗎?”
“你不是已經把它丟掉了?”菩薩反問。
“丟掉了?”
“不錯,”觀音大士緩聲道,“你第一次輪回時,曾對自己說了三個字。”
“什么?”
“做自己。”
周拯微微一怔。
觀音大士身形緩緩漂浮而起,手中多了一只玉凈瓶,瓶中插著一根楊柳枝,一片柳葉緩緩飛來,在周拯腦后消失不見。
“這就是貧僧此行的目的,為你送來一葉慧根,今后或許會有用處。
“你可還需其他寶物?”
“沒了沒了,菩薩能為我解惑,已是給了莫大的…呃,那個。”
周拯略有些難以啟齒,小聲問:“那種可以放出純凈靈氣的蓮臺,您那還有多的嗎?”
觀音露出溫和的笑意,盡管嘴角在微微抽搐,卻依然沒有罵人,表現出了極高的氣度與涵養。
就是,觀音菩薩、木吒、黑熊精三者腳下同時出現了一層云霧。
直接要走人!
周拯訕笑了聲,心底劃過少許靈光,忙問:“菩薩,我該如何解開大天尊留下的封禁?”
“時機未到。”
觀音菩薩身形慢慢飄起,越發虛淡,嗓音在客廳內來回回蕩:
“周拯,而今的你尚只是渾渾噩噩。
“只有當你遇到命中注定,能消掉你屁股上桃花胎記的那個人,你才能解開背負的封禁,找回自己的道。
“記住,身聚氣運也就要承受這份氣運給你帶來的麻煩。
“這天地已行將就木,前路道阻且艱,望你多多珍重。”
三大佬的身影已漸漸無蹤。
周拯忙道:“菩薩!”
門外傳來一聲回應:“嗯?”
“蓮臺沒有,蓮子其實也行。”
“拿去!”
嚯!觀音厲色!
周拯打了個哆嗦,看到幾顆光點從門外飄來,連忙雙手捧住,禁不住咧嘴一笑。
但身旁的三人以及角落躲著的那只波斯貓,齊齊把目光放在了周拯臀部,惹得周拯連打幾個哆嗦。
藍星之外,那‘薄薄’的大氣層之上。
觀音顯出法相,站于蓮臺之上,木吒與黑熊精立于左右。
她凝視著這顆星辰,目中似帶著幾分思索之意。
木吒問:“老師,您對周拯說的那些話是何意?”
“關于他背負的封禁。”
觀音緩緩收回目光,帶著慈祥的笑意,溫道:“你二位覺得,周拯此人如何?”
黑熊精化作的壯漢露出少許微笑:“很不錯。”
木吒道:“弟子倒是覺得,他煙火氣還是太重了些。”
觀音笑道:“這也并非壞處。”
“老師,”黑熊精道,“我能否在此地逗留些時日,隱姓埋名、不理雜事,只想增些學識,多學些本領。”
“可,”觀音輕輕擺手。
黑熊精頭頂戒箍微微閃爍亮光,他體表浮現出金色紋路,這些紋路很快悄然消散,卻是解開了他的元神。
“多謝老師。”
黑熊精行了一禮,搖身一變,紫金袈裟化成了黑色西服,渾身肌肉鼓鼓囊囊,再三行禮,轉身化作流光歸于藍星。
木吒小聲問:“老師,弟子去監督他一下?”
觀音掃了他一眼,木吒訕笑了聲,比起黑熊精,他倒是未有太多拘束。
“走吧,”觀音緩聲道,“先隨為師去見個舊友,便回返洛迦山,你氣運不足,這般亂世不可太多走動。”
“老師要去見誰?此地莫非還有什么前輩高人?”
“算不得什么高人,但如今也算有了不弱的本領,”觀音笑道,“你見了他自也是認得的。”
木吒眼底滿是亮光:“誰?弟子好奇的很了,老師您就告訴弟子吧。”
“他在福陵山中做過幾年妖魔,而今就自稱福伯,天天喊周拯大侄子占人便宜,留在此處倒是為了還周拯前世曾救他一命的恩情。”
木吒瞪眼:“凈壇使者也在藍星?”
觀音笑而不語,蓮臺微微轉動,已是尋到了那宛若‘靜止’的空間站。
“不就在這?”
那臉盤大小的玻璃后,福伯晃著肚子,聽著悠揚的古典樂,正努力將一盒罐頭往嘴里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