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被熊逼到什么地步?
姜力有些忐忑地看著病床邊坐著的他周哥,幾次想開口,又不好意思說什么。
周哥這是咋了?
在這呆了兩個多小時了,一直抱著手機看物理學科普視頻,還一幅頹然失意的模樣。
“哥,”姜力終于忍不住小聲問了句,“修行不順,要重新讀書了嗎?”
“我挺順的,哈哈。”
周拯放下手機,如夢初醒,入目之景都有點恍惚。
他終于想起自己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看看姜力;
次要目的有點難以啟齒——躲一下那頭讀書熊,背著這家伙充充電,多了解下物理學的理論科普。
不然他就要被一頭熊給鄙視了!
“你身體怎么樣了?”周拯沒話找話。
姜力恢復的其實不錯,除了額頭還有一點鱗片,此前那有些嚇人的半妖特征已差不多消退干凈。
“恢復差不多了,”姜力笑道,“現在戴個帽子就能正常出去了,正想著是不是出院。”
“不要急,多待一段時間。”
周拯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打量著主城區的風景。
今日有些陰雨,城市的燈光提前亮起了一些。
因為‘洛迦三雄’逗留隆辰,外部妖魔勢力難得老實下來,這幾天的隆辰也是異常安靜。
姜力看著周拯的背影,略有些出神。
一直都是這樣吧。
自己不斷向前追趕的身影,始終會站在更靠前的位置,然后扭頭對自己露出那種帶著幾分溫暖的微笑,讓自己不至于沉淪墮落。
但現在,姜力眼中的這個背影,不只是變得更為寬厚,也多了幾分沉重感。
“哥最近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
“有一些,”周拯微微嘆了口氣,心底劃過了幾幅畫面。
那是臨出門前,他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做成逗貓棒,在靈沁兒面前晃來晃去…咳,這些畫面不太重要。
等靈沁兒用指甲在周拯手背上撓出兩道血痕,她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跟周拯分享了這兩天發生的小故事。
‘哼哼,咱可是幫了你大忙的!你非但不知道感激,竟然連逗貓棒都舍不得用靈石做一個!’
‘什么大忙?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來你這里…工作!對,咱就是在工作,還能領雙份補貼!有兩個以前的管理局同事不斷跟我打聽你的消息,我跟他們之前也不熟。
‘咱在靈物管理局這么多年,辦事牢靠的很,敏銳地察覺他們有點不對勁,就暗中聯絡了調查局讓他們跟蹤調查,你猜怎么著?
‘兩個都是奸細!是給十八路妖王提供情報噠!還順藤摸瓜抓出了好多妖魔的內應!’
靈沁兒當時是人形,不然貓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蘿莉控你自己注意點,家里三個大神給你招來了很多注視,據說有幾家妖王已經著重調查你,你很可能已經被他們列為優先除掉的目標了。’
周拯略微回神,想起自己正在跟姜力聊天,繼續道:
“世界不是圍著咱們轉的,怎么可能事事都順心。”
“哥,”姜力皺眉問,“雖然燕兒姐沒有跟我說的很詳細,但我差不多能猜到,她現在走的路,是不是跟你相反?”
周拯轉身看著姜力,笑道:“你擔心我會跟燕兒姐戰場相見?”
“不會嗎?”
姜力低聲說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怕是兒時的玩伴,現在也各自有各自的追求和立場…我就見過幾十年交情在擂臺上死斗的…”
“別瞎擔心這些了。”
周拯笑的十分坦然:
“我跟燕兒姐聊過,她的氣息很平和,走的也不是殺戮的路子,這點我還是比較相信她的;但如果以后真要彼此對立,我會讓其他人與她對陣,對她,我是下不了手的。”
姜力眼前一亮:“青梅竹馬相愛相殺,立場相對卻愛意不減,最后攜手歸隱江湖?”
“去你的!”
周拯抓起病床尾部的抱枕砸向姜力。
姜力嘿嘿笑著:“燕兒姐多漂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種級別的大美女,哥你不找她還能找個仙女啊?”
“安心養著吧,哥回了!”
周拯臨出門又扭頭看了眼姜力,問了聲:“想修行嗎?”
“想啊哥!不過修行不是要從小開始嗎?”
“我就是半路出家,只要肯努力,總會有成果的,”周拯擺擺手,“等我消息,我去幫你們小兩口搞點路子。”
姜力頓時深情款款情意綿綿狀:“哥你還是愛我的。”
“惡不惡心!”
周拯打了個哆嗦,差點直接從走廊窗戶跳下去。
他與一旁長椅上等候的年輕女孩打了個照面,拿了兩瓶固本筑基用的丹藥放到了她手中,叮囑她用法用量,隨后揚長而去。
沒有急著坐車,周拯雙手揣在風衣口袋,在行人稀少的街路上漫步走著。
他說不上有什么迷茫。
從那晚天降流星開始,傳說中的木吒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周拯就覺得自己心態開始出現一些變化。
是向往。
倒不是向往他們的強大,而是向往那種自由與無拘無束。
強大的背景,強橫的實力,隨意來去而不必在意其他人目光的瀟灑。
自己的前世也是這樣嗎?
好像是又不是,前世曾跪在那凌霄寶殿前,滿腔悲憤地說一聲‘天庭負我’。
這說不上瀟灑,更談不上自由。
為什么要跪呢?
有誰值得別人去跪呢?
不過是封建禮教的惡俗罷了。
自己這輩子修行的目標,只是去重復前世的自己嗎?
周拯如此想著,雖然這些問題大而空泛,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理清楚、想明白,保持念頭通達,免得道心受挫。
他們都說紅塵煉心,這滾滾紅塵有的只是柴米油鹽、人情世故,只是徒增煩心罷。
周拯哼起了敖瑩經常哼的小調,秋雨朦朧打濕了他昨天剛剪的短發。
之前他還想留長發來著,覺得那樣穿道袍的時候才能更飄逸,可又覺得刻意留長發更像是前世的自己,而不是今生的周拯;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去思考這個問題,本就是陷入了枷鎖。
自己身上似乎藏了一些秘密。
能封禁金仙的八只金輪與豎眼,是自己前世設下的封印,還是別人所為?
熊哥口中低喃的‘天道’代表了什么?
那個曾問前世自己該如何做的‘大天尊’,又到底做了什么?
還有偶然劃過的前世記憶殘片,自己見到了坐在仙亭內論道、現在被仙神視為禁忌的二郎神楊戩。
周拯看著遠方,目中焦距有些發散。
幾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猴子和楊戩為什么要打破曾經的秩序?他們又哪來的實力打破舊時秩序?截天教信奉的信條真的是楊戩的理想嗎?
心中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周拯看向前方的行人,目中焦距漸漸凝聚。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上中學時讀課外讀物看過的一篇古文,那持劍行走在汨羅江畔的老臣,曾發出了一聲聲對天地的質問。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這才是氣魄。
修道之路就在腳下,所謂的前世已是過往云煙。
自己背負的秘密總有解開的一天,這可能會是自己的麻煩,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機緣,本就是一無所有的自己,又何必害怕失去什么?
去闖闖看。
周拯笑了笑,隨手攔下了前方不遠駛來的出租車。
周拯略微抬頭,看向了馬路對面路過的人影。
剛才他感覺到了窺探的靈識,不過對方一探就走,并未留下痕跡。
周拯并未多觀察,隨手拉開車門,仔細瞧了幾眼駕駛位的大叔,確定沒什么異常才鉆進后座。
“師傅,去輕軌站。”
他沉聲說著,自覺道心已無比堅固。
嗯,已經沒什么好疑慮的了!努力修行,早日飛升!
司機師傅沉吟幾聲,踩了下油門,向前滑行二十米,慢慢停車。
“起步價十八塊,謝謝。”
周拯:…
破防了。
嘯月現在就有點惆悵。
它狗臉滿是嚴肅地坐在辦公桌上,皺眉看著眼前站著的這十幾個本地守備仙人,剛發過一次火的嘯月,此刻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一個個都睡著了是不是?你們怎么好意思睡覺的!
整個靈物管理局都快被十八路妖王透成篩子了!
靈物審查不過關的辣么多,都安然無恙在城市中修行生活,怪不得各類靈物鬧事案件屢禁不止、嚴防死守還是守不住,這根都爛透了!
如果不是各方妖魔勢力突然開始調查它周哥,讓它及時警覺,召集仙人進行深入調查,不然真可能要釀成大禍事了。
真當福伯是好脾性?那大佬當年也是天庭一霸啊。
“都說說吧。”
嘯月嘆了口氣:
“我也懶得罵你們了,隆辰是大后方,現在大后方就跟脫了毛的貓狗,沒穿衣服的小姑娘,任那些妖王打量。”
“大人,”一位真仙皺眉道,“確實是屬下失職,這些年太過松懈。”
“可是大人,我們都要忙著修行,只能將這些事交給修士去打理。”
“大人,屬下覺得還是規矩立的不夠狠,懲罰太輕,導致他們通敵的代價太低了。”
“可若是規矩太死,不就是又走天條嚴苛的老路了嗎?”
眾仙各自出聲,竟還漸漸起了爭執。
“汪!”
嘯月忽地化作兩米高,面露兇惡相,眾仙立刻噤聲,低頭停訓。
嘯月慢慢恢復小灰狗的模樣,淡然道:
“許是我對你們要求太低,導致你們忘記了本身職責,各自罰三年供奉,好好反省!
“再去將靈物管理局、特殊調查組、特備行動組這些機構清查一遍,自下而上,一個個都審一審道心!”
“屬下領命!”
眾仙齊聲應答,嘯月這才面色稍緩。
電腦屏幕左下角突然有頭像跳動,嘯月掃了眼立刻精神大震。
福伯發來的消息!
嘯月揮了揮爪子,眾仙立刻退出辦公室,風風火火地開始行動。
等辦公室沒了人,嘯月這才開啟陣法,小心翼翼地點開了消息框。
哦豁!
福伯顯示的位置竟然在天基同步軌道空間站!
‘福伯:口風嚴實點,不管是誰問都說沒見過我,消息趕緊清空!’
嘯月略微歪了下腦袋,隨后動作麻利地清空了聊天記錄,還有些心虛地左右張望。
福伯這是咋了?怎么會被嚇成這樣?
才二十米!
那個司機真的收了他起步價!
天狗食月吃的不是月餅,是那個大叔的良心啊!
周拯喪喪地走出第三工業島的輕軌站,整個人被陰影吞噬,渾身提不起力氣。
沒想到他周某人精打細算了小半輩子,竟然也有折戟之時。
前面這是怎么了?
周拯抬頭墊腳,看到了前面有十多個人影扎堆聚集,他們正圍著一個攤位。
攤位后坐著一個滿臉無奈的阿姨,穿著很樸素,面容也很滄桑,面前則放著兩只尼龍袋,滿臉愁苦。
周拯看了眼自己的深藍風衣,扭頭掃了幾眼,沒發現哪里有工作人員。
他主動靠了上去:“這是怎么了?”
有女孩小聲贊嘆:“哇好帥,是便衣嗎?”
周拯笑了笑,蹲在這阿姨面前,溫聲問:“阿姨您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這阿姨抬頭看了眼周拯,低聲道:“我突然忘了家在哪,我忘了我兒子在哪,腦子突然就不好用了,有點犯迷糊。”
“您稍等,我幫您喊個巡邏警員過來,我是治安巡邏的,沒辦法查人口檔案。”
周拯笑著應了句,拿出手機準備聯絡跟他小組合作過的警員。
這阿姨卻道:“小伙子,你能送送我嗎?我看你有些面善,心底也安穩。”
“您知道要去哪嗎?”
“我大概記得路。”
“那也行,我幫您提行李!”
周拯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急著回去,回去還要遭受某讀書熊的精神壓迫。
但周拯并未放松警惕。
此前剛感受到了窺探的目光,此時也不忘細細感應這個阿姨的氣息,百般確定她只是一個普通凡人,而且身體確實很差,方才放心當搬運工。
有一說一,這東西還真重。
“小伙子,這邊走,我記得我每次都是出了輕軌站走一陣就到家了。”
“好嘞。”
周拯咧嘴笑著,邁著輕松的步伐跟在這阿姨身后,心底想著修雷法的諸多細節。
阿姨雖然身體差,但嘴卻很勤快,出了輕軌站就開始樂呵呵的與周拯聊天。
說來也奇怪,周拯走著走著,就覺得兩個尼龍袋越來越沉。
他又走了數十步,竟有些提不住尼龍袋,心底剛泛起將它們松下的念頭,但雙手卻不聽使喚,仿佛不提它們自己就會有莫大的罪惡。
“小伙子你結婚了嗎?”
“沒,沒呢,”周拯笑著答應,額頭已經沁出幾滴熱汗,“您這袋子里的是什么?怎么越來越重。”
“是一些不必要之物罷了。”
阿姨嗓音變得柔和了許多:“人這一生總要背負很多期待,自己的、別人的,當你真正學會放下這些期待,才能活的更輕松一些。”
周拯笑道:“您還是個雞湯達人哈?”
“雞湯?”阿姨扭頭看來的目光有些疑惑。
“就是一些勵志、教導人的話,我們年輕人都喜歡叫它雞湯,一般都是老一輩人喜歡熬雞湯、講這些話…呃。”
周拯突然想到了點什么,眨了眨眼,仔細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阿姨。
“您是?”
阿姨瞇眼輕笑,身周出現了描邊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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